第6章

“金陵王謝安?”

“金陵王的事跡傳到東晉來時,我還以為他是個孔武有力、五大三粗的蠻人,沒想到竟是這般驚為天人。”孫閑笑目露向往,“我打聽過了,他年逾二十六,未曾婚配,府上連一位小妾都不曾有。”

沙玥震驚地問:“他……不舉?”

孫閑笑怒極反笑:“你腦子裏裝得什麽?他可是日理萬機的金陵王,邊關要是有個戰事還需自己親自帶兵上陣,哪來的時間想這些俗事?再說,肖培風不也一樣?”

聽她提起肖培風,沙玥目光一黯,興致缺缺地說:“他是金陵王與我有何幹系?”

孫閑笑得意洋洋地說:“重點是他到京城水土不服,根本吃不慣京城的食物,不過——”

“不過什麽?”

“近來他幾乎日日到錦繡樓用膳,你不想趁此機會與他結識?”

若是往常,沙玥必定一口應下,如今她實在沒有多餘的精力,便回絕道:“他年少有為,眼光只高不低,哪裏會瞧得上我?我何必到他面前丢人現眼,惹人恥笑。”

“話不能這麽說,你看看肖培風,京城哪家女子不想嫁給他?他不照樣對你情有獨鐘。”

沙玥搖了搖頭,“不同。”

孫閑笑鬼靈精怪地想:我不幫你逼他一把,他一定死咬着口風不肯妥協。于是她抱臂問:“你不想盡早解除同肖培風的婚約?謝安是個不可多得的人選。”

“……”是啊,就算與肖培風說清楚了,婚約依舊存在,要盡早說服肖老将軍才是。

“好,我先換身衣服。”

半個時辰後,兩人來到錦繡樓。

“二小姐?”店小二将兩人迎上閣樓,問:“兩位可要吃點什麽?”

沙玥心不在焉地說:“上一壺茶吧。”

孫閑笑嫌棄地看她一眼,讓她先坐着,自己對店小二說:“上點熱菜。另外,金陵王到了沒?”

店小二搖頭:“聽掌櫃的說,金陵王剛從皇宮出來。”

“等他來了只會我們一聲,”她指了指沙玥,壓低聲音道:“可別壞了你家小姐的好事。”

“是!”

相比大堂裏人聲鼎沸,閣樓上要清淨許多。

沙玥呆滞地望着窗外,街道上川流不息的人群逐漸被分割在道邊兩側,一輛金頂珠璎馬車不徐不緩地從道路盡頭駛來,透過珠璎隐約能窺見馬車中坐着一位男子。當馬車停在錦繡樓前時,骨節分明的手掀開珠簾,片刻後,一位绛衣男子從馬車中踏下來。

盡管他的穿着與水盛湖上大相徑庭,沙玥仍一眼将他認出。

他頭戴明珠玉冠,面容肅穆莊嚴,不似初見時溫文爾雅,反倒與盛氣淩人的肖培風有些許相似。

“他來了。”

在看到他的瞬間,沙玥竟不由自主地将他與肖培風對比,或許是将肖培風那張臉看膩了,明明謝安的容貌足以讓人眼前一亮,她卻覺得索然無味。

孫閑笑将身體湊到窗前來,謝安卻已走進了錦繡樓,她又拉着沙玥向房門走去,恰恰錯過了窗外的另一片景象。

只見,長街盡頭,肖培風三人正徐徐向錦繡樓行來。

店小二将謝安引上閣樓,并安置在鄰室,後敲響兩人所在的房門,低聲道:“人來了。”

孫閑笑回應道:“知道了。”

沙玥問:“你想讓我怎麽做?”

孫閑笑道:“你自己想辦法啊。”

“……”

沙玥無語地看她一眼,找到掌櫃的吩咐了幾句,然後返身回房。

孫閑笑驚奇地問:“你幹了什麽?”

沙玥賣起關子來:“待會兒你就知道了。”

錦繡樓下,知雪望了望挨山塞海的大堂,糾結地問:“培風,沙姑娘當真在裏面?”

“嗯。”肖培風以往也曾與沙玥起過争執,通常不超過三天就能和解,他想,這回也不例外。

孫閑樂道:“當然在裏面,笑笑也在。只不過……”他躊躇地看肖培風一眼,“她們好像是為了見謝安。”

“謝安?”肖培風怔了片刻,旋即眉頭深深皺起,“玥兒為何會認識他?”

“謝安……”知雪臉色一變,在孫閑樂看過來時又恢複如常,垂在兩側的手卻緊緊攥成拳頭。

三人站在街邊,實在太過惹眼,不消片刻便引起了衆人的注意。

一位貴婦瞧見肖培風,她用塗滿蔻丹的手指指了指隔樓上,對同行人道:“我方才看見二傻姑娘上了樓,眼下肖将軍又出現在這裏,你說……她是不是故意的?”

同行也是為婦人,看穿着似乎出身官宦,她嘲笑道:“我看啊,多半是。你知道在王府發生的事吧?我總算明白将軍為何要容忍與她的婚約了。”

“為何?”

“因為十五年前的事。當年,她無意中幫了肖家,肖老将軍又是極其重情重義之人,沙家為了能攀上這根高枝兒,竟然要求肖将軍與沙玥定親,你想想,将軍如果願意娶她早就娶了,她都二十二歲了,哪裏還拖得起?”

她們并未壓低聲音,似乎有意讓肖培風聽見。

肖培風的眼神如薄刃一般,盯着那倆嘴碎的婦人,右腳踏出半步,卻被知雪攔下。

肖培風不悅地眯起眼睛,問道:“為何攔我?”

知雪皺着柳眉,真心實意地說:“将軍,你與她們置氣有何用?”

“我的玥兒,豈能容她們诋毀?”

“毀譽由人,你現在替沙姑娘解釋她們未必會信,只當你為人大氣,想保住沙姑娘的名譽罷了。”

孫閑樂贊同道:“雪兒說得沒錯。不如你早日将玥兒娶回家,自然封住了他們的嘴。”

那位貴婦變本加厲道:“我們不能讓她得逞,得想個辦法,阻止肖将軍上樓。”

肖培風氣笑了,心想:我上錦繡樓就是為了見玥兒,你們還想攔着我?不識好歹也得有個分寸。

他邁腿往裏走,忙得暈頭轉向的店小二這才發現三人,他頓時傻眼了,心虛地往閣樓上瞟了瞟,怯怯地咽下一口唾沫,問:“肖将軍,可是用膳?”

此話一出,孫閑樂腳步微頓,嘴邊勾起意味不明的笑容,微微斂起眼簾,垂下的眼角無故地顯得很冷漠。

“嗯。”

店小二還沒來及說話,一旁的婦女便插嘴道:“三王爺、肖将軍,你們若想用膳,不如去前面的清風閣看看,那裏的菜色遠不是錦繡樓能比得上的。”

店小二像抓住救星似的,連連點頭附和:“是啊、是啊。三位想用膳不如去清風閣,小店恐怕招待不周……”

“……”

自砸招牌的事兒還是頭一回見。

孫閑樂忍不住道:“倘若本王非要在錦繡樓用膳呢?”

“那就只能……”店小二擦了把額頭冷汗。

“只能什麽?”

“只能呈上小店最好的酒菜招待王爺。”

“那還不快去?”

“是。請随小的來。”

“将軍留步!”方才那位婦女大喊道。

肖培風極其不耐地看過去,眼中明晃晃地寫着“有話快說就屁快放”。

“實不相瞞,将軍,沙二小姐正在樓上,您還是換一家用膳吧。”婦人自以為是極了。

肖培風臉色陰沉,目露寒光,譏諷道:“我要去何處用膳還需旁人指手畫腳?”

婦人臉色驟變:“民婦不敢。”

“不敢最好。另外,是誰告訴你,我和玥兒的婚約是沙家的要求?”他冷笑一聲,“管好自己的嘴,沒有下一次。”

婦人額頭冒起涔涔汗珠,忙不疊點頭:“是。”

閣樓上,謝安從皇宮回來後食欲大減,他撐着額頭,胃裏一陣翻騰,喝了口溫熱的水,喚小二結賬。

店小二端着托盤,恭敬地說:“回禀公子,鄰室的姑娘已經替你付過賬了。這是她托小的給你送來的酸粥,公子若無食欲,不妨嘗嘗這個。”

謝安詫異地睜大眼睛,“是何人?”

“小的不清楚。”

與此同時,鄰室中。

孫閑笑拍案稱奇:“你連一文錢都算得這麽精,還肯為他付賬?肖培風都沒這待遇。”

“算得精是一回事兒,舍不舍得花是另外一回事兒。”沙玥道。

沙玥以往在城中不少幹這事兒,自然駕輕就熟。

孫閑笑又問:“你不露面,他怎麽知道是誰?”

“足夠了。”沙玥胸有成竹地說。

不多時,房門被人叩響。

“是他?”孫閑笑道。

沙玥示意她稍安勿躁,等敲門聲又響起兩聲,才将房門拉開。

“是你?”謝安驚詫道。

沒想到謝安還記得自己,沙玥心中訝異,面上不露分毫,點點頭:“公子可好些?”

謝安不禁莞爾道:“你為何知道?”

沙玥笑道:“公子不久前才進客棧,如今卻要離開,想必,是食欲不佳吧。”

見謝安不答,她又道:“酸粥可用來開胃,味道也不錯。下次用膳時,可先食一碗。”

謝安饒有興致地勾起嘴角,“多謝姑娘,不知姑娘芳名?”

“沙玥。公子呢?”

“謝安。”他看向沙玥身後的人,問:“這位是?”

孫閑笑起身拱手道:“小女子孫閑笑。”

謝安眸光一閃,躬身道:“原來是常笑公主,多有得罪還請見諒。”

閣樓一邊傳來腳步聲,沙玥淡笑道:“公子可願賞個臉?”

謝安笑容更滿:“我倒是忘了,錦繡樓是沙家的客棧 。沙姑娘為在下付賬,可是有事相商?”

沙玥揚唇,“公子多慮了。你日日莅臨錦繡樓,是錦繡樓的福氣,只是公子食欲不佳,飯菜都沒動過幾筷,玥兒看不過去罷了。”

“況且,你我二人道路不同,又有何事需要商量呢?”謝安走的是官路,沙玥走的是商路。她是在告訴謝安,她接近謝安的目的,不會阻撓他該走的路。

謝安縱聲一笑:“那謝某便恭敬不如從命了。”

他走進房門,經過沙玥身旁時,再控制不住虛浮的腳步,身體向後傾斜去,沙玥眼疾手快地托住他的胳膊,“小心!”

謝安穩住身形,将頭轉向沙玥,點頭道:“多謝姑娘。”

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萦繞在鼻端,竟漫過嘴裏的苦澀,舒緩了胃中排山倒海的翻騰感。

沙玥收回手,正要說話時,一道勁風從身後刮來,緊接着手腕一陣劇痛,被人大力向後拉去,她驚慌地回頭大喊:“是誰?”

她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旋即,一只大手緊緊圈住她的腰身。

“肖培風?”沙玥被他按在懷裏幾乎動彈不得,她将手抵在肖培風的胸膛上,手腕被他捏得很疼,“放開我!”

肖培風臉上布滿寒霜,桎梏她的手不肯松懈分毫,他冷冷地看向謝安,右手将沙玥完完全全地護在懷中,像宣示主權一般。

謝安輕挑眉峰,暗道:肖培風對我有這麽大的敵意?他的眼神,就像被自己侵犯領地的獅子……亦或者,是因為這位女子?

“肖培風,你松開。”沙玥氣得跺腳,去掰他的手卻紋絲不動。

他警告地看謝安一眼,垂下頭,怒氣騰騰地問:“你認識他?”

“與你何幹?”

“培風!”知雪擔憂地走上前,她拉住肖培風袖子,“培風,你弄疼沙姑娘了。”

肖培風無暇顧及知雪,提高了聲線:“你認識他?”

沙玥垂下眼簾,看見他袖口的那只柔荑。晶瑩如玉的柔荑,拉在他墨綠的袖口邊,像一顆寶玉鑲在他身上,無故地很刺眼。

她近乎狼狽地錯開視線,低聲囔囔道:“與你何幹?我的事與你何幹?”

“肖培風,我想我已經說得很清楚了,你沒有資格幹涉我,當然,我也沒有資格幹涉你。”

“我沒當真,”肖培風神情錯愕,手下将沙玥抱得更緊,“你說的那麽些話,我從沒當真。”

沙玥盯着他的眼睛,用冷漠至極的口氣說:“可我說的每個字都發自肺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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