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道觀尋人

許久不見主子歸來的南溪慌了神,四處找尋。待找到她時,卻見她整個人都裹在道袍裏,衣擺已然濕透,帽子也不見了蹤影,長長的青絲一縷縷垂落于腰間,偶有水滴滑落,饒是立在日頭,她也止不住的打顫。

眼瞧着主子這般狼狽,還以為她受了什麽屈辱,驚吓的南溪趕緊放下背簍跑過去詢問狀況。

出乎意料的,她竟彎唇笑了,縱使冷得直打顫也抑制不住內心的喜悅,緊抓住南溪的手,激動得語無倫次,“我看到他了!南溪!他居然還活着!”

“何人?娘子您慢慢說!”此刻的南溪尚未明白主子口中的他指的是誰,也就不甚在意,兀自幫她整理着被風吹貼在面上的碎發。

回想着方才的情形,宋餘音只覺渾身的血液都在沸騰!

她一直以為那個人今後只能沉澱在記憶裏,用來緬懷,不曾想竟還有重逢的一日!他就活生生的站在她面前,雖然态度冷淡,但她固執的認為那就是他!

“宣惠帝!才剛我看到了宣惠帝!”

驟聞此言,南溪的手僵在半空,心下大震,滿目駭然,“怎麽可能?先帝他……他不是已然入葬皇陵了嗎?娘子,您怕不是思慮太甚才會出現幻覺吧?”

驚詫質疑乃是人之常情,宋餘音深表理解,“若非親眼所見,我也難以相信,可那的确是事實,就在一刻鐘之前……”

聽罷主子的講述,南溪仍舊覺着沒譜兒,“也就是說,您還沒有任何證據去證明他就是先帝,僅憑相似的樣貌猜測而已?

可大千世界,人會相似再正常不過,再者說,這都已過去三年,誰能曉得三年後的先帝會長成什麽模樣,根本無從斷定啊!”

盡管南溪表示疑點重重,宋餘音仍舊堅持己見,“容貌或許稍有變化,但人的神态舉止是從骨子裏透出來的,輕易不會改變,他與先帝實在太過相像,我總覺得這事兒似乎沒那麽簡單!”

倘若他真是宣惠帝,卻又不肯與她相認,那麽當年之事必有隐情!

兩人皆是猜測,論不出個所以然來,幹脆也就沒再糾葛。

三公主囑咐過,她們得等到傍晚才能回庵堂。念及主子濕了衣衫,吹不得風,南溪帶她找了處山洞,生起火堆,幫她将衣裳一件件的烤幹,兩人又用了些饅頭和野果充饑,直捱到日頭西落才開始動身往山下走。

一路上,南溪明顯感覺到主子的步伐格外輕快,舒朗的月眉和微揚的唇角無不彰示着她那雀躍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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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已記不清有多久沒見過這樣會心的笑容,平日裏主子也會笑,但那笑意極淺極淡,轉瞬即逝,仿佛只是對這歲月習慣的敷衍,而今日的笑意明顯發自內心,失而複得的那種喜悅溢于言表!

想必正是因為那個人吧?南溪不覺心生好奇,真想瞧瞧那人究竟與先帝有幾分像,竟能令主子恍了心神!

因着宋餘音身上的衣衫已然烘幹,她也就無需再披那件道袍,更不希望被庵堂中人瞧見,以免惹出不必要的麻煩,遂将道袍放在南溪的背簍裏,收拾停當後,兩人才一道踏入庵堂。

前腳才踏進去,便見清疏迎面而來,細目微斜,瞥了她們主仆一眼,語帶譏诮,“說好的幫忙幹活兒,轉身就不見了蹤影,還說自個兒沒偷懶?真是笑話!”

若非三公主讓她暫避,她還會繼續灑掃打點,只是這話不能跟清疏說,她便借口說突然有急事需要出去一趟,這才耽擱了。

“哦?何事能耽擱一整日,傍晚才歸來?老實交代,你們究竟去了何處?”

眼瞅着清疏狐疑的盯着她身後的背簍,南溪不自覺的握緊覆于雙肩的麻繩,強自鎮定,“不過是摘了柿子打算做柿餅而已,我做柿餅很有經驗,待做好後定然送去給師姐嘗嘗。”

盡管她說得好聽,清疏也能覺察出她眼神中的閃躲,不被媚哄所迷惑,堅持要查看她的背簍。

心知越是攔阻,清疏越會覺着她們心裏有鬼,思量再三,宋餘音終是忍住步伐,沒去理會。

蓋子揭開之際,映入眼簾的不僅有柿子,還有一件道袍!清疏眼前一亮,像是發現了什麽了不得的事,一把扯出道袍,大聲嚷嚷着,“說什麽有要事才會出去,現下披頭散發衣衫不整,怕不是在跟哪個臭道士幽會吧!”

聽不得這惡語穢言,氣極的南溪恨聲惱斥,“師姐,你說話放尊重些,我家娘子行端坐正,并無越軌之舉!”

緊抓着手中的證據,清疏瞥向清音的眸中盡是不屑,“自個兒有膽子做出這種龌龊事,還怕旁人指點?”

除了先帝能動搖她的心神之外,面對其他人時,宋餘音一直都很鎮定,應對起來也游刃有餘,“我出去發生何事,見過什麽人你可有問過一句?單憑自己的臆想就随意揣測,大呼小叫,這是出家人該有的嚴謹嗎?”

“我……”理虧的清疏轉了話鋒,追根究底,“那你倒是跟我說說,這件道袍從何而來?”

哪料她竟傲然揚首,“□□這種事好像還輪不到你,此事我自會找明修師太交代清楚。”

“你……你居然耍我?”

饒是清疏火冒三丈,她也奈何不得清音娘子,畢竟人家的身份擺在那兒,除了明朝暗諷幾句之外,她還真沒資格質問懲處,只能眼睜睜的看着她揚長離去,恨恨咬牙,暗自期待着師父能夠按照佛門規矩重重罰她。

畢竟祖師有規定,她們與山上道觀之人不得往來,宋餘音犯了戒條,必定挨罰,清疏就等着看她的下場,看她還敢不敢猖狂!

問心無愧的宋餘音去求見師太,将今日之事原原本本的道出,當然,那小道士與先帝相像一事她只字未提,三公主為何讓她暫離庵堂的原因她也沒明說,只道需要避忌宮中貴人。

明修師太向來看得通透,那位六皇子今日一直在打聽清音的行蹤,想來兩人之間應是有些糾葛,便也沒多問。

既已了解事情原委,師太自不會再追究她的責任,“此事乃清疏失察,惡意出言诋毀,我自當□□,縱有流言傳出也不必再去費神争辯,清者自清,無需理會旁人的閑言碎語。”

只要師太了解情況即可,旁人的看法,宋餘音不甚在意,只有一點不甚明了,“恕弟子鬥膽一問,即便佛道理念不同,但也不算仇家,為何不許往來?清疏師姐何故這般大驚小怪,這事兒又和虛雲觀的祖師爺有何牽連?”

嘆了聲冤孽,師太只道前塵舊事不提也罷。

聽這話音,似乎又是一段不可追憶的複雜往事,既然師太不便明說,她也不好再追問,就此告辭,退出房門。

回房的路上,遠遠瞧見銀杏樹下有道熟悉的身影,不是旁人,正是另一位太妃。

當時與她一道被送入宮的還有虎威大将軍的女兒衛雲琇,兩人一般年紀,都是個命苦的,後來皆被送入庵堂,因志趣相投,便成了無話不談的摯友。

終于等着她歸來,衛雲琇快步上前挽住她胳膊,擔憂又緊張,“方才之事我已聽南溪說起,那個清疏忒過分了些,我來的路上就聽見她正與其他人亂傳話,說你與道士有染呢!氣煞我也!”

拍拍她的手,宋餘音安撫道:“放心吧!師太會找她談話的。”

她怎麽能放得下心?南溪的話已然害得她心神忐忑,四下看了看,這才小聲詢問,“我聽南溪說,你遇見了一個很像先帝之人,真的是他嗎?有幾分像?”

回想着那人的容貌,宋餘音沉吟道:“七八分吧!”左右雲琇是她最要好的閨友,她便也沒瞞着,然而雲琇聽罷卻無任何喜色,甚至憂心忡忡,柳眉深蹙,“不會真的是他吧?可咱們明明看着他入殓葬入皇陵的啊!怎麽可能起死回生呢?”

她的疑惑又何嘗不是宋餘音的?“當年之事的真相誰也說不好,此人究竟是不是先帝,我暫時無法斷定,只是懷疑而已,還需驗證。”

衛雲琇毫不期待,惆悵滿懷,“但願他不是,先帝千萬不要回來,我可不想再入宮做妃子。”

雲琇與先帝本就沒有感情,實不願再入紅牆,葬送後半生,這一點宋餘音能夠理解,但她對先帝的态度不一樣,若然他真的還活着,她還是很期待與他相認。

倘若他就是先帝,其他的疑惑便可迎刃而解,若然不是,那她也該死心了!

随她進屋後,幾個小姐妹又在一起探讨了許久,直至用罷晚膳,衛雲琇才告辭回房。

當晚南溪就将道袍給清洗幹淨,晾曬一日已然幹透,原本由她将道袍送還即可,但宋餘音想打聽那道士的身世,便決定親自去一趟。

次日的天有些陰沉,簌簌的風吹刮着窗紙,單聽這聲兒,南溪已不自覺的縮了縮脖頸,勸主子等暖和些再出門。

昨兒個宋餘音幾乎一宿沒安寝,那顆心就像是被人用手扣挖一般,思緒也一直飛奔,不斷思量,猜測着各種可能。明明困得腦殼疼,卻怎麽也睡不着,是以哪怕陰雲蔽日,涼風呼嘯,她也想盡快去虛雲觀問個清楚,生怕再等下去會有一場大雨,若然連下幾日,山路泥濘更難行。

攔她不住,南溪只哀嘆了一聲,默默的從木箱裏找出一件銀灰色的袍子給主子披上,又幫她扣好袍帽,兩人這才一道出門上山去。

沒了牆屋做遮擋,這山風越發淩冽,林間小道兒已被青黃落葉滿覆,踩在上頭沙沙作響。一路上主仆二人都低垂着腦袋迎風向前行進,宋餘音得用雙手緊拽着袍子的邊角才不至于被風吹開。

生怕呵風,兩人都沒說話,一直悶頭走路,一想到很快就能見到他,滿心期待的宋餘音也顧不得歇息,不覺加快了腳步,趕往虛雲觀。

想起照謙的囑咐,宋餘音沒走正門,繞了許久的路才至後門。

終于能停下歇一歇,她累得直喘氣兒,連話都說不出來,南溪倒像是沒事兒人一般,敲門的力氣還挺大。

許是看門的在打盹兒,她拍了好一陣兒,門才緩緩打開,迎面便見一個小道士正打着哈欠。

晃眼瞥見來人,吓得他愣怔當場,忘了合嘴,直至進了滿口的風,感覺到口幹舌燥,他才趕緊閉上嘴巴,卻也不将門全部打開,整個人堵在門口,把着兩扇門,狐疑的打量着她們,毫不客氣地下了逐客令,“我們這道觀不接待尼姑,你們請回吧!”說着便要關門,宋餘音快步上前抵住了門,耐着性子自報來意,“我們是來找照謙的,煩請這位小道長通報一聲,有勞了!” 說着看了南溪一眼,南溪立馬遞上一枚碎銀。

“照謙?” 握住尚有餘溫的碎銀,小道士雙眼閃光,終是舍不得歸還,悄咪咪地領着她們進入道觀,将她們帶至一間屋內候着,他則去找人,臨走時還特地交代她們不許亂跑,以免被其他師兄弟瞧見。

宋餘音自當遵從,不意給他惹麻煩,然而他才走沒多久,坐在一旁的南溪就捂着腹部蹙眉輕嘶着,擔憂的餘音忙問她怎麽了。

艱難的搖了搖頭,南溪也不太清楚,兀自猜測着,“許是早上喝的地瓜粥有點多,這會子腹痛得厲害,娘子,我快要堅持不住了!”

情況緊急,心知她等不下去,宋餘音只能讓她出去找茅房,自個兒則在這兒繼續等着。

沒一會兒工夫,小道士便将人給找來了,瞧見照謙推門而入的那一刻,宋餘音站起了身,還下意識望他身後瞧了瞧,不見有人跟來,眸光頓黯。

照謙尚未察覺,還笑着與她打招呼,“今日天陰得厲害,你怎的還要趕來?我還有衣裳穿,也不缺這一件。”

“欠人東西不還,我總覺得不自在。”說話間,她将洗好的衣裳遞向他。

觸手十分柔軟,照謙都有些懷疑這是不是自個兒的衣物,“我們洗衣裳都是随便一洗一揉,幹了之後也是皺巴巴的,還是你們姑娘家心細,洗出來的衣裳如此平整!”

聞着還有一股淡淡的清香,照謙心下頗慰,想着回去就要把它換上。

還衣服不過是借口,實則宋餘音今日過來是想打聽那個人的身世,當着人家的面兒,她還真不好意思問出口,照謙此人性子開朗些,她才想着跟他打探一番,遂問他那位師兄叫什麽名字。

“他叫時謙,”道罷照謙又覺哪裏不對勁兒,眸閃疑光,将衣物放置一旁,負手踱步打量着她,“我發覺你好像對我師兄很上心啊!該不會是對他有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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