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後日清晨,辰時剛至,金色暖陽破開濃厚雲層。

溫府正門前停着兩輛馬車,側門打開,先後走出來一位年輕婦人和三個妍姿俏麗的姑娘家。

秦氏走在最前面,溫明妍和三姑娘溫明怡走在一起,她們正在談論京城最近時興的首飾和衣裳布料。

先前因為祖母去世守孝一年,府中三個姑娘家都素衣素衫,不敢随意裝扮。如今過了孝期,溫明妍和溫明怡又相繼及笄,到了可以議親的年紀,之後可能還會随秦氏出席一些宴會,自是要在裝扮上費些心思。

溫然走在她們前面,這樣姐妹間的私語,溫然一向是不參與的,溫明妍也不會希望她參與進來。

其實今日去雲濟寺祈福,原定是秦氏與溫然二人一起去,後來溫明妍不知從何處聽說雲濟寺後山的桃花開得正好,起了去賞花的心思,便也央着秦氏一道去,還一同邀上了溫明怡。

“聽說再過些日子,永嘉公主會舉辦一場馬球賽,二姐姐也應該再做一身輕便利于行動的衣裳。如今正好在春日裏,二姐姐可以選一些顏色鮮豔的布料,這樣既能襯得二姐姐膚色白皙,又能一眼奪目。”溫明怡笑着建議道。

溫明妍贊同地點點頭,溫明怡接着道:“像是松花桃紅杏黃一類的顏色,最為鮮亮……還有寶藍這種偏亮的藍色也可以試試……”

溫明怡說到一半,語氣一滞,她意識到不對,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溫明妍。

果然,溫明妍已經從剛剛興致勃勃的狀态中抽離出來,眉眼間還露出幾分不喜。

溫明怡餘光瞥見前方淺藍色的衣擺,暗嘆自己今日不會說話,竟觸了溫明妍的黴頭——溫明妍不喜藍色,不因為別的,就因為溫然經常穿藍色系的衣裙,大抵是厭屋及烏,溫明妍的衣櫥裏見不到一件藍色的衣裙。

溫明妍本就在刻意忽視前方溫然的身影,如今溫明怡一句無心之言,她不由将目光投向前方那道曼妙的身影。

縱她是女子,也不得不承認溫然容色出衆,如此也難怪她表兄對溫然念念不忘。

這些個男子,一見美人便走不動道,心中惦念着都是那些風月之事,也難怪會在仕途上毫無進益。

若是當真讓表兄娶了溫然,她日後豈不是還要稱呼溫然一聲表嫂?

那可不行!

溫明妍一想到那場面,就覺得心中的火氣更盛,她也不管溫明怡在她耳邊說些什麽,加快腳步追上溫然,擦肩而過之時她用力撞了一下溫然的肩膀,極低聲地道:“我表兄如今正在議親,你別想動什麽歪心思,你如今可配不上侯府嫡長子夫人的位置,望你有自知之明!”

溫然肩膀被她撞得一痛,還沒得及反應,溫明妍這一通莫名的話又撞進她的耳朵裏,聽見那句“侯府嫡長子夫人”,溫然蹙起眉頭,低垂的雙眸中露出些許厭煩。

溫明妍的表兄不是別人,正是她的第二任未婚夫,那位風流的秦家大公子。

秦氏出自宣陽侯府,當初溫秉丞迎娶秦氏,在仕途上得到宣陽侯府不少助力。

後來宣陽侯過世,秦氏的兄長承繼宣陽侯的爵位,但他為人平庸,沒有為官之才,之前還辦砸過幾次事情,聖人出言訓斥過。

宣陽侯府根基不深,當初也是因為老宣陽侯的從龍之功才得封爵位,如今秦氏兄長平庸無能,宣陽侯府已有沒落之勢,只他們秦家人還仗着父輩的功勳不知天高地厚,肆意揮霍。

當初與秦少洲定親,也并非溫然所願。

秦少洲人品秉性太差,但是因為秦家對父親有恩,秦夫人上門提親時,又正值她第一次退婚,父親猶豫一番最終還是同意這門親事。

溫然也并非沒有争取過,只是結果顯而易見。

她到現在還記得父親一臉失望地看着她,對她說:“婚姻大事,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你不願嫁的道理?你身為溫家長女,更應該明白怎麽做才能對溫家更有利,而非任性妄為,無所顧忌!”

任性妄為,無所顧忌。

她不過是不想嫁一個風流只知玩樂的纨绔子弟,在父親眼中就變成了任性妄為,無所顧忌。

當真是可笑至極。

但認命嗎?

不。

父親欠秦家的恩,憑什麽讓她來還?

當初也并非她想要回京過這什麽錦衣富貴的好日子,是父親執意要帶她回京,說什麽彌補父女親情。

如今回頭來看,那句“彌補”更像是一句笑話。

那晚,溫然在房中靜坐了一夜,第二日她開始派人暗中盯着秦少洲。

溫然也沒想到,秦少洲會那麽快把他的把柄送到自己手上——他與府中待嫁的表妹通了首尾。

此事秦家長輩尚不知情,是秦少洲與她表妹在府外幽會時,被她的人發現了。

那位表妹嬌弱似不堪風吹,但在她的人刻意用言語刺激下,竟也有膽子敢大着肚子鬧上溫家求她給一條活路。

秦少洲匆匆趕來,正撞見他的表妹哭得梨花帶雨險些暈厥過去,他只顧着護着那位表妹,甚至說她善妒,不配做他的正房夫人。

溫然算着時辰,一邊三言兩語地激着秦少洲,一邊讓人盯着外面的動靜,終于在溫秉丞下朝回府時,激着秦少洲說出那些話——

“瑤兒如今已經懷了我的孩兒,你容也得容,不容也得容!你也不看看你們溫家的身份,竟敢在這裏與我争辯,從前你父親在我祖父面前可是大氣都不敢出,事事都聽我祖父的話……”

“你們溫家能有如今這一切,不過都是仗着我們秦家的勢。你父親若沒有我祖父的相幫,如何能走到現在?讓你做我的正房夫人,我還嫌委屈!”

秦少洲說得張狂,完全我沒有注意到溫秉丞已經站在他的身後,一張臉黑得吓人。

溫秉丞是感激當初老侯爺的提拔之恩,但同樣他也十分忌諱別人說起這件事,更別說是一個小輩,他未來的女婿在他女兒面前如此狂言,他能忍住沒動手已經是極限。

“既然秦大少爺覺得委屈,那這門親事便就此作罷!”

當初她費盡心思,甚至不惜丢了自己顏面才毀掉這樁親事,如今又怎麽可能再去與秦少洲扯上瓜葛?

但溫明妍為何突然說出這話?難道是秦少洲在她面前說了些什麽?

溫然一想到秦少洲,便覺得心中不甚舒服。

當初那件事雖然沒有鬧開,但秦少洲和他表妹被狼狽趕出溫府,也被不少人瞧見,再加上之後秦少洲納了他表妹為妾,上京這些人家或多或少能猜到一些原由。

一個為護妾室而不給未來正妻臉面的男子,自然沒有人家願意将女兒嫁過去,更別說宣陽侯府早不複從前興盛。

是以,秦少洲至今尚未娶正妻。

而溫明妍說罷,也不等溫然回話,疾步走到秦氏身邊,與秦氏一道上了前頭那輛馬車。

溫然揉了揉肩膀,壓下所有心思,只當什麽都沒發生,和溫明怡坐上後面的馬車。

馬車自東城門而出,約莫行了半個時辰,便到了雲濟山的山腳下。

雲濟寺建在山上,山間樹林蔥翠,鐘聲悠遠,更顯此處天地曠渺。

秦氏前幾日已讓人通知寺中主持,她們一進寺門,便有知客僧引着她們去女眷暫居的廂房。

剛到住處,溫明妍便纏着秦氏說要去賞花,是一刻也等不了的急切,她自是不願與溫然一道,見秦氏要去聽慧雲法師講經,便拉着溫明怡一道去了後山。

溫然則留下來陪着秦氏前去寶殿聽經。

“經文枯燥,不如你也去後山散散心,我這裏不需人陪。”秦氏怕她小姑娘耐不住性子,便勸道。

溫然笑着搖了搖頭:“聽聞雲濟寺的慧雲法師常年游歷,難得能聽他一次講經,阿然樂意至極,不覺枯燥。”

她一臉真誠答話時,總讓人聽不出真假。

秦氏以為她近日心煩,便也不再相勸,帶着她一起前去寶殿。

殿內檀香彌漫,須眉白發的慧雲法師正端坐在最前方的蒲團上講經,有不少寺中弟子和百姓正跪坐在下方靜心垂首聽經。

溫然和秦氏跪坐在靠近殿門的蒲團上,經書內容複雜晦澀難懂,但在這種場景下,有一種奇異的能安定心緒的效果。

溫然聽得入神,不知過了多久,她感覺到身旁有些動靜,她微微側首,瞧見一位身穿月白長袍的男子走向她身側的蒲團,他伸手撩開長袍,屈膝跪坐到那張蒲團上。

因着今日聽經的人多,蒲團靠得有些近,溫然随意一瞥,似在他手腕間瞥到一抹紅色,不過轉瞬即逝,倒是這男子的手,骨節修長勻稱,頗具美感。

溫然匆匆看了一眼,又趕緊收回目光。

她端正身姿準備繼續聽經,但奇怪得很,明明殿內檀香缭繞,她卻好似聞到一股很輕很淡的冷香,有些像是什麽藥香味,清冽似寒山雪。

溫然莫名覺得這香味有些熟悉,但又實在記不起在何處聞到過。

她隐隐覺得這冷香應是身側這位男子身上傳出來的,她既覺得熟悉,難道是認識的人?

不過貿然看向他,很容易被發現,若是不認識的人,豈不尴尬?

溫然深呼一口氣,她試圖靜下心來繼續聽經,但不知是不是坐在殿門口的原因,和風吹來,那股冷香總是要往她鼻子裏面鑽,撓得她更加心癢與好奇。

終于,一向端莊的溫家大姑娘,仿佛不經意地往殿外一瞥,在回頭時她将目光投向身側的男子,最先映入眼簾是一張清隽的側臉,鼻梁高挺,線條輪廓稍顯鋒利,有一種莫名的疏離感。

那種奇怪不可言說的熟悉感再次出現,溫然還沒有細看,身側男子似是察覺到什麽,他微微一側首,兩人目光驟然相撞在一起。

作者有話說:

重逢後女鵝第一感覺:這雙手頗具美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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