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秦氏怒極,說完氣得扶額。
溫明妍見母親被她氣得發暈,又聽母親将所有事情道出,再沒有繼續狡辯的心思,她一面哭一面跪下去:“娘親,我跪我跪,這件事是我做的不對,您就別生女兒的氣了,若是您氣病了,女兒如何能安心?”
溫明妍再不知分寸,心底還是最重視秦氏這個母親。
秦氏聽她如此說,怒氣降下去一些,她看向滿面是淚的女兒,知道現在還不是關心她的時候,有些事情今日必須與她說清楚。
“你一五一十地道來,今日之事到底是怎麽回事,一件事都不能遺漏。”秦氏冷聲道。
溫明妍擦了擦眼淚,哽咽着如實道:“今,今日上午我在寺中遇到了表兄,他纏着我說要我撮合他與溫然,我不應,他又磨了我許久,說什麽溫然毀了他的名聲,害得他娶不到正妻,她應該對此負責……
“見我動搖之後,他便讓我回去後将溫然一直戴在身上的那枚梨花玉佩偷出來,然後讓我與秦表妹适時趕到梨花溪畔,唱全溫然與他相會的這出戲碼,誰知後來……當時我已經将玉佩交給表妹,表妹趁着旁人不注意将玉佩塞給了表兄,表兄便又用玉佩企圖栽贓溫然與他有私情,但是被三妹妹找借口解釋清楚了。”
溫明妍說到最後擡頭向秦氏保證:“娘親放心,今日之事已經都遮掩過去了,絕不會有人說三道四。”
“你既怕有人說三道四,還敢做出這樣的事?”秦氏恨鐵不成鋼地道,“我先前幾番與你說,讓你不要親近那對兄妹,你竟是從未将我的話放在心上,還配合你表兄做出這等事來?”
“阿妍,你如今當真是一點是非都不分嗎?還是說你與溫然的恩怨已經大到可以讓你如此不擇手段,也要讓她下半生不得好過?你已經狠毒到如此地步了嗎?”
最傷人的利刃往往是親人說出的話。
溫明妍第一次被母親如此訓斥,那句“狠毒”更讓她難堪:“不是,娘親,不是這樣的……我只是覺得表兄也沒那麽壞,溫然嫁過去是做正妻,将來還可以做侯府主母,怎麽會不好過?我沒有害她半生的心思……”
“狡辯!”秦氏不想繼續替女兒遮掩,“自溫然歸家起,你便一直不喜她,我一直以為只是女兒家之間攀比的小心思,卻沒想到你會心狠到這種程度。
“我且問你,你既說你表兄是良配,那若母親将你許給他,你可願意?”
“我、我怎麽能嫁給表兄,我可是正室嫡女……”溫明妍慌亂起來。
“你如何不能,你是嫡女,溫然也是嫡女,你覺得她能嫁,你為何就嫁不得?”秦氏說着嘆氣搖頭,“因為你很清楚你表兄是個什麽樣的人,但你視他為親,便總為他的諸多行為找借口。若讓你嫁這樣的人,你卻是百般不願的,如此你還要說你不是想害溫然嗎?”
最深層最不願直視的心思被剖開袒露在人前,溫明妍一時啞口無言,她知道母親說得對。
她答應表兄時,心裏确實有過那樣的念頭——若溫然嫁給表兄,她雖則要稱她一句表搜,輩分被壓着,但是以表兄那樣的人品,溫然往後的日子怕是不好過。
她明知那是個火坑,但還是起了将溫然推進去的心思。
“阿妍,母親很了解你,今日若不與你說透,你會一直自欺欺人,你會認為所有的責任都在你表兄身上,是你表兄蠱惑你才至此。但你會動搖,根本還是因為你持心不正。”
“你以為你今日害的只是溫然一人嗎?若今日事成,旁人會說溫家大姑娘不知檢點與人私會,更有甚者會猜測此前三次退婚是溫然做了什麽不知羞恥的事。溫然自八歲起養在我身邊,她尚且如此,那溫家其他姑娘品行怕是更不堪……你以為你是一時糊塗,但這會毀了溫家所有姑娘的名聲。”
“倘若真的如此,你覺得你還能尋得什麽好人家嗎?你心心念念的陸公子還能再看你一眼嗎?還有你的弟弟們,你要讓他們在學堂裏也日日受人指點,讓溫家成為全京城恥笑的對象嗎?”
事涉己身,方覺其痛。
秦氏故意将後果往嚴重了說,就是要給溫明妍一個警醒。
溫明妍從未往這方面想過,現下聽母親有條有理的分析,又想到先前在梨花溪畔撞見陸彥的事,她根本不敢想那種受人指摘的生活,當下心頭生出一股害怕和寒意,整個人癱軟在地上。
秦氏見她生出悔意,肅冷着聲音繼續道:“你今日做出這等毀人名聲,乃至不顧家族臉面的禍事,我今日必須罰你,曹嬷嬷。”
曹嬷嬷上前走到溫明妍面前,她手中拿着一柄手板,手板粗重看起來甚為駭人。
秦氏道:“你若真心悔過,那就跪直了,受了這二十個手板,加上在宗祠罰跪五日,在院中禁足一月日日抄經,聽明白了嗎?”
溫明妍從小就沒受過什麽責罰,更別說打手板這種事,她看着那塊粗重厚實的手板,還未挨罰手心便已隐隐作痛。
秦氏坐在上首面色肅然地望着她。
她猶豫了好一會兒,最終還是一橫心跪直身子,将雙手伸了出去,一個板子下去,手心瞬間紅腫起來,她忍不住哭出聲,但還是硬生生忍着沒有收回手。
母親教過她,做任何事情都要有承擔的勇氣。
她做錯了她認罰。
秦氏見她不躲責罰,心疼之餘也心生欣慰。
待到二十個板子打完,溫明妍已經哭啞了嗓子,根本舉不起手來。
“上前來。”秦氏聲音軟了下來,女兒受罰,她又怎會不難受?
溫明妍委委屈屈坐到她身側,秦氏拿着藥膏幫她塗抹,聽到她疼得吸氣不斷放輕力道。
溫明妍連擦眼淚都不行,一邊流着淚一邊哭着問:“是,是溫然讓母親這麽罰我的嗎?她是不是恨死我了?”
秦氏搖頭:“溫然今日将此事告知于我,你可以說她是為了自己出氣,但更重要的是讓你得到這個教訓,也讓你明白有些人斷不可再來往。”
“可是他們也是娘親的親人呀。”溫明妍不解。
秦氏幫她塗好藥,認真地道:“阿妍,經此一事,你也需明白,真正的親人絕不會不顧你的名聲未來利用你,更不會讓你置身險境,若如此,再深的血緣關系也算不得親人。”
溫明妍半懂不懂,秦氏也不想說得更深,見她問起溫然,也想起一件事:“先前我一直沒深問過你,溫然并沒有招惹你,相反對你還諸多容忍,你緣何非要和她作對?母親覺得你并非是無理取鬧的人,你說清楚,若你們二人之間有誤會,便早日解開。”
又是這個問題,溫明妍沉默下來,但秦氏今日非要問清楚,最後她猶豫着開口:“她沒回來之前,娘親和爹爹感情一直很好,但後來因為柳姨娘那張臉,加上她回來之後,爹爹待我也不如從前,娘親對爹爹也越發冷淡……”
秦氏詫然,她沒想到是因為她和溫秉丞之間的感情變化。
但這件事又怎麽能怪到溫然頭上?她和溫秉丞感情疏遠,是一樁樁一件件讓她寒心的事,柳姨娘那張與他原配相似的臉也不過是助推而已。
“若如你所說,那這些年我為何不苛待于她?”秦氏反問。
“那是因為娘親心善。”溫明妍理直氣壯道。
秦氏敲了一下她的額頭:“傻姑娘,這是我與你父親之間的事情,并非你所認為的那樣。溫然她……其實也過得不容易。沒有人願意去一再容忍,如果只能選擇容忍,那說明她無所可依。”
因為無所依,所以沒有任性的資本。
溫明妍想要抱怨的話突然堵在嗓子裏,多年厭惡的理由被母親輕描淡寫地反駁,她忽然有些無所适從。
其實也不僅僅是因為這個,不喜歡一個人久了,好像就成了習慣,加上父親總是誇贊溫然,她便愈發看溫然不順眼。
可是如母親所說,溫然若有所依仗,還會是如今這樣的性子嗎?
酉時之前,秦氏派人将溫明妍送回府中罰跪。
溫明妍如何被罰一事,也經由曹嬷嬷通傳給溫然。
蘇合本還在擔心溫明妍會不會因為受罰記恨上她家姑娘,卻不想溫明妍臨走前執意來見溫然,她第一次誠心向溫然道歉。
“此事是我不對,我甘心受罰,我也不強求你原諒我,畢竟這種事若換到我身上,我可能會憤怒到失去理智。”
“多謝你過往時日的包容體諒,對不起。”
溫然最後沒說出原諒二字。
秦氏能做到這種程度已經超乎她的預料,她也看得出來,溫明妍往後再不會針對于她。
如此,已經是很好的結局。
只是她也有脾性,實在無法當做什麽都沒發生,如往常那般說出那句“沒關系”。
後面兩日,溫然不再随意外出,大多時間都留在屋中看書下棋,亦或是陪着秦氏去祈福聽經。
只是偶爾她會想到書閣中那本尚未看完的古籍,手指習慣性撫摸到腰間玉佩時,也會聯想到那塊染了水漬的素帕,還有那人溫潤含笑的模樣。
他動手不含笑意的冷森模樣,與此大不相同。
若是第二次在書閣遇見時,他是那副冷冰冰的模樣,她怕是說什麽都不會留下來。
唉,也不知還能不能再去書閣一次,那本書她才看了不到三分之一呢……
有些事情不能想,越想越心癢難耐。
溫然惆悵地望向窗外時,正見一位小師父走進院中,那小師父手中似乎捧着幾本書,溫然覺得有些眼熟。
“小師父上次不是說,這些書不能外借嗎?”溫然詫異問道,她實是沒有想到這位小師父竟是來送書給她的。
因着這些古籍珍稀,他們怕外借損傷書本,所以不許。
“聽聞施主是愛惜書籍之人,且施主還住在寺中,所以主持破了一次例,還望施主看完之後盡早歸還。”小師父将幾本書遞過去。
溫然趕緊接過,她不敢随意外出,怕再遇見什麽牛鬼蛇神,唯一惦記的也只有這幾本書了,不想竟有人送到她跟前來。
“如此還請小師父替我謝過主持,我定會愛惜這些書冊,不會有一點污損。”溫然欣喜地道。
小師父颔首應下,轉身離開。
溫然翻開上次那本未看完的古籍,正待要繼續看下去,忽然意識到有些不對,她仔細看了看小師父送來幾本書,發現與她上次在書閣中挑選的一模一樣。
不對,這位小師父怎麽知道她上次挑了什麽書?
知道這件事的人,只有那日與她同在書閣的人。
所以是……陸彥?
主持會額外破例,是因為他去說了什麽嗎?
他為什麽要這麽做?
她與他之間實在沒什麽交情,還是說這人就是比較善良?
若是下次能見到,她也該再多謝他一次,只是口頭上的感謝會不會單薄了些許?但是送什麽禮才不會顯得唐突?
思緒越飄越遠,直到蘇合出聲提醒,溫然從發現她又出神了。
她垂眸看向手中的書搖頭笑了笑,她實在想得有些遠,哪裏有那麽巧,能讓她與那位陸公子多次遇上?
但或許這世上偏有這麽巧的事。
溫然與秦氏要在雲濟寺待上半月,還有兩日歸期時,沈家大姑娘沈盈得訊前來雲濟寺看望溫然。
沈盈回京方才得知溫然與齊家退婚一事,加上兄長告訴她梨花溪畔的事,她才知好友經歷了這麽多,當下一刻也不能耽擱地趕往雲濟寺。
一到寺中,便給溫然帶來一個好消息。
“十日前,秦家公子出京游玩,路上遭遇一夥劫匪,他的左腿被人打斷了,能不能接上還兩說,但這番罪絕對夠他受了。”
作者有話說:
溫然:貼心且善良的陸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