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春光明媚,暖風拂碎綠葉的暗影。
廂房的支摘窗半開着,臨窗坐着兩個桃花玉面的少女,一個身穿淡青色的百褶裙,面容冷豔端麗;一個身穿煙粉色的紗裙,更顯溫柔雅致。
棋盤上黑子與白子厮殺激烈,黑子已有受困落敗跡象,然而執黑子的人明顯心不在此。
“聽說秦少洲受傷後,我大哥特意派人去探聽了一番,那些劫匪不僅搶錢還将他揍得臉青鼻腫,遍體鱗傷。他那左小腿是硬生生叫人踩碎骨頭,我大哥尋了給他看病的大夫問過,估摸着他這左腿就算是能接上,日後怕也會留下跛腳的毛病。”
沈盈一邊說,一邊落子,她雖沒有張口開罵,但言語間快意明顯:“他這也算是多行不義終有惡報,也不知那夥劫匪是從何處來的,竟是一點音訊也沒尋得,秦少洲白白挨了頓打,秦夫人氣得日日在家中罵那夥劫匪,更是多次三番派人去京兆府找府尹大人做主,惹得府尹大人這些日子恨不得繞着秦家人走路。”
溫然聞言,落子的動作一頓:“怎會如此?這也有十日了,竟還有尋到那幫劫匪嗎?”
沈盈搖頭:“說來也是怪,那些人武功似乎甚是不俗,秦少洲也帶了很多護衛,但那些護衛竟沒有一個人瞧清劫匪們的樣貌,秦少洲更是被蒙着頭打了一頓,毫無反手之力。我在猜,也許那些人不是普通的劫匪。”
若是一般劫財的匪徒,何必非要将人揍成那副樣子?
溫然點頭,她明白沈盈的意思:“這名為劫財,怕是存了報複的心思。”
秦夫人不會看不明白,所以才想要将那人趕快揪出來,給自己兒子出氣。
“他行事不正,許是先前招惹了哪路神仙,這才被人狠狠教訓了一番,說到底也是他該!”
沈家大姑娘對外一向溫柔可親,但前提是不招惹到她的親人好友,像是秦少洲這等欲行不軌之事的浪蕩子,她可沒有半點同情心。
溫然自也不是關心秦少洲的死活,“不管怎麽說,那夥劫匪畢竟沒被尋到。你今日早些回去,記得一點要走官道,莫要在途中停留。”
沈盈聽她如此關心,笑盈盈回她:“我的好阿然,你就放心吧。今日我大哥休沐,我讓他陪我一道來的。這還沒到午時,你便急着趕我走,我可是要生氣的。”說着生氣,面上不見一點氣惱,反帶着些許寵溺。
溫然比她小半歲,沈盈一向愛把她當成妹妹看,妹妹當然是要寵着護着。
當然除了最開始相識的時候,溫然被沈盈哄着喊過幾聲姐姐,相熟之後卻是不肯認那半歲之差了。
“阿盈,你輸了。”
溫然落下最後一子,沈盈看向棋局,她早知這結果,一邊把黑子放進棋罐中,一邊嘆氣道:“我是不可能贏過你了,也不知你是跟誰學得下棋,每每看着溫吞無害,最後都把我殺得片甲不留。你這是要青出于藍而勝于藍,也不知你那位師父如今還贏不贏得過你?”
“那你下次明說,我一定讓你贏。”溫然笑着回她,卻是避開了師父這個話題。
沈盈見她眉眼舒朗,想她應該沒受秦少洲那厮的影響,只是小姑娘着一身淺青色的春衫,在這燦爛的春日裏顯得實在素淡了些。
若非齊家退婚,阿然又何必躲到這寺中來尋清閑?
這些個男子,承諾時說得天花亂墜,其實滿嘴謊話一點也不可信。
“這外面春光正好,你也別待在屋中看書了,陪我出去走走。”沈盈說着上前來拉溫然。
溫然這些日子也不太出去,前幾日陰雨連綿也便罷了,今日卻是好陽光,和風麗日,春意正濃。
有沈盈相伴,也不用擔心會遇上什麽意外,溫然沒做推辭,與沈盈一道往後山去。
後山那片桃林開得正盛,花瓣風吹如雨落,兩個姑娘家一面說着話一面往裏走,及至快要走到林中的一處涼亭時,桃花掩映間,溫然似乎看到一個有些熟悉的身影。
她本還不确定,再上前幾步,便聽見沈垣的聲音在涼亭中響起:“陸彥,這花如此美你不賞,偏要在這裏下棋,你讓我說你什麽好?”
“美景相襯,更得意趣。”
“你是得意趣了,我一輸再輸,可是連賞景的心思都沒了。”
是陸彥。
他似乎總能出現在她最預想不到的地方,明明她每次都覺得和他不會再輕易遇見了。
溫然轉頭看向沈盈,眼中有詢問之意。
沈盈彎起眉眼笑了笑:“這裏的桃花實在太美,我大哥又難得休沐,所以邀好友一同來賞花,正如你我。”
這話說得,誰信?
溫然也沒追問下去,她們已經走到近前,沈垣那邊說着就看到她們兩個姑娘的身影,狀似無意道:“呦,今日還真是巧,那邊好像是溫大姑娘。”
陸彥其實已聽見身後的動靜,他這些日子需去寺中後山的溫泉嘗試祛寒疾,偶爾也會去書閣中坐上一坐。
不過小姑娘一朝被蛇咬數日不敢出,他竟是一次也沒遇上。
今日沈垣這是……
陸彥仿佛剛才回過神,他順着沈垣所指的方向看去,最近的一棵桃樹下,姿容清麗的少女正駐足立在那處,似乎在猶豫着過不過來。
沈垣這麽一聲提醒,她再沒躲避的可能,目光對視的一瞬間,她淺淺笑了一下。
陸彥心知是因為上次幫她取回玉佩,所以她今日見他不像之前在書閣中那麽尴尬。
看來他無意間得到了阿然的些許好感。
陸彥心裏如此想着,面上不動聲色。
溫然近前行禮:“沈公子,陸公子。”
陸彥放下白子,起身還禮,兩人之間客氣有禮,一點也看不出之前相識的模樣。
沈盈和沈垣對視一眼,沈盈最先看向那盤未下完的棋:“大哥是在與陸公子下棋嗎?大哥這是要輸了?”
沈盈不怕在外面下了哥哥的面子,沈垣自也不介意,一個眼神,他便知道妹妹想做什麽,搖頭嘆氣道:“我是贏不過這位陸公子了,好好的景不賞,盡是來壞人心情,要是讓他輸上一局才好。”
這氣嘆着嘆着,沈垣看到溫然,像是突然想起似的,道:“對了,我聽小妹說,溫姑娘似乎也極擅下棋,不如你與陸公子比上一比,說不得我今日就能看到他陸彥輸一次了。溫姑娘若能贏,我之後定給溫姑娘送上謝禮。”
沈垣像是無心之言,只是這兄妹倆心思并沒有遮掩得很好。
溫然了解沈盈,想她是從沈垣那裏聽說了些什麽,生出了誤會,正打算推拒一番。
她剛要開口,陸彥看向她道:“早先聽沈兄提過,溫姑娘也曾贏過沈兄。若溫姑娘不嫌棄,陸某也想與溫姑娘對弈一局。”
這原本是沈垣的有心撮合,但他陸彥一開口,那意思就不同了。
陸公子神色溫和,謙謙君子沒有半點強迫人的意思。
但他偏偏提了一句,溫然和沈垣對弈過的事,如此和他下一局也顯得不是什麽特殊之事了。
溫然心知再推拒反而有些不合适,倒不如坦然和他對弈一局,“如此,還請陸公子多多指教。”
“不敢說指教,多謝溫姑娘。”
二人客氣有禮一番,便坐到石桌的對面,溫然執白子,陸彥執黑子。
兩人對弈皆是聲色不動,只有棋盤上的黑子白子相互毫不留情地絞殺,落子之時看似淡然,實則皆是殺招。
沈盈看到最後,莫名覺得這兩人棋風相似。
以往溫然和她對弈,一開始都不會特別暴露鋒芒,但今日許是遇到真正強勁的對手,她才徹底顯露實力。
這一盤棋兇險,卻與這兩人面上的雲淡風輕甚是不相符合。
沈盈在一旁看着,漸漸發覺二人不止棋風相似。
這兩人下棋時的神情簡直可以說是一模一樣,都是那種從容閑适看不出一點端倪的鎮靜;再說兩人思索時的動作,都是左手拇指無意識地輕輕點按食指……
不對啊,這兩人明明不相熟,為何總會給人一種奇怪的相似感?難道他們之前認識?
溫然專心下棋,不知好友腦中都快演繹出一番大戲來。
這局棋下得不易,到最後她需凝聚全部心神在棋局上,根本沒有注意到陸彥曾擡頭看過她幾次,次次都仿若随意一瞥,并不會讓人多想。
當然在已經多想的沈盈眼中,這幾眼意味便又顯得不同起來。
直到最後,溫然放下白子,她眉眼間浮上盈盈笑意,似是快意又似是放松,她擡頭看向陸彥,柔聲問道:“陸公子,還要繼續嗎?”
棋盤上黑子再無反撲之力,輸贏已分。
陸彥放下黑子,他将小姑娘真心實意的笑容盡數覽收眼底,也回她一笑道:“陸某甘拜下風。”
公子面如冠玉,眸如漆星,氣質清貴華然,如此明顯的一笑,若清風朗月般舒然,又似燦陽熱烈,驚豔最初。
溫然對上這樣的笑容,有一瞬的失神。
恍惚中,她似乎也見過有人對她這麽笑着,她卻看不清那人的面容。
作者有話說:
後來沈盈終于明白,相似感=夫妻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