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未時正刻,鼓聲響起。

最先開始的是男子單球門賽,各家公子上場争奪頭籌。

溫然坐在席位上,遙遙看去,各家公子施展各式球技,五彩染繪的馬球如同流星一樣在空中劃過,不到一刻鐘的功夫,郭家公子率先将第一球擊入球門,得了頭籌。

接着剩下的人去争第二籌,這場紀謹言也在,第二輪開始的時候他遙遙朝着溫然的方向看去,他握緊手中的馬球杆,只覺渾身充滿氣力。

沈盈早趁着第一輪賽事結束的空隙,走到溫然身邊坐下。

這種賽事不比宮門之宴對規矩要求極嚴,大家私下裏可以随意走動。

沈盈注意到紀謹言看過來的那一眼,她拿着扇子半遮臉,湊到溫然耳邊小聲道:“你瞧,紀公子在看你呢。”

溫然面露淺淡得體的笑意,她聞言神色未變,取了一塊糕點意圖塞進沈盈口中,沈盈往後一躲,笑着接過那塊糕點,語帶調侃道:“怎麽,你還害羞了不成?”

沈盈說話聲音小,旁人也不知她在談論什麽,溫然看了看四下,見溫明妍和溫明怡都目不轉睛地盯着場中,垂眸以袖掩唇低聲道:“你若再胡說,我可要趕你走了。”

“好好好,我不再亂說就是了,你瞧你惱的。”沈盈笑着回道。

兩人嬉笑一番,場中已經分了勝負,紀謹言拿了第二籌。

他當下第一反應就是朝着溫然看去,隔得遠,他恍若覺得溫然對他笑了一下,他瞬時更加意氣軒昂,往回走時眉眼間是壓不住的笑意。

這些小舉動和變化,若非有心之人并不能發現。

沈盈瞧了溫然一眼,紀謹言得了第二籌,她面上沒有太過明顯的喜意,還是那副在人前的笑容,看不出真假,辨不出情緒。

但她了解阿然,這副表情就是壓根沒有反應,紀謹言得不得第二籌,對她心情沒有任何影響。

明明是快要議親的兩人,一方熱情洋溢滿心喜悅,一方卻是八風不動冷靜異常,她哪裏有半分要定親出嫁的羞澀?

沈盈心中輕嘆,其實她還是更看好溫然與陸彥,最起碼在陸彥面前,阿然有時還是真實的自己,她不會像此刻這般将自己全然僞裝起來。

但她還記得溫然先前與她說的話,陸彥确實太耀眼了。

今日這場合,縱使他還沒有上場,沈盈遙遙一看,就能發現有不少雙眼睛盯着陸彥瞧。

陸彥與沈垣等人坐在一處,沈垣自是那副談笑自如風雅俊朗的模樣,他身旁還坐着一個面無表情渾身似染戾氣之人。

此人正是如今的大理寺少卿顏家公子顏钰,今日便是他與陸彥一道前來。

他生得俊朗如玉卻是笑比河清,加之他在大理寺做事,審訊犯人手段狠辣的名聲早傳了出去,是以看他的姑娘家反而不太多,便是真的看過去,也是匆匆一瞥不敢多留。

如此一來,姑娘家的目光大多投向了沈垣與陸彥。

陸彥身姿挺拔,他只是坐在那裏,不笑亦不言,他仿若感覺不到那些姑娘家的視線,修長的手指緩慢轉動着茶杯,紀謹言帶笑走過席位前時,他轉動茶杯的動作一頓。

剛剛紀謹言那兩眼回望,他注意到了。

他早讓宋棋将紀家查了個底朝天,這紀謹言确實如傳言中那般不慕女色,這幾年他一直專心讀書,今科必定會榜上有名。

且他為人溫和知禮,行事端方,若是三年前,他會覺得這是一個很好的人選,她嫁過去應當不會受委屈。

只是如今他想法變了。

三年前他以為她會安穩嫁人生活,他以為不會出現變數,但是偏偏出現了意外。

人心易變,若是阿然真心戀慕這位紀公子,他什麽都不會做。

但是并非如此。

榮安王府會出手一次,未必不會出手第二次。

紀謹言護不住她。

男子賽後,緊接着就是女子單球門賽。

這種争奪頭籌的賽事太過出風頭,溫然和沈盈都無意參加,溫明怡又馬術不行上不了場,最後只有溫明妍上場參加。

溫然朝場中看去,她本是看一眼溫明妍,卻在場中發現兩個熟悉的身影——正是先前她與溫明怡撞見的那兩位。

溫明怡明顯也注意到,她不由捏緊雙手,低下頭生怕被發現。

趙錦兒和安婉兒的注意力還在場中,她們這裏離得有些遠,尚未發現她們。

溫然不動聲色地側身,她低聲問沈盈:“阿盈,你可認識那兩人……”溫然描述趙錦兒和安婉兒的衣着,沈盈順着她的話去尋人,再看清楚那兩位是誰後,目光微凝。

她有些遲疑道:“那身着煙粉色春衫的姑娘是文寧侯府安家嫡女安婉兒,身着海棠紅衣裙的姑娘則是……榮安王府嫡女趙錦兒。”

趙錦兒……

溫然有一瞬愕然。

這個名字,她記得很清楚,畢竟是搶了她婚事的人,如何能記不清?

至于那位安家嫡女,身份也大有來頭。

如今朝中最為得勢的兩位皇子分別是五皇子趙啓臨和六皇子趙啓寒。

五皇子是徐賢妃所出,六皇子是安淑妃所出。

安淑妃的母家正是文寧侯府,這位安家嫡女便是安淑妃的親侄女。

這兩位,一個是深受皇恩的王府嫡女,一個是家中出了帝妃皇子的侯府嫡女,她還真是運氣好,出門便撞上這兩人。

“怎麽了,你先前遇見她們了?”沈盈見溫然神色有驚,追問道。

溫然心中嘆氣,她湊到沈盈耳邊小聲将事情說了,不過事已至此,盼只盼這兩位別注意到她。

可惜事與願違。

趙錦兒上場便是沖着頭籌而去,安婉兒馬術不敵她,自是無法與她相争,但場中還有一人處處針對她,屢次從她手中奪走馬球。

七寶毬如流星飛出殘影迅疾掠過球門,負責裁判的官員高聲喊道:“第一局,安寧郡主得頭籌!”

随着官員話音落下,場中衆人稍事休息。

安寧郡主林韶樂騎着馬慢悠悠地走到趙錦兒身前,她揚了揚手中的球杖,笑道:“今日這賽事着實無趣,我贏得也太輕松了些。趙姐姐莫不是前些日子被聖上關懷受驚至此,今日竟如此大失水準,倒叫人看了笑話。”

這位安寧郡主,正是永嘉公主之女,平日她一向與趙錦兒不對付,今日得了機會自是要上前擠兌幾句。

她口中提的所謂“聖上關懷”,指的是前些日子榮安王府鬧出的一樁醜事——

趙錦兒無故将一名婢女杖責至死。

那婢女并非是榮安王府的家仆,也沒有簽了賣身契,她是在府中短暫做工的女使,與榮安王府是雇傭關系。

趙錦兒其實并不能随意了結她的性命。

但這樣的事從前也不是沒有,榮安王府地位擺在那裏,那些平民百姓多不敢将事情鬧大,最終事情都會匆匆了結。

只是這次不同。

那女子與哥哥相依為命,為了貼補家用才進王府做事,未成想卻丢了性命。

她哥哥悲痛欲絕,兄妹二人感情甚篤,妹妹無辜枉死,做兄長的無論如何都要為她讨回公道。

京兆府不理,他便去敲登聞鼓,拼着不要性命受了三十廷杖。

事情被鬧大,早有對榮安王府不滿的禦史抓住此事,又連帶着牽扯出許多其他事情,屢上奏折彈劾,民間也漸漸有了流言。

趙錦兒處在風暴中心,自然受了許多非議。

她在家中氣得發瘋,日日吵着要封了那些百姓的嘴,要榮安王替她做主。

誰知幾日後,趙錦兒和榮安王被聖上宣入宮中。

聖上一番敲打接着又下了斥令,榮安王被罰俸一年,趙錦兒被罰閉門思過數日。

對外榮安王推了一個管事出去頂罪,只說趙錦兒全然不知此事,與她無關。

但若真與她無關,聖上又為何要訓斥于她?

聖上記着老榮安王的恩情,不想重罰,此次已是警告。

但哪怕是警告,也将趙錦兒吓得不輕,惶惶不安數日才緩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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