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惠風和暢, 瓊苑內絲竹之聲不絕于耳。
此值春末夏初之際,苑中衆人借着這最後一抹春光吟詩作賦彈琴作曲。
偶有人擡眼看向上首坐着的五皇子,今已開宴, 不知六皇子被什麽事情纏住,如今還未前來。
但又敢去說一個皇子的不是?
只是那位即将入五皇子府的溫家大姑娘呢?怎麽也不在此處?
不僅如此, 席上似乎還少了幾位姑娘家, 以趙錦兒和安婉兒為首的那些貴女,此刻竟都不在此處。
若是一兩個人也便罷了,眼前這情形确實不對。
徐賢妃和安淑妃高坐在上首,二人平起平坐,明面上端是氣氛和諧。
此刻兩人身側的大宮女都悄悄離開, 出了園子便吩咐內侍和宮女們去尋人。
尚未等到這兩撥人找到六皇子和趙錦兒等人, 先有一個宮女腳步匆匆走到近前,低聲在安淑妃耳邊說了些什麽。
安淑妃面色一時僵硬到有些難看, 她本就樣貌偏淩厲一些, 當下冷了臉,正在作詩的姑娘家被她一吓, 以為是自己說錯了什麽話, 聲音漸消至無。
安淑妃意識到自己的失态, 她很快調整情緒揚起笑容, 緩和面上的神色, 她一邊起身一邊對徐賢妃道:“賢妃姐姐,妹妹身體有些不适,先去後面歇息片刻, 勞煩姐姐了。”
徐賢妃仿若沒察覺安淑妃的失态, “淑妃妹妹可要請個太醫來看看?”
“不必。”安淑妃婉拒這番假情假意的關心, 她步履不緩不慢地走出瓊園, 一出園子她面上的笑意頓消,厲聲質問身旁的大宮女:“什麽內侍,什麽同床共枕?!寒兒不可能做出這樣的事,你莫不是在蒙騙本宮?!”
“奴婢怎麽敢?娘娘還是快些過去瞧瞧。現下趙姑娘和安姑娘她們還在那裏。六殿下似乎、似乎有些神志不清,趙姑娘帶人進去後,六殿下還曾沖向趙姑娘,險些、險些……”宮女說不下去,也不敢繼續說下去。
安淑妃覺得眼前一黑,她疾步往前去,待走到後院女眷廂房處,她未及近前,便聽見姑娘家的哭泣聲,她快步上前進了西廂房,第一眼先是看到坐在明間椅子上低聲哭泣的趙錦兒。
趙錦兒鬓發淩亂,她一向心高氣傲,如今卻止不住地抹淚,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安淑妃見她身上衣衫完好,暗地裏松了口氣,心想還好沒出什麽醜聞,她又趕忙轉身去正屋那邊看,一進屋便瞧見趙啓寒渾身濕透地坐在屋中,左邊臉頰上鮮紅的一個巴掌印,他眉眼間壓着濃重的戾氣,面色陰沉沉的,一副風雨欲來的趨勢。
堂堂皇子何曾又過這樣狼狽不堪的時候?
趙啓寒是如何也想不通,事情是怎麽演變到這一邊的?
他原先以為這屋中睡着的是那位姓溫的美人,興致高昂地掀開被子卻被人背後下了毒手,害他不明不白地暈了過去。
清醒之時,他還沒睜開眼,先是聽見一聲略顯尖利的叫聲,當時他腦子一片混沌,眼前景象扭曲似惡鬼索命,他揮舞着與眼前的惡鬼撕扯起來,卻被人猛地扇了一個巴掌,片刻清醒後又混沌起來,最後一頭栽進外面的水缸才徹底醒了過來。
他今生從未有過如此奇恥大辱!
先是被人扇了巴掌,最後還被外面一缸污水染了滿身,當下說多狼狽有多狼狽。
安淑妃倒吸一口涼氣,她現下終于有些相信宮女說的話——
一炷香前,趙錦兒與安婉兒等人走到附近賞花,趙錦兒言腿腳酸痛轉身要去近處的女眷廂房歇息。
安婉兒等人一同跟了過去,趙錦兒推門而入,起先她們以為這廂房中無人,趙錦兒邁步進了內室,待她看清內室床上的情形,陡然尖叫了一聲。
她立時捂住嘴巴想要遮掩,奈何安婉兒等人進來得太快,幾個姑娘家往裏一探看,只見內室床上六皇子和一名內侍衣衫不整地躺在一起,六皇子的胳膊甚至還摟着那內侍的肩膀,兩人言行親密,睡得昏天黑地。
趙啓寒最先被吵醒,那些姑娘家見情形不對,立時便退了出去。
趙錦兒留下來本是想要問詢一番,只是她還沒開口,趙啓寒便像是惡狗撲食一般朝她沖了過去,将她鬓發扯亂,一副兇神惡煞的模樣。
趙錦兒慌亂之下直接扇了趙啓寒一巴掌,趙啓寒短暫的清醒後又陷入混沌之中,他沖到外面最後一頭栽進荷花缸中,才終于清醒過來。
事情發生得太快,待到有人反應過來後,立刻便跑着去通知前面的主子。
安淑妃還沒來得及處理當下的事情,徐賢妃那邊也得到了消息,帶着人走進這處熱鬧的院子。
與她一同來的,還有趙錦兒的母親榮安王妃。
趙錦兒一見到自己的母親,立刻便撲上去哭了起來——她那時也是真的慌了,怕趙啓寒發瘋之下作出什麽來,這才扇了趙啓寒一巴掌。
待到事後,她才反應過來剛剛的事情有多荒唐!
那麽多人看着,她名聲還要不要了?!
她明明計劃好的,為何最後躺在床上不是溫然?
趙錦兒心中存疑,趙啓寒心中亦是在回顧這件事。
他比趙錦兒想得深,也更容易懷疑一個人。
今日會如此苦心算計他的,除了趙啓臨,還有何人?
“淑妃妹妹,這是怎麽回事?六皇子身上怎麽全濕透了?這是發生什麽了?”徐賢妃趕至此處,面露關切地問道。
安淑妃與她鬥了那麽多年,自知她和善面孔下隐藏的虛僞陰暗,她冷眼看向徐賢妃,心中認定今日之事必定與徐賢妃母子有關。
真是下作,竟利用這種手段來害她的兒子!
這筆賬她記下了,日子還長,她必定會讨要回來。
兩位娘娘前後腳離席,赴宴的人面面相觑,心中都在猜測到底是發生了什麽。
席上唯有永嘉公主趙端寧端起茶杯慢悠悠地喝了口花茶,仿佛全然不知後院廂房處的鬧劇。
趙端寧不涉儲位之争,這種熱鬧場合她也無意參與。
只是他們碰了不該碰的人,免不了要惹得一身麻煩,且讓她們鬧去。
未時剛過,外面淅淅瀝瀝落了一場雨。
雨聲透過窗棂傳進來,入耳漸漸變得清晰,溫然從最初的混沌中慢慢清醒過來,她一睜眼,入目是陌生的紫色帳頂。
她瞬時清醒過來,當下立刻從床上坐了起來,下意識掀開被子朝自己身上看過去。
她身上穿着中衣,原先穿的那身藕荷色衣裙不知去了何處,溫然心中一慌,掀了被子就要起身往外走。
外面的人聽見動靜,掀了珠簾走進來,與溫然撞了個正佚?面。
“郡、郡主?”溫然腳步一頓,她錯愕地看向眼前之人,剛剛慌亂無措的情緒緩了下來。
“對啊,是我。”林韶樂擡腳走向旁邊的桌子,她一邊倒茶一邊道:“我還在想你什麽時候能醒過來,來,先喝口茶。”
林韶樂說着将倒滿的茶杯遞了過去,溫然接過茶水先是朝外看了一眼,外面煙雨蒙蒙,天色看起來很是昏暗,她一時分辨不清時辰。
“現在應該已經申時了吧。”林韶樂替她解惑。
溫然再次驚愕地看向她,她不可置信地問道:“申時?”
她與秦氏是辰時赴宴,如今竟已申時了?這幾個時辰她竟是完全睡了過去?
不對,她怎麽會在這裏?
她昏迷前分明見到了陸彥,她和他一起躲在假山中,之後發生了什麽,她好像記得有些不大清楚。
溫然剛醒,那些記憶零碎得很,她更加不知如今是個什麽狀況。
林韶樂坐下來繼續幫她解惑:“你是被我母親派人送回來的,我母親身邊的人說,你在瓊苑遇到了些麻煩,是我母親出手幫了你,如今那些事情已被妥善解決,你不必擔憂。你既在公主府待着,便沒人能來尋你的麻煩。”
“不過大夫說你中了迷藥,需得睡上一段時間。只是你睡得太久,若是你再不醒,我可能得去找個大夫再幫你看看。”
林韶樂其實并不知發生了什麽,她沒去赴宴,永嘉公主也不欲讓她知道得更多,所以她當下只是在傳話。
溫然能從她的話中聽出意思來——
所以是永嘉公主出手幫了她,但她分明是見到了陸彥?難道是陸彥請永嘉公主出面幫忙救她?陸彥如何請得動永嘉公主?
溫然心中存了太多疑惑,林韶樂知她需得靜心好好想一想,沒有多留,她讓婢女準備了衣裳,又吩咐下人準備些膳食,便先離開。
溫然知道自己身處公主府,暫且不必憂慮安危問題,她抱着那杯茶水開始努力回想假山裏發生的事。
零碎的片段一點點粘合起來,腦海中的畫面漸漸具象起來,溫然最後想起的畫面,是她雙手攀着陸彥的脖頸,唇畔從他喉間一路輕薄到他的耳畔,接着是頸後的刺痛。
當那些出格的畫面一一浮現在腦海中時,溫然猛地一起身,她險些将手中的茶水潑灑到身上。
她瞪圓雙眸,心中又慌又亂,方才那些疑惑都抵不過如今她想起的這些荒唐舉動給她帶來的震憾!
她竟是、竟是親了陸彥?
她竟然輕薄了陸彥?
這何其荒謬!
溫然尚未從那些回憶中緩過神來,外面走進來一個侍女,侍女站在珠簾外低聲道:“溫姑娘,陸公子來了,他說想要見您。”
陸公子,陸彥。
溫然聽見這句話,只覺得呼吸一滞,那些令她面紅耳赤的畫面再次湧了過來。
她只差一點便說出那句“不見”。
誰知侍女接着道:“陸公子說是有些事情還需當面說清楚,也該分辯清楚到底是誰的不是。”
只那麽一句“不是”,溫然臉頰驀得騰升起一片薄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