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太陽升至頭頂,即便是已是秋日,仍有些灼熱的難耐。強烈的光線照射在克勞斯的一側臉頰,他的另一側面頰便沉在相對的陰暗中。
“我的母親,埃絲特,她說這是一個交易。現在看來,是與你的交易。”
現在擁有着林安的身體的女孩聳聳肩,并不否認。“願不願意再試着猜一下,我是用什麽籌碼與你那位偉大的母親來做交易。”
克勞斯微微蹙眉,只停頓了一瞬便了然地道出答案:“科爾。”
“Yes!”紅愉快的擊掌,雙眼閃爍着明亮的光芒,“所以你看,科爾也好,林安也好,都不是我的決定。我要的只是這個身體。要救你的林安,你可以去找埃絲特。還有,”女孩收斂笑容,故作嚴肅的補充,“我告訴你這些絕不是因為我怕你哦,只是因為我現在心情,非常好!”
克勞斯卻心情頗為複雜的看着眼前的女孩,這樣久違的明媚笑容,他甚至忘了上一次見她露出這樣的笑臉是在什麽時候。他忽略的東西何其之多。
“海莉。”克勞斯快速的從沙發上站起來,突然出聲叫海莉的名字。
一道肉眼難以分辨的人影一閃而過,接着“咔!咔!”連續兩聲沉悶的金屬碰撞聲後,海莉好整以暇的站在紅面前。
紅感到手上一陣冰涼沉重,低頭去看,雙手已經被一副看起來異常老舊笨重的黑鐵鐐铐鎖住。
“Seriously?!”紅瞪大眼睛不可思議的看着手上誇張的手铐,它看起來簡直和邁克爾森家族一樣古老,并且陰郁。
“很抱歉要采取這樣的方式,”克勞斯沒什麽誠意的表示歉意,“只是為了确保在我去找我親愛的母親時,你能夠乖乖呆在這裏,直到我們讓一切都恢複正常。”
“你認為這個可以困住我?”
克勞斯并沒有回答紅的問題,他一步步走到她的面前。林安的身高只堪堪到他肩膀的位置,克勞斯刻意的站在她身前,便有一種居高臨下的壓迫感。他目不轉睛的凝望着眼前的女孩,他說,“你應該慶幸你現在身處我絕不會傷害的身體之中,否則……”
緊接着,不等紅有任何反應,克勞斯已經轉身面向以利亞,“以利亞?”
以利亞了然點頭,“你去,我會留着這裏……”
克勞斯的身影已經消失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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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用浪費力氣了。你打不開的。”
聽到聲音,紅擡起頭,看見以利亞已經換過衣衫,一如既往刻板筆挺的西裝,領口和袖口的襯衣潔白如雪。
“我知道。專門對付女巫的黑暗物質,而這個,”女孩晃了晃手上的手铐,鎖鏈一陣叮當作響,“拷在巫師的手上就無法施法術,對吧?”
以利亞不置可否,走到另一側的沙發上落座。
“你們怎麽會有這些東西?”紅感興趣的詢問。
以利亞擡頭看了眼女孩笑盈盈的臉孔,他知道她并不真的關心這些,也許只是希望找到破解的方法。
“一個朋友離開新奧爾良時贈送給另一位……朋友的臨別禮物。”以利亞仍是如實相告。
紅撇撇嘴,“奇怪的朋友,奇怪的禮物。不過如果是與邁克爾森家族有關的,那就見怪不怪啦。”
以利亞沒有理會女孩稚拙的揶揄,當他注視她,他的眼前不停閃現的是幻境中另一張冷漠的,甚至布滿絕望的稚弱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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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已經完全亮起來,晨霧散去,太陽爬至天頂,和熙溫暖的照着街道上的每一個人。但是日光下每個人都不盡相同,有着各自不同的故事,奔向各自不同的目标。
沒有人知道,行走在路上的那個一身黑衣,腳步匆忙的冷峻男人,他有一雙深邃的眼眸,瞳仁深處隐藏美麗難辨的磁藍。你千萬不要去努力分辨,那是深不可測的危險天塹,一旦失足,便永陷其中無法自救。他桀骜不馴,卻又脆弱易傷。他的故事已經持續了千年之久,是一個關于愛和殺戮的故事。他奔向的目标是他的母親,為愛,也為殺戮。
克勞斯想起,林安曾對他說過,這片公墓如同密林,一旦走進很容易迷失在裏面。更不要說除了往生者,還有盤亘于此的強大女巫族群。克勞斯知道在此之前林安從未到過墓地,因為她從沒有面對過任何人的死亡,也就不需要到這種地方。一切都是從來到這裏,來到他們的世界開始。
确如林安所言,這裏如同迷宮,即便不是,女巫也可以輕易施咒掩藏自身不被找到。幸運的是,它現在并不是危險的迷宮,因為埃絲特也在等克勞斯。但明顯兩人的目的不同,埃絲特是在等待克勞斯對生父複活的反映,而克勞斯的全部心神已經被另一個人占滿。
看到埃絲特的身影,克勞斯瞬間逼近,怒火中燒的一把扣住埃絲特的脖子。克勞斯腳步不停,手上的力道大得驚人,埃絲特被迫跟着他的速度艱難後退,直到肩背猛地撞上牆壁。
“你對我撒謊!你說她很快就會毫發無傷的醒過來,但是那根本不是她!告訴我她在哪?否則我發誓,我會再一次的掐斷你的脖子,比上次更加毫不猶豫。”
埃絲特驚詫莫名的仰着臉注視克勞斯,她能夠感覺到克勞斯是真的要不顧一切的殺死她,無論他突然失控的怒氣從何而來。埃絲特艱難的伸出右手施咒自救,難以抵抗的強大咒語讓克勞斯頭痛欲裂,但是他并沒有松開鉗制,埃絲特幾近窒息。
“我做了這麽多事情,克勞斯……我解釋了一切,為了……讓你能夠相信我。所以,無論……你現在說的……是什麽,都不會是我做的。”埃絲特斷斷續續的說。
“我會自己找到答案。現在,我需要可以把她送回原來身體的咒語。”克勞斯将埃絲特沉墜的身體一把丢開。
“你知道我可以幫你施咒,這是我創造的咒語,沒有人能比我更好的掌控。”埃絲特低伏在地上,喘息着說。
“我不相信你。”克勞斯掏出紙筆遞給埃絲特,冷靜而毫無猶豫的說道。
埃絲特從地上站起來,臉上恢複平和的笑容,仿佛剛才的一切都不曾發生。“我可以給你咒語,”埃絲特說,“用你的妹妹,麗貝卡,換取你的愛人。你會怎麽選擇,尼克勞斯?”
“你怎麽敢!……”克勞斯語氣盛怒,卻又猛然頓住話語,臉上的怒容變為神秘莫測的勾唇一笑,“我可以給你提供一個交易,母親。”
埃絲特興味的擡眸,等待克勞斯說下去。“你用咒語複活科爾,把他放進一個巫師的身體也好,人類也好,随你高興。而我,試着考慮你煞費苦心的提議。”克勞斯說,“家庭重聚的大團圓,我的母親,少一個可不能稱為大團圓。”
埃絲特輕笑,邁步向石室內走去,“我明白了,為了那個女孩,是嗎?”
“科爾是我的弟弟!”
“我相信。我相信你會不惜一切來救自己的家人。但是,尼克勞斯,你很清楚如果我帶回科爾,他會變成第二個芬恩,成為我的助力。在你與我已經落後的對抗中,你絕不希望這樣的情況出現。但你仍提出了這樣的——交易,用你的話來說。也許我低估了那個女孩對你的影響。”
埃絲特陷入短暫的沉思,緊接着又立刻回神說道:“不過沒關系,你是我的兒子,尼克勞斯,我願意為你保留住這份救贖。同樣的,我也有能力随時摧毀。你應該謹記這一點。至于科爾,”埃絲特看着克勞斯,她說,“我不會放棄我任何一個孩子。而麗貝卡,我會找到她,或早或晚。”
埃絲特走到石桌旁,将紙筆置于桌面,俯身繪制古老而繁複的咒語。
當克勞斯從墓穴中走出,眼前重現一片無色的蕭殺世界。灰敗的暗沉懸棺,圍在墓園四周的光禿的樹幹。天上灰蒙蒙的,漂浮着大片大片的雲塊,太陽在其中穿行,時明時暗。間或有些從雲隙中透下來的光斑在巨大的懸棺頂上移動。
男人的身影在這些光影中快速的一閃而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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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勞斯不相信埃絲特,也并不完全相信現在在他房子裏的這兩個女巫,事實上他很難相信任何人,在千年的混亂争鬥中,他始終保持着孤立的清醒。絕對的掌控,絕對的力量,這是他的生存模式。
現在也不例外。
最先出聲反對的是以利亞,他和紅在夢境中的遭遇讓他對這個如同精怪的女孩充滿同情,但同樣也讓他深刻認識到,她是不可信的。不只是紅與他們的不同立場,還因為這個女孩太過難以捉摸,她身上共存着懵懂天真和殘暴無情兩種截然相反的極端。她這種天真的暴虐充滿了不确定性。
所以,以利亞反對由紅來施咒。
“不需要她。我可以來施咒。”另一道聲音突然響起。屋內的三人一齊調轉目光看向她,女孩又沉靜的重複了一遍,“我可以施咒,比起她,我更可信一些,不是嗎?”
“我不認為你現在還有女巫的能力。”以利亞說。事實擺在眼前,紅占據了她的身體。
“只要她的魔法被壓制,”女孩望向被手铐鎖住的紅,後者無比惬意的窩在沙發裏,雙腿交疊,一只小巧的裸足調皮的晃來晃去,垂在腿側的鎖鏈随着她的動作不停的叮當作響。紅玩的高興,仿佛他們現在談論的一切與她毫無關系。女孩收回目光,對以利亞說道:“我相信你會确保這一點的,是嗎以利亞.邁克爾森先生?”
以利亞并未回答。他看向克勞斯,克勞斯回以注視。以利亞想說些什麽,但最終只是沉默,模糊中他似乎在克勞斯的眼中看見一道裂縫,那是一座絕對封閉的壁壘中橫生的裂縫,當我們放松堅守,允許另外的人走進,這道裂縫已經開始從內部慢慢滲透。它的存在昭示着,永遠沒有絕對的掌控。
于是,以利亞無言的對克勞斯點了點頭。這是他要做和一直在做的,支持,和給予自己全部的幫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