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20 奧運

地鐵咣當咣當，吊環甩動着千篇一律的頻率，無論是上班還是下班，都搖得人昏昏欲睡。就好像這日子，不過一個來回，就是日夜更疊。

晉安最近過得很充實，她還從來沒有這樣的感覺。工作塞滿了她上班的時間，小家夥又占據了她下班的光陰。不懂的事情有許多，但或許因為張章的重視，總是能得到很好的解決和反饋。晉安向來有觀察別人的習慣，因為她此前總是活得小心翼翼，但是最近她發現自己這原本不好的習慣也會帶給她驚喜。

“你這個行走姿勢不行啊。像素點人物是不好做，但你要突出重點！什麽是重點，看這裏！”張章在自己胸前做出一個隆起的動作，“這裏這裏，搖起來啊！”

大家都笑起來。晉安很不好意思，但是美術做出來的效果卻是出乎意料的好。晉安默默的把這件事記下來。又在晚上夜深人靜的時候翻出來，去對比自己跟美術的交流，以及張章和美術的交流。

這樣的事情做得多了，晉安躺在床上看着漆黑的天花板時，也想，孔聖人說，吾日三省吾身。

“我這樣子堅持下去，怕也是要火的吧……”

安靜的房間裏冒出一句俏皮話。晉安把自己逗笑了。一旁睡得香甜的向陽似乎也感受到了晉安的開心，砸吧着嘴，在睡夢中發出一陣意義不明的笑聲，像個小貓咪一樣頭在晉安的懷裏蹭來蹭去。

“小家夥……”晉安也笑，親昵的捏一把小家夥的鼻子，又閉上了眼睛。

晉安很久沒這樣開心了，她是個疲沓且宅的性子，工作對她而言，原本只是一個求生的工具，卻在不經意間給了她出乎意料的成就感。她看着自己文檔裏的人物漸漸動起來，有了頭像，有了身形，每一句對話都是晉安斟酌許久的結果，每一個技能傷害都要消耗晉安的心力腦力。

哪怕是加班，晉安也覺得自己很開心。當然，加班還是要盡量控制的。自從那天小家夥獨自一人來找晉安以後，小家夥就有了一種“長大了”的錯覺。在晉安加班的時候，她就會來。

晉安很生氣。

但踏着星月歸去的時候，看到小姑娘站在地鐵門口乖巧的樣子。什麽氣都會消散開。晉安甚至暗自唾棄自己，這樣盼望着看到小姑娘等待自己的模樣，就像個沒有斷奶的孩子，甚至還不如向陽！

但晉安能怎麽呢？她本來就不是什麽有自制力的人。因此每一次不輕不重的責備，都會在孩子期盼的大眼睛裏灰飛煙滅。

可愛的小孩子真是太可怕了！

既然無法反抗，那就享受吧。

晉安抱着這樣的心思，跟向陽約法三章，比如如果要過來，必須提前給晉安打電話，征得晉安的同意。再比如準備過來了，必須每五分鐘給晉安報備一次當前的地點等等。向陽都笑眯眯的答應下來，而且完成得很好。久而久之，晉安也就習慣了。習慣的力量是可怕的，再久而久之，晉安就享受起這種情感和心靈上的親近來。

不知不覺間，時間匆匆。晉安甚至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天氣就熱了。幾次大暴雨後，整個北京似乎都開始沸騰起來。

“奧運會開幕式快到了，大家那天上半天班，就休息去看開幕式吧。”張章拍拍手掌，通知了臨時放假的消息。晉安這才反應過來，原來時間過得這樣快。

這天回家的路上，晉安翻了翻手機。現在已經是暑假了，班級的大群沒有什麽聲音，但是補習班貼出了通知。補習班是向陽在向書成還在的時候就開始上的。雖然現在老師不許這種偏門的進財，但為了孩子們好嘛，誰會拒絕，都偷偷摸摸的。

向陽成績不差，期末考試的成績也還可以。向陽原本不想去了，但晉安考慮了很久，還是送向陽去補習了。在身體跟不上的時候，大腦還是很重要的，向陽的未來，只能依靠她的成績了。晉安不想因為自己，而讓向陽的未來颠沛流離。

補習群裏已經貼出了通知，安排跟晉安一樣，都是上半天課，然後休息。晉安聽見一旁的路人興奮的讨論着奧運的事情，總有種小時候過年的恍惚感。

這種感覺在奧運的當天達到了頂點。

之前晉安已經跟向陽說好要去接她一起回去。結果工作耽誤了一點時間，她急匆匆的收拾完往外跑，身邊到處都是同樣急匆匆的人，就連街面上的車都少了許多。

晉安坐上地鐵，又給向陽打了電話。向陽倒是一副沉得住氣的樣子，還安慰晉安：“你慢慢的，不要着急。我就在學校等着你。”

晉安聽得哭笑不得。這些話都是向陽來找晉安的時候，晉安說給她的。沒想到有一天被原封不動的還回來。晉安挂了電話，就着手機噼裏啪啦的打着今天的稿子，這也是她練出來的一個技能。來回時間将近三個小時，不做點什麽就太浪費了。而且回家以後，向陽還有作業，偶爾兩人還會說些話，根本沒有多餘的時間。

小孩子總是有許多奇奇怪怪的問題，晉安不知道向陽的腦袋瓜是怎麽長的，她的關注點從來沒有邏輯。比如普通孩子會問孩子是從哪裏來的，向陽問的就是，為什麽要（用）生（生育的方式要）孩子呢？

晉安原本以為自己因為寫作和游戲的原因飽覽群書，應該能回答大部分孩子問題了。但是面對向陽，她總是有種不知道怎麽回答的感覺。當然，也不是沒有好處的。起碼教會了晉安用另一種視角看世界。晉安甚至因此覺得自己大概都要從一個悲觀主義者變成樂觀主義者了。

就算晉安已經盡快了，但硬性的時間在那擺着，等到晉安跑到補習班時，門口已經空無一人了。今天是開幕式，大家都急着回家，平常車來車往的門口，現在也是空蕩蕩的，有一種繁華過後的落寞。晉安的心下意識的咯噔了一下，她不知道向陽看到別的小朋友被父母接走，只有她留下，會是什麽樣的心情。

晉安想起自己很小的時候，她等着母親來接她回家，等了很久很久。她甚至不敢上廁所，生怕錯過了媽媽，最後憋不住尿了褲子。這是一件不怎麽好意思說出口的事情，但那時候的期望和失望的心情卻一直停留在晉安的記憶裏。

晉安拿起電話。電話鈴聲響起來，一聲一聲一聲。在響到第三聲的時候，電話接通了，向陽開朗的聲音從那頭傳過來：“晉安姐姐！你來接我了嗎？”

隔着電話，晉安都似乎感覺到了陽光一樣的溫暖感覺。暖烘烘的，像是一個小太陽，沒有一絲陰霾，也驅散了晉安剛升起的不安。晉安忍不住笑起來，聲音柔軟得不可思議：“是呀，我來了。”

晉安很慶幸。慶幸向陽是個開朗的性格，慶幸向陽總是笑着。當向陽笑起來的時候，晉安就會覺得溫暖，她想，自己其實很幸運，像她這樣陰郁的人，能擁有一個小太陽。這大概就是世界上最好，最幸運的事情。

沒有多會兒，向陽就背着書包出來了。晉安站在門口，向陽也沒有揮手，她不能跑，但是盡可能的搗鼓着小腿，以自己最快的速度來到晉安的面前，裂開嘴露出笑容，抓住了晉安的手。

孩子的手就和她的名字一樣，暖洋洋的。

她們兩個對視了一眼，就晃着手往家裏走。這樣的動作很幼稚，走在路面上都會被人以奇怪的目光注視。但是沒有關系，今天是奧運開幕式，路上人很少，也沒有人會看着自己。

晉安這麽想着，突然覺得有種枷鎖被解開的通快感。她情不自禁的再晃了晃。孩子似乎誤會了晉安的意思，以為晉安喜歡這樣，于是晃動的幅度更大了。晉安勾着唇，沒有阻止向陽。她們一直走到樓下，晉安想了想，看了下時間，還有不到半小時了。她咬咬唇，又轉頭帶着向陽鑽進了小超市。

小超市裏和街面上比起來，人還真不少，每個人手裏都一大包零食，面上都火急火燎的。晉安拍拍向陽的背：“喜歡什麽就拿，今天可以随便吃。”

向陽的眼睛一亮，她想了想，又搖搖頭：“還是不要了。”

“為什麽？”晉安問，她已經開始在零食區逛悠，拿了一些膨化食品。

“我想要健健康康的呀……”向陽背着手跟在晉安的身後。在看到晉安拿不下了，于是自覺的拿着一個小籃子，方便晉安放零食。

“吃一點沒有關系的。”

“……可是我不想給晉安姐姐添麻煩。”

孩子的聲音有點低，如果不是因為超市過分安靜，晉安差一點錯過。那瞬間，晉安也不知道自己心裏到底是什麽感覺。有點酸，有點軟，大概……還有點甜？晉安回轉頭，爪子在向陽的頭上輕輕揉了揉。晉安沒有再說什麽，向陽也沒有開口。

晉安拿了零食去結賬，收銀的是店主夫妻。妻子一個一個的刷着條紋碼，丈夫一邊點錢，一邊埋怨：“馬上就要開始了！早就該關店了！”

“這不是賺錢嘛……”妻子不服氣的反駁。

晉安有些想笑，她交了錢，提着零食，另一只手牽着向陽，出了超市。現在距離開幕式越來越近了，街上徹徹底底的沒了人氣。

“真像過年啊。”晉安感慨。

“過年晉安姐姐要回家嗎？”向陽問，她有些好奇。向陽沒有見過晉安接過父母的電話，也沒有提到半句父母的話。她還很小，但已經學會了一些話不能說。只是眼前的景象實在太過蕭條了，她無法想象，在過年的時候，晉安如果回去了，她要怎麽去面對如眼前的這樣寂寞。

不過，也許晉安姐姐會帶着自己一起呢？向陽充滿期待的看着晉安。

晉安愣了愣，她低頭看着向陽，猶豫了下，拍拍向陽的腦瓜子：“不回去。我留在這裏，跟你一起過年。”

向陽不知道晉安為什麽不回去，但不妨礙她一瞬間明亮起來的好心情。她笑眯眯的，嘴裏哼着不着調的歌。晉安認真聽了聽，也就聽了幾句翻來覆去的“好開心。”

晉安笑起來，但是心卻沉了下去。她的手插進兜裏，手機冷硬的外殼觸碰着她的手指，裏面存了很久的電話從來沒有響起一次。就連晉安也覺得自己忘記了很久。可是只要回想，那個熟悉的號碼就會冒出來，告訴自己，其實她沒有一刻忘記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