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武舉
魏祈寧擡頭,見鄭懷文笑臉溫和,不由皺眉,頭一次見面,非親非故,卻被叫了聲“表弟”,她都要懷疑自己占了魏祈安的便宜,也不知這位出身高貴的慶國公世子到底有何用意。
就連龔勁松也頓了片刻才反應過來,魏鄭兩家乃姻親,魏祈寧雖是原配所出,借着弟弟的光,這一聲“表弟”也是叫得的。想起方才自己還狠狠打了魏祈寧,他額角不由冒出一層冷汗,立即嚴厲的以眼神示意魏祈寧,讓鄭懷文就坐。
魏祈寧斂住眼中猶疑,費力起身道:“無妨,鄭兄請坐。”
她說着,彎下腰欲将桌案上的書本紙筆挪過來些,給他騰出位置,可剛剛挨了打的身子卻不受控制,直接朝前倒去。
眼看着就要撞上桌沿,身側卻有一雙手過來,堪堪扶住她的腰,帶着她重新站穩。那雙手雖然力道不足,卻寬大而溫熱,魏祈寧穩住身形,退開一步,垂首道:“多謝。”
鄭懷文微微摩挲掌心,感受着殘留的柔軟而纖細的觸感,和淡淡的膏藥與茶香,再望着眼前那張微垂的白皙面容,有一瞬晃神。
方才他同魏祈安說話時,便已注意到這位小公子投來的眼神。初時,只覺此人玉雪清秀,面容帶着半分與自己一樣的病弱,眼神中卻沒一點卑怯軟弱,倒是坦蕩率直。
他問過魏祈安才知,原來是安陽侯那位原配所出的嫡長子,的确自小體弱。
直至後來學正将他帶至庭中,當衆責罰,他明明已痛得唇色慘敗,淚眼朦胧,卻始終咬緊牙關沒有喊疼,更沒有顯出半分不滿或示弱的神色。
這令他頗為意外。
從前聽說魏祈寧是個木讷蠢笨,懦弱可欺之人,為何他方才竟覺得此人性情堅韌,并非如旁人說的那般不堪?
他晃神間,魏祈寧已經将位置騰出來,二人再不多說,開始聽助教講學。
會講都是六堂一起,內容與以往相差不多,無非是以四書五經為本,挑其中篇章,掰開揉碎,逐字逐句的會意理解,再多方引證,套上歷代先賢的名號,最後給出以往優秀的科舉文章,一般多是高中進士的當朝翰林之作。
起初講會意理解和史料佐證時,魏祈寧還能跟得上,可從科舉文章的寫作結構開始,她就雲裏霧裏了。從前沒寫過八股文,除了能看出平仄對仗,她對那破題、承題、起講、入手等一知半解,更做不到代聖賢立言。
反觀身旁的鄭懷文,表情專注,聽到文章妙處,還能點頭以示贊同。
中午暫休時,長安一進來就見到她紅腫的雙手,又是心疼的掉了幾顆金豆子。
魏祈寧本人卻沒再關注手上的疼,倒是對自己将來的仕途充滿擔憂。
原想着因有監生的身份,可跳過童試、府試,直接參加鄉試,若能從科舉中走出一條道來,進入仕途,多少也能接觸些朝中之事,查探起南境的內幕,也更方便些。
可如今這寫八股的水平,莫說是參加鄉試,便是參加府試,也是不大夠的。
再看魏祈安,想來對鄉試十拿九穩,到時候他有功名在身,父親定要以他為世子,那她即便想襲父職怕也是不能了。
如此想來,前路堪憂。
好在,接下來的會講專講策論,令魏祈寧得到些安慰。
魏骁從前并未将女兒當普通閨閣女子嬌養,教她讀書,也多是史書和時文,二人也常議論時政,而教她的那位先生,也以策論文見長,因此她耳濡目染,好歹能寫上一些。
她的策論雖也不一定能通過會試,可比起一塌糊塗的八股,實在是好上許多了。眼看八月就要鄉試,所剩不過四個多月,時間實在緊迫。
下午放學時,魏祈寧仍是心事重重,對着鄭懷文颔首告別,便徑直出太學門而去。
“表兄。”魏祈安從率性堂出來,喚一聲鄭懷文,順着他的視線,瞧見那道纖細卻挺秀的背影,微微皺眉,“長兄向來少言寡語,表兄勿見怪。”
鄭懷文卻若有所思,灑然笑着擺手:“無事,你二人不愧是一家兄弟,都是內斂沉穩之人。”
魏祈安額角一抽,心道我可沒有他那榆木腦袋。
卻說魏祈寧,上了馬車後,仍一心思慮,直至經過鬧市口時,馬車突然停下,她才回神,掀起車簾往外看。
只見街角的告示欄上貼了新的官府告示,一個書生模樣的人正搖頭晃腦,替大夥兒解釋告示上的內容,周遭圍着不少平頭百姓,指指點點,議論紛紛,原來一條可容兩輛寬敞馬車并行的大街,此刻水洩不通。
車夫将馬車停在路邊,早跑去湊熱鬧的長安此刻打聽着消息,一溜煙兒跑回來回道:“少爺,是禮部今日新發了告示,因年初南境突起戰火,陛下深感近年久居安樂,只重文教,輕疏忽武功,決定今年重開武科鄉試與會試,同文科一道舉行!”
重開武舉?
魏祈寧心中一動,大延武舉,只在太|祖時舉行過數次,至今已荒廢了數十年,如今因南境戰事重開武舉,豈非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她趕緊又差長安去問:“你再去看一看,這武舉如何考!”
長安一愣,本來只當個熱鬧來看,卻發現自家少爺聽說後,原來病怏怏的臉上都有紅光了,頓時來了精神:“少爺若是想知道,一會兒人少了,我取紙筆抄下來。”
魏祈寧按捺住心中激動,點頭同意了。若不是她現下雙手腿腳還沒利索,真恨不得親自上前查看。
過了約莫兩刻,人群漸次散去,長安提着紙筆上前,替魏祈寧将告示抄下,洋洋灑灑近數百字,足足又抄了兩刻鐘才抄完。
長安只是個小書童,因是乳母親子,又從小跟着,才有機會學了寫字。雖然字不甚好看,魏祈寧卻毫不介意,認認真真從頭至尾讀了三遍,确定理透其中的內容。
今年的武科于八月同文科一道進行,先考策論,選策論優勝者加試武功,武功又分三日考,第一日考弓馬與刀劍,第二日考營陣與火器,第三日考兵法與天文地理。
魏祈寧大喜,這簡直是為她量身打造的考試!
營陣、火器、兵法與天文地理,均是無需太多體力,更注重技巧的項目,更是她擅長的;而弓馬與刀劍,雖對身體力量有些要求,但若運用得當,勤加訓練,依靠巧勁取得不差但成績亦有可能;再說策論,若要與那些十年寒窗苦讀的文科試子比,她大約比不了,但參加武舉者,大多數應當是沒讀過太多書的平頭百姓,她有信心勝過這些考生!
不多時,魏祈寧回府,入東院向魏襄和鄭氏請安,卻見大妹妹魏婉珍也在。
兩個人視線一對上,魏婉珍便露出仇視警惕的模樣,仿佛随時準備戰鬥,看得魏祈寧有些好笑。
而魏婉珍對上她暗自含笑的眼神,卻不知所措起來,像個熊熊燃燒的火爐突然被兜頭澆了一盆冷水,無處發洩。她瞪着圓圓的眼睛,無意識摸摸腦袋上留下的一道紅痕,躲在鄭氏身邊,不敢說話。
魏襄許是沒聽說魏祈寧今日未做功課挨罰的事,說話和顏悅色,就連鄭氏都莫名其妙的殷勤三分,沒給她挑刺。
魏祈寧起先疑惑,回了西院才知,方才林家已經差人送了不少上好的藥材和膏藥過來。魏襄和鄭氏都愛面子,即便心裏看不起林家這樣的商戶,都知道家醜不可外揚,更不敢教人以為他們虐待了原配嫡子。
宋嬷嬷關上屋門,小心的替魏祈寧卷起褲腿,露出膝蓋。昨日罰跪後留下的青紫痕跡仍在,在周邊白皙肌膚的襯托下,有些觸目。
宋嬷嬷取了林家的膏藥小心翼翼替她塗上,邊塗邊道:“咱們夫人去得早,可苦了哥兒,若不是當年一時糊塗,哥兒如今怎會……”
那膏藥涼絲絲的,塗在膝蓋上很是舒服。魏祈寧道:“事已至此,嬷嬷何必徒增傷悲?”她伸出雙手,讓宋嬷嬷繼續塗抹,低下頭悄聲道,“男兒身總比女兒身強些,不至教人真正欺辱到頭上來。”
宋嬷嬷想了想,嘆口氣道:“少爺說的也是這個理,若是女孩兒,只怕早被鄭夫人欺負得連二姑娘都不如了。”
二姑娘是周姨娘的女兒,每日裏給鄭氏母女做小伏低,過得不比府裏的下等丫頭好。
魏祈寧又道:“嬷嬷,我想參加今年的武舉考試,若能掙得一份功名,即使将來祈安襲了爵,我也能自立門戶。”
宋嬷嬷聞言大驚,給她細細塗抹膏藥的手也頓住了:“武舉?少爺,這如何使得?若是文舉,不過是寫文作詩的事,那武舉……少爺的身子,如何使得?”
其實她想說的是,武舉都是莽夫參加的,她一個清清白白的大姑娘,平日裏和一堆科考士子混在一起已是逾越,如今怎麽還要和那些武夫混在一起?
魏祈寧趕緊示意她噤聲,此事她還不想讓他人知曉。
“嬷嬷,今年武舉新開,我看過了告示,雖說是武舉,卻還是以文為重,真正的武試,也都是弓馬一類,單人項目,無須與他人赤手相搏,若我即刻開始練習,也能有所進益。嬷嬷想必也知曉,我的文科學得不甚精進,若是直接參加鄉試,定是考不上的,不如去與這些武夫比一比文,興許運氣好,還能考上。”
宋嬷嬷聽她說了以文為重,這才稍稍松了口氣,再聽她後面的話,猶豫片刻,終是嘆道:“如此也好,若果真萬幸能中,将來老爺也不至于太看輕了少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