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請教
魏祈寧與宋嬷嬷又說了兩句,便囑咐她,暫且不要将此事透露出去。
宋嬷嬷深以為然,若是讓東院的人知道了,不知又該在老爺面前如何編排,生出多少枝節來。
林家送來的膏藥見效很快,不一會兒,膝蓋的隐痛好了不少,手心的麻木也消去不少,雖然舉起時還有些抖,好歹是能行動自如了。
她活動一下雙腕,趕緊鋪好紙張,攤開字帖,開始認真臨寫。
這篇《靜齋箴冊》出自成祖時的大學士沈度之手,是當今臺閣體的代表。臺閣體因字體規整,易于辨認,深受科考考官的青睐,若臺閣體練不好,文章再好,也入不了考官的眼。
魏祈寧雖要參加武舉,但第一關策論乃是文試,寫一手好字至關重要。她原來的字還算工整,卻從未專門照着臺閣體練過,趁着還有幾個月,必得多多臨寫。
她花大半個時辰,認認真真臨了一遍,不甚滿意。因今日手還抖,多練無益,便先行作罷,轉而取出今日所講之課業溫習起來。
魏祈寧鑽研策論的同時,也注意分些時間溫習四書五經,一來這對策論考試也有益處,二來,她不想浪費時間在學正的懲罰上。
照國子監慣例,明日仍是會講,後日便是背書。背書日當天,博士會從監生中抽出兩位,以對答或複述的方式,考較他們前兩日會講的內容,餘者則由各堂負責的學正、學錄等抽查,考較不合格者,會有抄寫等懲罰。
正義堂的要求很低,背熟當日所教之文章,便能過關。
宋嬷嬷和長安見她在屋內反複誦讀,十分專注,竟是感動不已:“少爺可算是長大了,知道認真讀書了!”
一時間西院上下一改往日頹喪的氣氛,紛紛振奮精神:連平日裏看着不大中用的主子都開始發奮苦讀,他們做下人的還有什麽可怨的?
臘梅聽宋嬷嬷吩咐,到廚房去要一碗湯羹給魏祈寧當宵夜。沒想到她興沖沖的去,氣呼呼的回,手裏的托盤上,只有一碗涼了的菜湯。
宋嬷嬷不欲打擾魏祈寧讀書,忙将她拉到院中小聲問怎麽回事,可魏祈寧恰好背完了一篇文章,出屋活動活動腿腳,抻抻筋骨,只好也讓她聽了。
臘梅哭喪着臉道:“廚房裏炖着鍋雞湯,我向李大娘讨要,她原是要給的,誰知後來夫人房裏的人來了,說那湯是給二少爺炖的,旁人喝不得。我不過說了句,二少爺一人也喝不了這樣多,他們竟然就說,二少爺的膳食,是夫人專門拿了銀錢貼補了廚房的,咱們少爺什麽也不給,就想吃白食……”
宋嬷嬷又急又氣,連聲道:“真是反了天!”
魏祈寧按住她,垂眸看一眼臘梅手上那碗寒碜的菜湯,那湯清湯寡水,只漂了幾片菜葉子,顯然是晚飯剩下的素菜随手煮的,興許還是下人們吃剩下的。鄭氏對她這原配嫡子,當真是一毛不拔。
當夜,魏祈寧将剩下的文章誦讀完畢,躺在床上,腦中始終盤桓着此事。
她目下十分缺錢,已是刻不容緩。
……
第二日一早,魏祈寧起得比平日早了半個時辰,借着天邊微弱的熹光,在庭院裏拉伸筋骨。
原想沿着小小的西院慢慢跑兩圈,因顧及着膝蓋還未好透,她只能改成快步走。
待走到渾身發熱,微微有汗意,便停下入浴房,用溫水稍稍沖洗,換上幹淨衣服。再出來時,整個人面色紅潤,神清氣爽,讓人眼前一亮。
出門前到東院請安,正遇上魏祈安。二人出來時,他還驚異的打量她:“長兄今日……頗具精神。”
魏祈寧褪去了前幾日的虛乏,渾身都舒坦,褪去了前幾日的虛乏,心情正好,還破天荒朝這個不大對盤的弟弟笑了笑,驚得魏祈安的書童四喜下巴都要掉地上了。
到了國子監,連鄭懷文都看出她與昨日大不相同。
昨日她還是個臉色蒼白,脆弱不堪的病秧子,今日卻煥然一新,膚色白皙中透着淺粉的生氣,雙唇潤澤,笑起來時,粉雕玉琢,讨人喜歡。
“祈寧表弟,今日氣色着實不錯,不知是否遇上了什麽喜悅之事?”鄭懷文還是昨日見到是那樣,蒼白孱弱的謙謙君子,說話教人如沐春風,倒比魏祈安那個深不可測的樣子讓人喜歡多了。
他對這個魏祈寧着實好奇,越看越覺得與傳聞中相差太多。
魏祈寧原來因他與魏祈安的關系,不願多搭理,但看他從小體弱多病,心中生了幾分同情,遂道:“無事,不過是晨起時,我在院中稍稍活動了筋骨,精神頭好了不少。”
鄭懷文奇道:“活動筋骨?表弟身子可大好了?怎不安心靜養?”
魏祈寧擺手道:“怎會好得這樣快?是該安心靜養不假,但輔以适當的鍛煉,身子才好得更快。”
鄭懷文露出困惑的神情,他的書童替他問出了疑問:“這就奇了,但凡我家少爺得了病,大夫都說,千萬要靜養,不可擅自活動,怎麽表少爺家的大夫竟是反的?”
魏祈寧一愣,鄭懷文雖得的是哮症,卻也不是一味靜養才能好,若輔以簡單的鍛煉,反而更易治愈,原來在南境軍中,她甚至見過從小得了哮症,最後因軍中每日操練吃苦,反而治好了的。
但聯想到他的身份,她又漸漸回過味來,想來大夫因他身份尊貴,生怕出了差錯要被問罪,便幹脆囑咐他只可靜養,不可妄動,以免他一時沒掌握好分寸,誘發了哮症。
本不想多說,可看着鄭懷文格外認真的疑惑模樣,魏祈寧沒忍住,道:“鄭兄身份尊貴,大夫自然得小心護着。”
小書童還有些迷迷糊糊,鄭懷文卻有些明白了,心下頓時不是滋味,當了這麽多年的藥罐子,每日裏被家人小心翼翼呵護着,一見他伸伸腿彎彎腰,都得大驚小怪,難道竟是錯了?
他懷着郁悶的心情,一整個上午聽講都心不在焉,時不時偷偷瞄一眼身邊的魏祈寧,那張白裏透粉的面頰,越看越不順眼,越看越……好看。
鄭懷文被自己不知歪到哪裏去的想法吓了一跳,趕緊移回視線,又開始琢磨,是不是得換一位大夫來瞧瞧。
再說魏祈寧,自開課前主動将臨的字交給龔勁松,得了個“差強人意”的評價,便認認真真聽講,再沒注意鄭懷文。
午休過後,授騎射的師父入監。
太|祖最初設國子監,為的是替大延培養文武兼備的人才,因此除了教授四書五經,也專門從軍中遴選優秀人才,來教授監生們騎射的本事。
然而近年重文輕武,武職多世襲,監生們一門心思仕途科舉,這武學便越來越形同虛設。雖然每隔兩日便有一次騎射課,監生們卻都選擇留在監中溫習功課,偶爾有出身武将世家的勳貴子弟來上課,也不過是借着機會出安定門,到京郊騎馬玩兒而已。
如今國子監的這位師父名姓陳,是禁軍中的一位校尉,被派至國子監任這無用的武先生,原就有些憤懑,再見這些監生,個個一心撲在經史子集中,沒一個看得上他教授的騎射,更是心灰意冷,每次只當走個過場便罷了。
今日卻不同,魏祈寧一見這陳校尉,立即放下手中課本,上前作揖。
陳校尉一驚,望着眼前這位弱不禁風的魏家公子,一時不知他意欲為何,楞在原地。
魏祈寧道:“敢問先生,下午不是教授騎射嗎?怎還不走?”
陳校尉回神,頭一次被稱為“先生”,頭一次有監生要他教授騎射,一時又是欣喜,又是心酸,漲紅着一張老臉,帶着魏祈寧便步出安定門。
除了城門至校場,陳校尉才從方才的喜悅中平靜下來,轉頭望着這面若敷粉,身量纖瘦的小公子,将信将疑道:“公子當真要習騎射?”
魏祈寧已經在看場邊的弓箭,此刻聽他這般問,便知其憂慮,當即拜道:“先生願教,學生便願學。只是學生基礎薄弱,還望先生多擔待。”
陳校尉再次百感交集,有人願意學,已教老淚縱橫,哪還會嫌棄?“不怕不怕,我定會傾囊相授!”
魏祈寧點頭,到一旁的架子上尋了麻繩,将兩邊的褲腿和寬袖綁住,方便行動,又自覺的向陳校尉道歉:“今日是頭一日,學生服裝不佳,且今日腿腳尚有舊傷,先生見諒。”
陳校尉忙擺手道“無妨”,卻見魏祈寧已經自覺的繞着校場開始快步行走,做起熱身的把式來。他心道,想不到這孩子還知道些門道,一時更加喜愛這個新學生。
一下午的時間,陳校尉顧念魏祈寧身子還虛,只指導她些運弓搭箭的動作要領,然後糾正幾個角度和姿勢。
而魏祈寧不是頭一次學,但這具身體卻不是她熟悉的,的确須得有人從旁指導和糾正,才能更快的撿回來。因此半日下來,二人也算是配合默契,彼此欣賞。
放學前,魏祈寧方回國子監。
龔勁松才督導留下的學生溫習功課,見到魏祈寧這個“不務正業”的劣等學生回來,當即吹胡子瞪眼,喝罵道:“學業如此差勁,竟還去校場上厮混!明日背書,你務必好好準備!”
魏祈寧這邊明白,明日先生定要抽她背書,忙應躬身“是”。
倒是鄭懷文,望着她比離去前更加嫣紅有精神的臉頰,微微出了神。
興許适當動一動,真的對他的病有所裨益?
瞧他那白生生的臉頰間透出的淺粉韻致,怎麽比姑娘家都……嬌美動人!
他遲疑不決,終是在那人起身離開前叫住:“祈寧表弟,大夫教你強身健體的鍛煉之道,能否也透露一二?”
魏祈寧先是沒懂他話中意,琢磨片刻後,才反應過來。
可大多大夫自己都不重鍛煉,哪裏會教她?這些都是前世在軍中的經驗之談,別處是學不到的。
她忽而靈機一動,這豈不是給她指了一條生財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