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鄉試
科考的考場在京城東面的貢院,天還未亮,一路行去皆是靜悄悄,接近貢院西街處,卻開始漸漸擁擠。
二人不得不下車步行,到門口等待。
魏祈寧是武科,同魏祈安別過,在另一處排隊。
這一隊的人同旁邊文舉的隊伍相比,人少了不少,顯得稀稀拉拉,有看上去像尋常讀書人的,也有身材健碩,孔武有力的,還有幾個富貴公子哥兒,打扮得風流倜傥,英俊潇灑,就是不大像來考試的。
有些考生興許是太過緊張,臉色青白,有些甚至躲到路邊大吐特吐,引得周圍的人趕緊散開,生怕也被惡心吐了。考場外有把守的侍衛們,眼皮一掀就不再看,顯然是司空見慣。
魏祈寧同國子監一同來應考的同窗打過招呼後,便在外等入場。
前排已經開始點名,聽到名字便上前等着搜身。監門官是從禁軍中抽調而來的,看慣了京中的王公貴族,官祿世家,搜身時頗有一套。遇到臉色緊張,躲躲閃閃者,自然搜得嚴格,恨不得将考生的衣服全部扒下才好,遇到衣飾華貴,風度翩翩的公子哥兒,則只需除下一層外袍,着中衣轉一圈,象征拍兩下便可。
魏祈寧今日特意穿了靛藍色竹葉繡紋杭綢襕衫,精致內斂,再加上俊秀的面容和溫文的做派,一看便是世家子。
監門官打量幾眼,一名接過她手中的考籃,取出其中紙筆一頁一頁翻過,檢查是否有夾帶,另一名則教她将襕衫除去,穿中衣平展雙臂,原地轉了個圈,最後在肩胛、褲腳處拍一拍,便算查完了。
進了考場便要到自己的考棚中,她巡着號碼過去,國子監的幾位同窗都不在,附近的考生皆是不認識的,有的趴在考棚裏一動不動,有的搖頭晃腦還在溫習背過的經書。
不知過了多久,漫長的搜身檢查終于全部結束,考生們拿到卷子,開始答題。
時務策共五道,考生可答至黃昏,若黃昏還不能交卷,便發給三根蠟燭,蠟燭燃盡時停止答題。
魏祈寧将題目從頭到尾仔細審閱一遍,在心裏暗暗估算。
五題中,前三題分別是鹽鐵專營、漕運、賦稅這三方面的,算得上老生常談,考前大家都準備過好幾篇可套用的文章,只需根據題目的問法和側重點,做些調整和潤色,扣住題眼,應當是穩當的。
而後兩題,則與用兵和治水有關。
這兩題都緊扣了今年的兩樁大事,一樁便是年初南境的那場戰事,另一樁則是江南的洪澇。
南境的戰事她了如指掌,結合文武如何權衡輕重的問題,也不難,只有治水一題,她不算擅長。
在心中掐算過時間後,她先在草卷上列好大綱,在打下草稿,逐一潤色後,往正卷上謄寫。
雖然鄉試有專人負責謄抄試卷,閱卷官不會直接看到考生的書法,但一手好字方便謄抄官謄錄,不易出現錯漏出,因此她也全不敢怠慢。
奮筆疾書三個時辰,魏祈寧擡頭看看天色,飲了水,吃幾口幹糧,開始仔細思考最後一題。
她不懂水利,只是溫習天文地理時,對照着地圖和前人典籍粗略看過一些。遇上這樣棘手的題,她只能緊扣興修水利工程的厲害,和江南旱澇規律、災後重建這三點多費筆墨,逐一敘述。
打好草稿,謄抄完畢時,離黃昏也不剩多久。她仔細檢查一遍看看有無錯漏處,便交卷了。
考場外早已停滿了來接考生的馬車,長安蹲在街邊緊緊盯着考場出口,一見到魏祈寧,趕緊從地上彈起來,大喊一聲:“少爺!”
魏祈寧循聲望過去,不由沖他揮手笑笑,剛想提步過去,才發現自己雙腿無力,竟是寸步難行。她後知後覺,考試的緊張直到現在才稍稍顯出來。
長安過來要扶她,她擺擺手,靠着牆緩了口氣。
旁邊一位車夫呵呵笑:“小公子這是吓着了,定是頭一回!我家公子考了三回,一定早已慣了!”
長安被吓得腳下一滑,差點摔跤,小聲道:“鄉試三年一考,這幾年聖上也未開恩科,他家公子豈不是第七年了?若再考不上,又得等三年!”
魏祈寧也是心下惴惴,放眼望去,有不少考生年過而立,還來應考,她亦擔心自己若未過,在魏家的處境只怕更艱難,要南境內幕,也遙遙無期。
回到馬車上,仔細回憶方才的答卷,反複自評,确認應當不會落榜,她才稍稍放心,轉而考慮起接下來的武科。
府中,魏祈安的秋闱已算過去,他遵魏襄的話,将卷子都默寫下來,交給國子監的先生評閱,便出府,應邀與一道應考的幾位同窗吃宴去了。
魏祈寧也将卷子默下,一道交去國子監,便開始悉心溫習兵法。
鄉試閱卷僅十天,九月前便能放榜,而武舉的策論更是只三日便會出結果,開始考武科。這三日,她需保持弓馬的熟練度,還需鞏固兵法營陣,壓力不小。
宋嬷嬷和臘梅小心翼翼看着她,想問考得如何,又怕影響她心緒,只好生生憋着,努力給她炖雞湯喝。
第二日,國子監先生評了魏家的兩份卷子,對魏祈安大加贊賞,預言他八成能奪禮經的經魁,聽得魏襄開懷不已;對魏祈寧的卷子,先生未作太多評語,只說她文采稍遜,但也有真材實料,八成不會落榜。
雖比不得魏祈安,魏襄也不過略點點頭,魏祈寧卻是相當滿足了,畢竟靠這短短數月的苦讀,能有如此成果,已是不易。況且,先生是以正經文舉的标準審閱,放在武舉試卷中,必然更好。
接下來三日,她日日上午溫書,下午去校場,為了保存體力,練習時也有所保留,只注重保持身體的感覺。
……
終于到武科考試前日,長安去看有資格參加武試的名單,文試成績按名次排,魏祈寧的名字果然在前列,當即歡天喜地回來報信。
魏祈安沖她拱手一揖,祝她拔得頭籌。
魏襄雖還對她頗有微詞,但到底也是擔心的,立在門口将她送出門,僵着臉想了想,說了句:“別丢我魏家的臉。”
考試當日,魏祈寧換上宋嬷嬷特意縫制的曳撒和厚底長靴,發上束網巾,幹淨利落的騎着奔雲往考場去。
魏襄雖還對她頗有微詞,但到底也是擔心的,立在門口送她,僵着臉說了句:“別丢我魏家的臉。”
武科沒有夾帶一說,檢查得比文舉松懈許多,只核實身份,簡單查看裝束,便放進考場。
考場在城北的校場中,裏頭侯考的考生不過六七十人,國子監的三個同窗,竟全都被篩下去了。
魏祈寧想起那日考場上,考武舉者還有近二百人,一場文試便篩去這樣多。朝廷有規定,北直隸文舉錄五十人,武舉對半,錄取二十五人,如此看來,今日應考者,三人中便有一人能中舉。
這樣一算,她安心了不少,認真在場邊做熱身活動。
第一日考弓馬與刀劍。
弓馬分立射和騎射,立射用三十斤的桦皮弓,騎射則是二十斤,對魏祈寧來說不算吃力。今日天晴好,無風無雨,一輪下來,魏祈寧立射全中紅心,騎射則十發八中,另有一發脫靶,一發未中紅心。
她留心看了旁人的成績,有不少因緊張而出了失誤,懊惱不已,也有不少與她成績相差無幾,甚至還有兩三個騎射全中的。
至于刀劍,兩人一組,以鈍劍比試。對手是個孔武有力,面容猙獰的剽悍男子,魏祈寧一開始便想好要出奇制勝,發揮自己靈活敏捷的特長。那漢子力量雖大,也講究劍法,卻因身形龐大,行動總慢魏祈寧一步。
起初,她專注閃躲,不被壯漢劈到,連連後退,看得旁邊的考官以為她必輸無疑,誰知最終被她尋到空處,以劍抵住頸側,氣得那大漢當場大叫。
第二日考營陣與火器。
營陣由考官出題,考生在盤上擺出陣型,由謄錄官謄寫,交給閱卷官審閱。考的幾個陣型都算常見的,只要平日熟讀兵書,應當都能答出來。
下午的火器主試手铳使用。魏祈寧張目四顧,見多數考生果然都沒露出驚詫的表情,使起手铳雖還生疏,當能瞧出都是見識過的。只是有幾個因□□劑量掌握不好,炸了膛,險些傷到人。
她心中慶幸,還好有鄭懷文的幫助,讓她掌握了基本要領。火器準度難以掌握,魏祈寧射出十彈,只有四彈沒脫靶,就是這樣的成績,在考生中也算中上。
好不容易熬到最後一日,還需考兵法和天文地理。
這一場雖歸在武試中,形式卻還是文試的答卷。兵法有填空題,也有實例分析,須引《武經七書》作答,天文地理也是如此。
魏祈寧通讀過《武經七書》不少遍,但還未到倒背如流的程度。幸而武舉不像文舉一般須摳字眼,不能背錯聖人之言,只需詞意通達,見地獨到,便能脫穎而出。
連續三日輪軸轉,魏祈寧已是疲憊不堪,考完回府,倒頭便睡,也不忙着去赴宴。
東院裏,鄭氏有了國子監先生的話,早已得意起來,不但将舉人穿的青袍準備好了,更是日日張羅着放榜後,便要做宴席,邀魏祈安的同窗和國子監的先生們來吃席。
宋嬷嬷替魏祈寧着急,問了她好幾回考得如何,她都只答尚可,還須等幾日後放榜,惹得宋嬷嬷和臘梅惴惴不安,生怕她落榜,而魏祈安卻榮登榜首,更怕鄭氏從此更加高高在上,将他們西院踩在腳下。
魏祈寧倒不大擔心,她反複考量過許多遍,确認自己的表現無論如何,也不至于落榜,這幾日等待,便安心在家休整。
林進益也參加了科考,但他早已懂得自己不會中,待魏祈寧一考完,便派人來遞帖子,邀她去同芳林堂的黃老板談生意。
魏祈寧親自上林府拜訪了舅父林德水一家。
林德水痛恨兒子讀書不争氣,頗有怨念,對魏祈寧好好訴了訴苦。她原還擔心林進益傷心難過,卻瞧他一心撲在生意上,倒也想得開。
二人同去芳林堂,清算賬目,又策劃下一部書。
黃老板有意在新開的武舉上做文章,請了幾位過去專門編纂《狀元通鑒》這類教輔書籍的先生一起商讨,希望借着魏祈寧的武舉考試經驗,出一套武狀元系列,待明年武舉會試後,便能印出售賣。
此舉正和魏祈寧的意,她原就想過,武舉不似文科,有遍地的書院可指導大家應考,多靠自己摸索,若是能将每一門類的考試內容、基本要領、訓練方法編纂成冊,也不失為一樁好事。
只是如今還未放榜,她不敢托大,以一人之力總結經驗,只說若有幸能中,再陳校尉、徐百戶等人一同編纂。
……
八月二十五,鄉試放榜日,各試子皆是緊張不已。
魏家一大早便聚集到老夫人的中院,派家仆到龍虎牆跟前等着放榜。
老夫人手裏一串佛珠不停撥動,嘴裏默念經文;魏襄坐在下首,看着面色如常,卻不停的端起茶杯喝茶添茶,短短半個時辰,已經去了兩趟茅房。
再觀鄭氏,打扮得花枝招展,嘴邊有掩不住的自豪得意的笑容,只等着光明正大的替魏祈安慶賀。
就連周姨娘也緊張不已,婉琳和祈宇望着滿屋子心神不定的大人,也不敢出聲。
此刻最鎮定的,當屬魏祈寧和魏祈安這兩個應考者。
魏祈安雙手攏在袖中,面無表情斂目而坐。他一向學問做得好,中舉早在意料之中,如今等的,不過是第幾名罷了。
而魏祈寧則心中有數,明白此時已塵埃落定,急也急不來。
正當此時,前去看榜的小厮從大門口一路狂奔至中院,嘴裏大喊:“放榜了,中了,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