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壽宴
老夫人撥動佛珠的手一下停住,睜眼問:“快說,誰中了?”
小厮跑得氣喘籲籲,摔在門口道:“都……二少爺是……禮經經魁……”
他話未說完,鄭氏便猛的跳起來,拉過魏祈安喜道:“安哥兒果然得了經魁!這可是光宗耀祖的好事!”
魏襄也忍不住在屋裏來回踱步,邊笑邊念道:“好,好,果然是我魏襄的好兒子!”
老夫人也欣喜,沖魏祈安點頭道:“安哥兒不錯,沒辜負咱們的期望。”
魏祈安面無表情的臉上終于現出一絲可以稱之為喜悅的表情,躬身道:“蒙祖宗保佑,孫兒愧不敢當。”
魏祈寧拱手道:“恭喜二弟。”
鄭氏此刻吃了定心丸,似笑非笑瞥一眼魏祈寧,沖仍氣喘不息的小厮問:“寧哥兒呢?考得如何?”
小厮笑道:“小的正要說,大少爺也中了,得的是第六名!”
老夫人這下是真真笑了出來,一張臉皺成一團,眼睛都笑沒了:“寧哥兒做得好,我魏家習武起家,如今終于出了個武舉人!”
魏襄先是愣住,沒料到魏祈寧不但考上了,還排在第六,比不上魏祈安,卻已是大大的出人意料。
“怎麽,寧哥兒考上了,你這個當爹的不說兩句?”老夫人拉着魏祈寧坐到身邊,責備的望着魏襄。
魏襄回神,輕嘆一口氣,神色複雜的望着長子道:“寧哥兒也好,沒丢我魏家的臉。”
魏祈寧靜靜望着他,這是她重生以來頭一回聽見這位父親真心誇贊她。
她微笑道:“兒子會再努力,不敢松懈。”
……
一門出了一文一武兩位舉人,魏家這回在京中勳貴中也算稍稍揚名。
老夫人吩咐給家中下人和前來道賀的客人都分紅包賞銀,鄭氏也果然做了酒席,邀國子監的先生與同窗來赴宴。
國子監中舉的不止魏祈寧二人,但武舉人只魏祈寧一個,魏祈安更是經魁,都是獨一份的榮耀,先生和監生自然首先要來魏家。
魏祈寧特意置備了謝禮送與陳校尉,徐百戶和鄭懷文,若沒有這幾位的幫忙,她此次能不能考上還懸得很,明年春闱之前,她還需繼續勤練苦讀。
若說魏祈安得經魁是預料中的事,那魏祈寧就當真成了衆人的談資。
席間,許多應文舉卻落榜的紛紛懊惱不已,愚笨的安陽侯長子都靠武科混到了一個武舉人的名號,可見這武舉是如何的容易,若是他們都轉投武舉,如今哪兒還有魏祈寧的份?
魏祈寧笑而不語,倒是林進益替她抱不平,另外幾個同應武舉的監生聽了這話也不是滋味,只覺旁人損魏祈寧時,更貶了他們的面子,當下也紛紛替魏祈寧說話。
她不擅飲酒,席間多有推拒,林進益替她擋了不少,令她驚訝的是,鄭懷文和魏祈安竟也替她擋酒。
她原來以為鄭懷文如此文雅又體弱的公子應當也不會飲酒,卻不料他喝起來一點不猶豫,仿佛今日是他逢喜事一般。
趁衆人不注意,鄭懷文悄悄勾着她的肩,湊到她耳畔輕聲道:“祈寧……我當真替你高興……”
熱氣拂過臉龐,魏祈寧轉頭便見他面頰泛紅,表情迷蒙,眼神中是真誠的喜悅。
“還多虧了鄭兄的幫忙。”魏祈寧想再沖他道謝,卻見他微微低頭,腦袋有些無力的靠在她肩上,輕輕嗅一口氣,低聲道:“祈寧好香……”
魏祈寧皺眉,果然醉了,遂招小厮來将他攙扶起來,灌些醒酒湯。她又生怕他夜裏着涼發病,取了厚厚的毯子給他蓋住,将他送上馬車回府。
魏祈安在旁靜靜望着,待馬車漸漸走了,才意味不明的望着魏祈寧道:“表兄當真是喜歡兄長,讓弟弟刮目相看。”
他從前只以為表兄對魏祈寧是一時好奇,畢竟他母親到鄭府沒少說過大少爺無能的話,卻沒料到表兄竟真的如此喜愛魏祈寧,讓他也不禁多留意起來。
如今的魏祈寧,好像真的變了,變得不那麽無能,也不那麽……令人鄙夷。
魏祈寧笑了,在夜色中笑得柔和而清澈:“不過是沾了二弟的光。”
魏祈安望着那抹笑容,心中對兄長曾經的不屑竟是消去大半,半晌說不出話來,只好轉身離開。
……
宴散後便是九月,魏襄還記着晉王殿下,讓魏祈寧親書信一封,與他備的謝禮一份,一同送去晉王府。他的心思很明白,借着晉王的面子,攀上太子殿下,将來兩個孩子的仕途能更順些。
魏祈寧自然也曉得要答謝,一封信既要表謝意,又要表忠心,還得說明将來會繼續發奮,争取在會試中得個名次。
她修修改改寫了三遍,又覺晉王事務繁多,應當不會有那樣多的閑工夫來理她,上回的禮物,說不定也只是一時興起,遂把洋洋灑灑的三頁信删了又删,只剩一頁,再照魏襄的吩咐,在結尾處附上魏祈安的成績和問候。
信送去數日,皆未有回複,直到魏家人已不抱希望,晉王府才送來一封回函。
魏祈寧當着衆人的面拆開,只見一張薄薄信紙上,只寥寥數字:會試還需用功。
鄭氏見晉王一點沒提魏祈安,疑心魏祈寧根本沒替她兒子說話。魏襄則有些失望,摸不透晉王到底是否賞識魏祈寧。
鄭氏道:“老爺,晉王殿下日理萬機,高高在上,說不準上回不過一時興起罷了。依我看,不如我多到兄長府上走動,兄長管着禁軍,在太子殿下跟前也說得上話。”
魏襄沉吟片刻道:“也罷,就如夫人所言。”他轉向兩個孩子,“你二個今日起便要收起心思,好好預備會試,考上進士,方能真正踏上仕途。”
魏祈寧二人自然知曉,他們靠着家族恩蔭的監生身份,才能跳過童試院試,直接參加鄉試,後面的會試是真正定高下,此時萬萬不能松懈。
國子監的課業已恢複,因魏祈寧考上了武舉,龔勁松等也不再反對她每日到校場練習,講四書五經的學正和博士,也對她不那樣厭惡,倒是教策論的先生,看了鄉試答卷,又見她當真是虛心好學,也漸漸對她改觀。
魏家也有老太太做主,專門請了教習武經的先生,每日放學後教導她一個時辰。
如此一來,魏祈寧的時間安排得越發滿當,出了月初和月中休沐兩日,幾乎再無閑暇理會旁的事物。
直到十一月裏,慶國公府上派人遞來帖子,十一月十八乃是世子鄭懷文十八歲生辰,邀魏家兩位少爺同去。
鄭懷文過去常在慈恩寺靜養,此番是頭一回在府中請大夥兒做壽,魏祈寧自然是要去的,只頭疼這壽禮該如何預備。
她知鄭懷文喜讀書,便通過芳林堂黃老板多方打聽,終于尋得前朝流傳下來的善本書一套,咬牙花一百兩高價買下,當作壽禮。
當日壽宴,除國子監的幾位同窗,大多是京中其他勳貴官家子弟,其中身份最貴重的,當屬忠靖公劉志國之子劉子坤。
忠靖公乃是楚王趙淵生母劉貴妃的親兄弟。自上一任中宮,太子和晉王的生母和懿陳皇後薨逝,今上便始終空懸後位,如今劉貴妃攝後宮事,俨然便是無名皇後,忠靖公一門在京中,也享國舅待遇。
魏祈寧記得,南境那場戰事,忠靖公劉志國便是前往宣旨的欽差,千裏迢迢從京城趕去,一道聖旨至元江,讓魏骁含恨而終。
席間她多留意劉子坤行止,只見他送的壽禮乃是前朝一位書法家的真跡,全天下獨一份,價值不下三千兩。
魏祈寧皺眉,照忠靖公每年兩千石的俸祿,再加上官給的莊子,田産,房屋的進項,無論如何也不過數萬兩,劉子坤卻能出手如此闊綽。
也不知是忠靖公得了楚王授意,要好生拉攏慶國公,還是他們另尋了撈錢的路子。
因是晚輩做壽,慶國公府的長輩們便都不出面,只由着他們一行人吃酒聽戲,胡鬧一陣。
日頭漸漸下沉,鄭懷文是壽星,被灌得不省人事。魏祈寧恰巧在旁,便與小厮丫頭們一道将他攙扶回屋去。
客人們各自都散了。
後宅中,鄭雲嫣聽着前院裏熱熱鬧鬧的唱戲哄笑聲,早就羨慕不已,只礙于外頭都是同哥哥年歲相當的男眷,她只一人,不好獨自出去,便一直憋在後院裏,此時方能偷偷去瞧一眼。
恰見伺候的丫頭急匆匆的跑進跑出,鄭雲嫣便攔住一個問:“這是做什麽?”
丫頭道:“少爺吃多了酒,醉暈了,這會兒急着取醒酒湯和臉盆巾帕去呢。”
鄭雲嫣吓了一跳,趕緊領着繡心去探望。
屋子裏已然立了個纖瘦卻挺拔的青年,約莫十六七歲,側對着門,正同小厮說話。
那青年膚色白皙如玉,長眉斜飛入鬓,雙眸清若泉水,側顏精致細膩,引人注目,正是魏祈寧。
鄭雲嫣的腳步驀然頓住,愣愣望着那道身影,卻是悄悄紅了臉。
繡心觀她神色有異,也趕緊往屋裏望,當下也是一驚:“姑娘,那不是上回見義勇為的公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