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杏榜
因是提前一日入考場,真正考試到第二日才會開始,考生們在狹小的考棚中度過一夜。
有宋嬷嬷預備的手爐、棉被、飲水和幹糧,再加上魏祈安給的那件披風,魏祈寧這一夜過得還算安穩。
這一夜不知為何,比前幾日都更冷些。
有些考生卻因夜裏太涼,或太過緊張,清早起來便精神不濟,有的嘔吐,有的暈倒。
不多時,科考正式開始,魏祈寧首先浏覽考題。
考題形式同鄉試時大同小異,都是五道,題面和角度雖然不同,但實際仍是在問那幾個萬古不變的問題,分別榷酒、漕運、屯兵、律法、水利這幾個。
魏祈寧考前已經對這幾個話題仔細研究了許久,寫了數十篇文章,給好幾位先生批評修改,經過精雕細琢,又仔細想過多種變題,應當算是胸有成竹。
尤其水利,是鄉試時發現的短板,近來已經惡補過不少知識,背過許多文章,熟記諸多水系的地圖,更向好幾位先生虛心求教過,再遇到這題,已然不怕。
但為了能在數百考生中脫穎而出,她竭盡所能,在屯兵和漕運這兩個深入研究過且最有把握的題目上,在結尾處力求推陳出新。
尤其是屯兵問題,魏祈寧先大大贊頌了今上寬溫任聖,為百姓創造了太平盛世,是少有的明君,其後便話鋒一轉,牽出“防患于未然”的道理,表明加強駐防,合理屯兵,乃是為鞏固社稷之安定,維系江山之繁榮,最後,再以南境邊防為例,給出可行的屯兵策略,既有道理論述,又有具體策略。
她估算着時間,一題一題列提綱,打草稿,再謄抄,務求不慌不忙,穩紮穩打。
從日頭高照直到太陽西沉,還有一題尚未謄抄完畢。
照規定,日落後給三根燭,燃盡時需交卷。魏祈寧點到第二支蠟燭的三分之一時,終于答完了所有題,留下最後一支蠟燭檢查錯漏。
直到考官收卷,她才有種恍然如夢的感覺。
再住一夜,第二天一早,考場大門才打開,一群臉色發黑,精神不濟的考生們陸續離開。
安陽侯府中,魏襄将已經考完的魏祈安叫去,把考試的卷子又默一遍,交給國子監許祭酒評一評。顧念到魏祈寧後頭還有考試,需好好休整,這次特意沒讓她跟着一起默。
許祭酒讀了魏祈安的文章,還是一樣贊不絕口,對魏襄道:“令公子學問出衆,絲毫不輸天下聞名的江南才子,依我看,會試不一定能得經魁,但前十名應當是有的。”
魏家人頓時欣喜若狂,尤其鄭氏,得意非凡,在府裏說話越發有底氣,連老夫人跟前都不那麽卑躬屈膝了。
宋嬷嬷實在憋不住,悄悄問了魏祈寧一句“成不成”,忐忑不安的望着她。
魏祈寧想了想,仍覺得一片雲裏霧裏,鄉試時的把握到會試中,竟全都消失了。
她悵然若失搖搖頭道:“我也不知。”
宋嬷嬷的心登時就涼了,紅着眼眶悄悄躲到院子外頭哭,被鄭氏身邊的錢嬷嬷瞧見,又是一番冷嘲熱諷,傳進鄭氏耳中,她料定魏祈寧沒考好,早就心中暗喜,只等着放榜日能看她的笑話。
誰料數日後,武試的名單照文試的排名公布,長安一大早趕去等着,就見高高在上的第一個名字,赫然便是魏家大少爺魏祈寧!
長安喜出望外,飛奔回府,才到巷子邊就開始大叫:“少爺,少爺是……第二,第二名!”
鄭氏當場臉上挂不住,扭着帕子咬着唇,憋在心裏的話悶得她難受。
魏祈寧與家人一同站在門口等,原本心裏咚咚直跳,十分不踏實,如今聽到名次,還當自己在做夢,瞪大眼睛,傻乎乎望着衆人,直到老夫人拄着拐杖過來攙住她的手,笑道:“寧哥兒這是懵住了!”
她這才回過神,長出一口氣。
文試得第二,武試只要規規矩矩過關,考上貢士,進入殿試幾乎不成問題。
第二日她再去參加武科考試時,已然不如先前那般緊張。
考場上她再度遇見才剛認識的木康,敘話一陣,方知他文試考得第四名,也屬不錯。
刀劍弓馬、營陣火器和兵法雜學,同鄉試一樣,連考三日。
魏祈寧經過數月練習和調養,不但技藝娴熟,身子骨也健康不少,加之有文試出色的底氣,發揮得不錯,按她自己的估算,除開兩位彪形大漢,實在無法比過,但能排到前十位應當是不成問題的。況且,兵法雜學一項,她自認準備充分,考得不錯。
不少從地方上赴京趕考的舉子們,有些因不适應此處的氣候水土,飲食風俗,在考場上發揮失常。
魏祈寧親眼見到幾個南方來的考生,因天氣寒冷幹燥,出現流鼻血、皮膚皲裂等問題,影響了握握刀搭箭。
倒是木康,雖是從南境邊地來,十分适應京城氣候,發揮得非常不錯,除了力量上更游刃有餘外,和魏祈寧不相上下。據他自己說,曾被家人送來讀書已有三載,應考過後仍要回鄉。
三日武科考試也已結束,京城中各處更加熱鬧起來。
外出踏青游玩,飲酒吃飯的,無一不議論兩句今年春闱,凡是能祭神拜佛的地方,都能見到虔誠上香禱告的舉子和家眷們。
魏家老夫人篤信佛道,也帶着全家人一齊到慈恩寺上香,替兩個孩子祈求杏榜題名。
寺廟裏的香火價格也翻了三倍,最粗最高的香漲到一兩銀子一柱,卻仍然供不應求。
魏祈寧給自己上了一柱香,悄悄往功德箱裏多放了些銀子,朝着佛祖虔誠磕頭,心中祈求天上的父母瞧她一切安好,能安心的走。
……
八月二十九,會試放榜日。
這日,貢院外龍虎牆旁,等着看放榜的人少了許多,多是湊熱鬧的百姓,真正等着結果的舉子們卻都留在住所。
只因會試放榜有報錄人,杏榜尚在貢院中時,每填一個名字,就有報錄人吹着唢吶放着鞭炮,到那人住所去報喜,而收到喜報的新貢士自然不能吝啬,非得給報錄人一筆賞銀不可。若遇上出手大方的,報錄人得的銀子可供他一整年不用勞動了。
安陽侯府衆人都穿上過年過節才會穿的新衣,集聚在前廳嚴陣以待,老夫人私心裏盼着兩個孫子高中,分別包了十兩銀子的大紅包,又怕期望太高,到時失望,命人放在桌上的是幾個三兩銀子的小紅包。
老夫人閉着眼撥佛珠,卻常常忍不住深深呼吸;魏襄仍舊是不停飲茶,不停去茅房;鄭氏則捏着帕子絞來絞去,三月底冷熱适宜的日子裏,額角居然挂了不少汗珠,報錄人還未來,她臉上精心塗抹的妝容已經有些保持不住了。
魏祈安站在一旁,雙手斂在袖中,看來仍是與往常一樣,面無表情,似乎毫不擔心,但魏祈寧卻觀察到他臉頰兩側的肌肉緊繃,顯然是咬緊牙關等着。
魏祈寧已知曉了文試的成績,心裏有底,最差也能拿個貢士的末兩名,因此與旁人比起來,輕松許多。
耳中聽着大門外報錄人一波接一波的經過,卻都未停在自家門外,魏襄有些坐不住,數次向外張望,最後又道:“還早呢,還早呢,安哥兒定是排在前頭,寧哥兒應當也不差。”也不知是在安慰誰。
又等了許久,連老太太都再等不及,焦慮的派了管事的到外頭瞧瞧,如今報到第幾名了。
管事一溜煙跑出去,不一會兒回來,渾身是汗,緊張道:“小的剛才聽到,文科報到十二名,往浙江會館去了,武科則報到第十名,往發祥坊去。”
魏家人突然擔心起來。往常科考的進士,南方人遠多于北方人,即便魏祈安鄉試得了經魁,也不見得會比南方舉人們才學更好;而魏祈寧,即便文試成績是第二,也不敢篤定自己就一定能得前十。
又等了片刻,大門外突然傳來熱烈的吹打聲。
魏襄第一個從座上跳起來,扶着老夫人領着衆人往門口去。
大門外已經聚集了不少來看熱鬧的街坊們,兩個報錄人紮着紅腰帶,将手中的鑼交給身後之人,笑得眉眼都眯起來了。
左邊一個先拆開手中以紅繩捆紮的卷紙,高聲念道:“魏氏祈安,高中今科會試文科第四名!”
魏襄激動得不能自已,臉漲得通紅,大聲呼道:“好好好,太好了!”
鄭氏已經亂了手腳,喜極而泣,老夫人也喜上眉梢,趕緊讓小厮取了她私下包的十兩銀的大紅包,交給報錄人,再給其餘人分賞銀。
魏祈寧沖他道:“恭喜二弟,果然高中。”
魏祈安已然松懈了,長日裏的面無表情的臉臉上露出笑容。
旁邊另一個報錄人趕緊上前道:“老爺夫人們先別忙,我這兒還有一份捷報。”說着,展開卷紙高聲念道,“魏氏祈寧,高中今科會試武科第三名!”
魏家人此刻恨不得喜極而泣。
魏襄除了“好”,已然什麽話都說不出了,鄭氏稍稍冷了臉,卻不敢過分表露。老夫人忙着讓管事給衆人發賞錢,笑得合不攏嘴,不停念叨着:“祖宗保佑,都出息了,我魏家今日終于要重振門楣了!”
魏祈安難得開懷,道:“也恭喜長兄得以如願!”
外頭看熱鬧的百姓也格外激動,紛紛議論:“恭喜夫人老爺們,魏家二位少爺雙雙高中!”
“若說魏二少爺尚能預料,那魏大少爺可當真是出人意料啊!”
“是啊,先前只聽說魏大少爺懦弱愚笨,如今可不得驚掉了眼珠子!”
……
這些議論傳進魏家衆人耳朵裏,聽得連丫頭小厮都仿佛長了臉,個個擡頭挺胸,底氣十足。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提前到九點更新,可能明天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