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殿試
熱鬧整整持續了一天,魏祈寧和魏祈安不論走到哪兒,都有人上前來道喜。
許多街坊鄰居都忍不住來沾沾兩位貢士的喜氣,甚至有抱着幼子從其他坊趕來,只為讓幼子同兩個貢士握一握手。誰知孩子因見太多陌生人,一時害怕,哇地一聲大哭起來,不肯伸手。
鄭家和林家也派人送了賀禮過來。尤其林家人道:“老爺說了,我家少爺中不了,甥少爺能中也是一樣的,都給他長臉!”
不但林德水替魏祈寧高興,就連西院的丫頭小厮們,往日在府裏總遭人鄙夷,如今都昂首挺胸,俨然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臘梅喜道:“如今後廚那些人,都不敢給我臉色看了,往日不拿殘羹冷炙對付我就算好了,今日還都腆着臉多給我些呢!”
因顧忌着兩人不久後便要應複試,随後有殿試,魏家也不敢大肆慶祝,只給鄰裏發了喜點和賞錢,便讓散了。
夜裏,一家人難得擺了酒,讓周姨娘和祈宇、婉琳也能跟着上桌。老夫人破例喝了一盅,高興得合不攏嘴。
魏襄雖然喝高了,到底還沒被喜悅沖昏了頭,散宴後,領着兩個兒子到書房中,先是誇贊一番,再聲明接下來複試和殿試的重要性。
“你們不要以為考上貢士前列,就能高枕無憂。古來多的是因一時得意忘形,在複試和殿試中馬失前蹄的。”
接着,他又将白日讓書童去抄的貢士表拿出來給他們看:“這些排在你們前頭的 ,已然是更優秀者,而排在後頭的,興許只是一時發揮失常,随時可能在複試和殿試中恢複。今日能進會試前十,你們更應當抓緊最後的時間,勉力研習治國策,争取在殿試考進一甲。”
魏祈寧借着燭光,看清武科貢士第一名謝宏和第二名陳伯宇。
這二人她記得,原來也都是順天府的舉子,鄉試時名次便排在她前頭。鄭懷文曾悄悄同她說過,那謝宏的父親乃是軍中一位軍職不高的校尉,他有一位表妹嫁給了太子的表弟為小妾,應當是太子的人;另一位陳伯宇,則是楚王乳母的兒子,顯然是楚王的人。
第六名是木康,看來他也考得不錯。
魏襄借着醉意,絮絮叨叨說了許久,才放兩個兒子離去。
宋嬷嬷當夜就在院裏給魏祈寧的母親燒紙,邊哭邊念叨:“少爺終于高中,夫人在天有靈,請保佑少爺殿試能進三甲。”
魏祈寧在旁聽得心中滋味複雜,她早已不是原來那個魏祈寧,也不知天上那個林家的母親有沒有和自己的女兒團聚。
接下來數日,除了請專門的先生來教授複試和殿試策略,魏襄還專門教了兩個兒子入皇宮的規矩和禮儀,生怕他們因行差踏錯而惹惱聖上。
魏祈寧心裏驚訝,魏襄這個安陽侯已是京城末流,一年到頭幾乎見不到皇帝,他卻仍能一點不差的記着入宮的禮儀,可見他并不如平日表現的那般昏聩,至少還有些求上進的心。
四月初五便是複試的日子,天還未亮,魏祈寧和魏祈安便坐上馬車,來到承天門外。
門外守衛森嚴,點名過後,皇宮內侍和侍衛們分別給貢士們檢查穿着後,分成文武兩列,由鴻胪寺官員領着,整齊向高大的朱紅色大門中行去。
巍巍宮牆中的寬闊大道和氣派建築,在晨曦的微光中透着深沉的壓迫,令人不覺生出敬畏,魏祈寧不由想起晉王身上那種令人難以忽視的天家氣度。
衆人繞過奉天殿和華蓋殿,便來到複試的保和殿外。大殿內,桌案已分在兩側擺好,只等着考試開始。
入殿後,鴻胪寺官員令大家到各自考位旁跪下後,皇帝和三位皇子才在考官們和內侍們的簇擁下出現。皇帝坐上大殿中央的高座,皇子和大臣則分立在兩側。
鴻胪寺官員大聲唱跪拜,衆人依禮三跪九叩後,只聽頭頂一道溫和的嗓音傳來:“諸位平身吧。”
天顏在上,無人敢直視,只低眉斂目起身,回到考位上,待考官宣布開考,便紛紛翻開案上試卷。
本朝複試是取得殿試資格的最後一關,殿試只考策論,由皇帝決定題目方向,禮部拟定五道後,皇帝從中抽取一道,寫一篇治國策論,字數需在兩千以內,考生可考三個時辰。
今年雖有武貢士一起考,規矩卻未變,只是文科和武科所考的題不一樣。
魏祈寧翻開試卷,看到題目卻不由皺眉。當今皇帝為政寬仁,以德治國,原以為會問的應當是仁義禮智,教化民衆一類的題目,卻不想題目問的卻是當今天下,從軍者甚,軍隊數量龐大,卻為何戰力不夠?
這樣的題目應當是更關注文章實用性,只是考慮到皇帝重文教,又不可過分指責當今天下重文輕武的風氣。
她沒急着打提綱下筆,而是思索片刻,決定從武官和軍隊系統這邊尋找原因。
大延□□行伍出身,雖然力主以文治教化民衆,卻也定下了各地屯兵不可随意裁撤的規矩。然而上至武将勳貴,下到普通士兵,幾乎都是世襲,長此以往,缺乏競争,軍中的日常操練早已荒廢,戰力自然大大削弱。更重要的是,如此下去,容易造成派系林立,當務之急,便是要增加軍隊體系的流動性,重注活力。
想通了這一塊,她開始列提綱。
開頭部分先恭維皇帝,将如今天下太平,河清海晏的盛世歸功到皇帝身上,接下來,再講軍隊戰力不足的原因。為了不得罪勳貴們,她又重點強調以各地輪流換防,平級調動的解決策略,既不損耗武将們的既得利益,又達到增加流動性的目的。
最後結尾處,再點出皇帝重開武舉,延選人才,便已是走出重振大延國威的第一步。
前前後後思考措辭許久,草稿改了數次,她才正式提筆謄寫。
其間,太子、晉王和楚王三位皇子曾來巡視過一次。她注意到,武科這處,太子和楚王分別在謝宏和陳伯宇的附近逗留片刻,似在看二人的答卷,而晉王則一視同仁,未在一個考位前逗留。
如此一來,大家心中便都有數,謝宏和陳伯宇分別是太子和楚王的人,不出意外,武狀元應當便是這二人其中一個了。
今上雖早就立了故去的和懿陳皇後的嫡長子趙澍為太子,楚王趙淵卻也是深得聖心,尤其楚王生母劉貴妃,更是獨攬後宮大權,不容小觑,陛下如何抉擇,還不好說。
衆人心緒各異,羨慕者有,嫉妒者有,不屑者也有。
眼看各位考生已經陸陸續續停筆,考官也提醒過只剩下一刻鐘時間,她無暇他顧,忙着奮筆疾書,将最後兩行字謄抄完畢,又從頭到尾閱讀一遍,确認書寫工整正确,才在刻漏到點之前堪堪放下筆,長舒一口氣。
考官宣布停筆後,考生們的試卷、答卷和草紙被一一收走,再由鴻胪寺官員和內侍引着,沿原路返回,離開皇宮。
回府後,魏家人早就備好了飯食,等着兩個孩子回來。殿試結果須三天後才出,魏祈寧餓了一天,好不容易抛開一切,吃了一頓飽飯,又被緊張兮兮的魏襄叫去書房,和魏祈安一起把複試的文章默寫下來,送去國子監給許祭酒先評判。
許祭酒對這兩份卷子看了半晌,只說各有各的好,但不曉得陛下的喜好,說不準。
魏祈寧和魏祈安倒還好,魏襄卻有些失望,患得患失。
……
皇宮保和殿內,文武科的考官們已經将兩科前十名的試卷挑選出來,上呈給皇帝閱覽。
高座上的皇帝翻過武科的十份試卷,指着前兩份道:“這兩個叫謝宏和陳伯宇的,一個文章寫得犀利,針砭時弊,一個凝練又有文采,都不錯。”
太子起身道:“兒臣與父皇所見略同,這位謝宏出身行伍之家,更難得的是有真才實學。”
皇帝點頭“嗯”了一聲,未再說話。
楚王也趕緊道:“兒臣以為陳伯宇也是不錯的,身為武科貢士,文采不輸文科貢士。”
皇帝再度點頭:“你兩個倒是有主意。”話畢,轉向晉王趙澤,“老三,你雖不是主考官,卻也是督辦之人,你以為如何?”
晉王雖是太子親弟,卻不偏幫,仍是面無表情,沉聲道:“兒臣并無意見。”
皇帝遂不再理會,低頭繼續翻閱,指着第三份卷道:“這個叫魏祈寧的,見解十分獨到,與其他幾位都不同,不錯。”
擇卷的考官也趕緊道:“原本就文辭結構看,此文并不算上等,但晉王殿下曾叮囑,武科選人與文科不同,應當以實用為主,微臣正是因此才将這一篇選在第三。”
皇帝再次看向晉王,淡淡道:“說得不錯。”
二十份試卷一一翻過,皇帝心中已有計較。
三位皇子和主考官都無人再詢問試探,一切只等殿試當日,便可揭曉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