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授官
恩榮宴在傍晚,名義上由皇帝親自主持,實則由禮部安排,進士們除了要穿上青羅緣深藍圓領的袍服,還得簪花。
狀元簪銀質花葉,飾以翠羽,上有抹金銀牌,钑“恩榮宴”三字。
宋嬷嬷替魏祈寧仔細穿戴好,将她送到院門口,眼裏含着複雜的擔憂,握着她的手低聲囑咐道:“少爺大了,往後一同走動的,不再是國子監裏半大的孩子們,官場上的人,吃了酒沒個忌諱,少爺定要小心……”
守了這麽多年的秘密,若在此刻被人揭穿,便全都完了。
魏祈寧懂她的擔憂,點頭道:“嬷嬷,我曉得。”
沉澱了一夜的喜悅被沖淡不少,緊随而來的,是沉甸甸的茫然與無措。
這條不歸路,一旦開始,便如開弓之弦,再無回頭。幸而她心中尚有堅定的目标,支撐着她不斷向前進。
到得府門口,馬車早已備好,車前挂着“赴恩榮宴”的風燈,載着兩位進士往禮部去。
此刻京城中正是車馬齊出,交通不便的時候,因挂了風燈,魏家的馬車暢行無阻,不一會兒便到了禮部呀門外。
恩榮宴除了宴請新科進士外,禮部尚書、侍郎、主考官,以及負責讀卷、監考、護衛、填榜、印卷等官員也都在受邀之列。
魏祈寧他們到時,已有不少進士在,只高階幾位官員尚未出現。
正寒暄的進士們見這兩個紅人來了,一擁而上,同二人交談起來。
不一會兒,高階官員們也陸續來齊,令人驚訝的是,太子和晉王、楚王三人,竟也出現在此。東宮替天子巡幸,晉王受命督辦武舉,出現得尚情有可原,楚王則耐人尋味了。
他與太子明争暗鬥不休,今日應當是來拉攏這些新晉人才的。
少頃,禮部官員将衆人引至宴席上,太子居主席,二王,以及禮部尚書、侍郎等人皆一人一席,其餘官員則兩人一席。
再看進士這邊,文武兩位狀元一人一席,榜眼、探花則二人一席,其餘進士四人一席。
每席皆擺着酒、燒炸、茶食、果子等,還有菜品四,湯品三,以及饅頭二。尚未開宴,禮部衙門外的大道上就傳來一陣鑼鼓聲,原來是司禮監的內侍捧着陛下給六位一甲進士賜官的禦旨來了。
幾人趕緊起身,跪下聽旨。
只聽內侍高聲念道:“奉天承運,皇帝制曰,選任賢才,乃朝廷之根本。今文武兩科一甲進士六人,德才兼備,文武并濟,堪為國之棟梁。茲特封文科狀元陳鶴亭為翰林院修撰,榜眼秦志才為翰林院編修,探花魏祈安為翰林院編修;特封武科狀元魏祈寧為兵部員外郎,榜眼王開誠為兵部主事,探花木康為兵部主事。”
衆人一聽,都有些震驚。
文科授官與過往無異,一個從六品,兩個正七品,想不到武科授官,竟是一個從五品和兩個正六品,生生壓過文科一頭,魏祈寧已然是本朝狀元授官品階最高者。
更可嘆的是,武科并未直接授軍中職務,而是在兵部任職。兵部官員雖掌全國兵事,卻也屬文官系統,在地位上,絲毫不比普通文官矮一頭,陛下如此安排,顯然是要重用這三人,尤其那狀元魏祈寧,将來大有可為。
魏祈寧心中更是驚喜異常,兵部員外郎一職可接觸兵部過往檔案卷宗,查南境案,便利許多。
六人齊齊領旨謝恩,待司禮監內侍一行離開,樂聲奏起,宴席才正式開始。
席間推杯換盞,進士們無不上前,從太子和兩位親王起,一一敬酒,直到兩位主考官。一輪下來,飲酒十杯有餘。
太子溫潤謙和,對衆人諄諄囑咐,滿是賢主風範。
他望着站在首位的魏祈寧片刻,終于想起那日在街道上,與鄭懷文同車時,便有過一面之緣。當初他還錯将商人之子認作魏祈寧。
“懷文曾同我說起過你,他對你稱贊有加,昨日見了,方知他說得不錯,果然年少有為。”
衆人的目光齊刷刷看過來,魏祈寧也是一怔,想不到鄭懷文還同太子說起過她。但想到過去自己的名聲,想必當時太子定不以為然。
她趕緊躬身道:“殿下謬贊,微臣慚愧。”
太子溫和道:“你也不必過謙,日後好好辦差便好。”他說罷,又轉向身旁一言不發的晉王趙澤道,“孤記得,魏卿在殿試時,射箭的手段,看着及像三弟的手法。”
魏祈寧微微擡頭,一下對上趙澤同時投來的目光,深邃而壓迫。一旁的楚王此刻也玩味的轉過視線,打量着眼前的人。
“殿下好眼力,臣弟去歲巡查國子監的武科時,适逢魏卿在校場練箭術,便指導了一番,不想魏卿竟如此有心,将臣弟這一手全都學了去。”原本這一番話能将魏祈寧直接歸到他的麾下,可他說得冷淡而平鋪直敘,絲毫未見任何賞識、贊揚之意,仿佛與過去悉心指導,又專門贈禮的人完全不是同一個。
魏祈寧眼中閃過疑惑,她也聽出晉王不願在人前與自己有牽扯,便順着她的話道:“那日見殿下絕技,微臣便贊嘆不已,後來苦練許久,方學到些皮毛,實則不敢與殿下相比。”
趙澤不置可否,倒是楚王趙淵,側目觀察這二人兩眼,突然從座上站起,舉着酒杯行至魏祈寧身側,恣意笑道:“自己胡亂琢磨便能将三哥的絕技學了去,看來的确是個人才,怪道年紀這樣小就成了狀元。我趙淵佩服,來,喝一杯。”
說着,一手扶上魏祈寧肩膀,另一手則舉杯飲盡。
他扶着她肩的那只手輕輕拍了拍,半開玩笑道:“就是這身板瘦了些,不夠威武。”
魏祈寧感到他話裏的試探和懷疑,被他手搭到那處只覺起了一陣雞皮疙瘩,趕忙不着痕跡後退半步,恭敬道:“殿下謬贊。”說着也飲盡杯中酒。
趙淵仍饒有興味的盯着她,教她渾身不自在,半晌才移開目光,回了座上。
一個武狀元引得三位殿下的關注,着實羨煞旁人。然而魏祈寧自己卻能清晰的感受到三人之間的暗潮湧動,這滋味,當真不好受。
接下來,同窗之間還要互相祝酒對飲,魏祈寧不擅飲,多有推辭,奈何衆人熱情不低,逼着她飲了二十來杯,白玉一般的臉上現出一抹淺淺的粉,漆黑的眼眸在曳曳的燭火中多了一絲迷蒙的水光。
她腦海裏生出些混沌,對答時也遲鈍起來。
魏祈安在旁見她這模樣,不由微微嘆氣,上前攙着她回到座上,取了一杯濃茶給她灌下。
“兄長,你醉了。”他不曾想到兄長的酒量竟如此之差,堂堂武狀元,酒量竟如女子一般小,傳出去只怕旁人不信。
魏祈寧有些頭暈,望着弟弟模糊的臉,不覺皺眉,伸出一根手指戳在他腦門上,不滿道:“我也覺得醉了,可你別總晃來晃去。”
魏祈安不禁失笑,把她的手拉下握住,不讓她再動,像對自家妹妹說話似的道:“好,我不動,兄長別再喝酒了。”
幸好此時宴席已近尾聲,太子和楚王都已移駕離開,官員們和新科進士也陸續離開。
魏祈安雙手挾着她的肩朝禮部衙門外的馬車走去。
這人走得腳步不大穩當,靠在他肩上,卻沒幾兩重,還是和從前一樣輕。
他心裏覺得奇怪,怎麽練了許久的武,騎射俱佳,看來還這般瘦弱?
好不容易到馬車旁,車夫掀開車簾讓二位少爺入內。可魏祈寧卻突然清醒了些,掙開弟弟的手臂,指着馬車不滿道:“我不要做馬車,我要騎馬,騎馬!”
說着,她也不知哪來的力氣,竟然直接牽過旁邊一匹高大的黑馬,擡腳一蹬,坐了上去。
魏祈安和車夫都被她吓了一跳,趕緊要上前将她帶下馬,卻聽身後傳來厲喝:“大膽!何人竟敢擅動晉王殿下坐騎!”
魏祈安和車夫回身一看,只見方才說話的乃是晉王副将晁瑜,而晉王本尊,已然到了近前,正面無表情的望着馬上的魏祈寧。
魏祈寧聽見“晉王”二字,竟絲毫未見害怕,只咧嘴笑兩聲道:“晉王啊,我的奔雲就是他贈的,好馬!”
幸而周遭的進士們醉的醉,走的走,并無人聽見她的話,否則明日她該追悔莫及了。
趙澤冷峻的臉不由僵了僵,唇角微微抽動,頗無語的望着馬上放肆的少年。
此刻,少年收了身上刻意僞裝出的克制與謙恭,行為大膽肆意,卻是神采飛揚,多了些耀眼奪目,一個眼神,一個笑容,便能直直撞人心扉。
趙澤按下心底異動,沖魏祈安道:“你們先行一步吧,本王與她還有幾句話要說,一會兒自将他送回。”
魏祈安還擔憂,卻不敢抗命,只好一步三回頭的上車先行。
魏祈寧似乎力氣耗盡了,坐在馬上昏昏欲睡,竟是身體一軟,一頭栽了下來。
趙澤還未反應過來,腳下已經迅速移去,伸手穩穩将少年接住,橫抱在懷中。
酒香撲鼻,柔軟纖巧的身段緊貼在身前,趙澤的心跳漏了一拍。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終于準時了,男主也終于又露臉了……我差點錯覺是在寫耽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