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酒樓
“毛将軍不是京城人士,又素來常駐南境,如何會入楚王殿下的眼?”魏祈寧裝作随口一問。
吳副使神秘兮兮道:“下官也是近來才聽聞,今年戶部得了楚王殿下的命,別為難這位毛将軍,這可苦了咱們兵部,軍饷的數額只有那樣多,南境多拿走的,就得在別處摳回來,可哪邊願意少拿?”
王開誠笑着打趣:“吳副使消息很是靈通啊。”
吳副使捋了捋兩撇小胡子,不無得意道:“下官不才,有個小小綽號,曰‘千步廊包打聽’,閑來無事就與同僚們閑聊幾句,總能曉得點雞毛蒜皮的小事兒。”
魏祈寧嘴角微抽,這可不是個好聽的綽號,他竟也覺自豪。這人若是在羽林前衛,應當是個探取情報的好手。
到得會同館,吳副使将二人引至各自的桌案前,取來一大堆卷宗:“二位大人,若有需要,下官就在外間。”
魏祈寧喚住他:“吳副使留步,方才既然說到毛将軍要進京,我想不如就從去年南境的戰事入手,看一看卷宗,有備無患。”
她方才掃了吳副使取來卷宗的标記,大都是數年前的舊檔。
吳副使覺得有理,忙替她将南境的相關記載都取來。
魏祈寧望着桌案上厚厚的一打卷宗,直接先尋出去歲事發時的記載,細細閱讀。
檔案上記載的大體時間同她記憶中分毫不差——
正月裏,年關剛過,安南國便聯合南掌國、暹羅國和真臘國,舉兵十萬,突然進犯大延南境。
鎮守南境的定遠侯魏骁緊急領手下五萬兵馬,和當地各大土司聯手應戰,然而敗績不斷傳入京城,引得龍顏震怒,朝中議論紛紛。
魏祈寧仔仔細細翻看卷宗,敗績傳入京城時,最先上奏陛下,言定遠侯玩忽職守,不堪重任的大臣,乃是都察院左副都禦史崔石敬。
這個名字在她腦中盤桓片刻,始終放不下。
當時四國聯軍來犯時,父親便曾懷疑,這是有人事先設計好的,只因從孟艮至元江,四國聯軍次次進攻挑的都是布防最弱處,若不是有人事先将防禦圖透露給敵軍,怎會如此巧合?
而事發後,崔石敬作為禦史言官,本可以彈劾每年至南境四國宣旨,卻未發現其已生異心的欽差,更可以上奏徹查,他卻不分青紅皂白,直接指責正在外奮戰的定遠侯玩忽職守,挑起陛下的猜疑與怒火。
她心中疑惑愈盛,再瞧吳副使入內時,貌似不經意道:“這位崔石敬大人倒是耿直,定遠侯一門功勳卓著,在南境根基頗深,他竟也敢直接彈劾。”
吳副使耳朵尖,一聽這話,原本規規矩矩的樣子立刻消失,變得異常興奮,湊近小聲道:“大人有所不知,這位崔禦史,背後可是有人的!”
他有一肚子官場上的秘聞,奈何周遭的同僚們浸淫得久了,一個個縮着腦袋,兩耳不聞窗外事,只想着明哲保身,對這些全無興趣,今日來了兩個新手,正是他施展的好時候。
果然,魏祈寧一聽這話,便是一副來了興趣的模樣,白生生的臉上露出禮貌而含蓄的困惑,煞是好看:“副使此話怎講?”
吳副使道:“崔大人與下官是同鄉,同一年參加鄉試,當年隐約聽聞,他鄉試中解元後,便拜在忠靖公門下,當時陛下還未禦極,貴妃娘娘也只是太子身邊的妾侍,忠靖公也未封爵,只是詹事府少詹事,這事兒,旁人可很少有知曉的!”
忠靖公,又是楚王!
魏祈寧對楚王的懷疑到達頂峰,各種蛛絲馬跡統統指向這一個人,若說是巧合,實在匪夷所思。
楚王與太子的争鬥由來已久,然而至今大都限于京城朝堂中,南境距京城數千裏遠,父親魏骁從未與太子有過交往,更未得罪過楚王,他如此不遺餘力的除掉父親,理由只有一個,那就是他在南境有不可告人的秘密,生怕被鎮守此處的定遠侯發現!
想到這種可能,散衙後,魏祈寧便換下一身官服,往靈椿坊中的鮮盛樓去了。
傍晚時分,酒樓中正是人來客往,最忙碌熱鬧的時候,氣派的大廳裏,不少達官貴人寒暄着跟随小二上樓,往各自雅間而去。
一個穿着褐色短打,十八九歲的機靈小二笑着上來招呼:“這位客官,您幾位?”
魏祈寧張目四顧,未見老板模樣的人,便道:“我只一位,能否替我尋個雅間?”
小二眼睛滴溜溜上下打量她一眼,見她生得眉清目秀,面若敷粉,衣着素雅,應當也是個富家公子,便客客氣氣的引着上樓去。
魏祈寧入了雅間,便問道:“這位小兄弟,不知吳老板可在?”
小二機敏的回頭,不敢直說,打量她道:“客官莫不是我們吳老板的舊識?”
魏祈寧點頭道:“正是,煩請小兄弟轉告吳老板一聲,便說故人來敘。”
小二忙點頭哈腰的出去,不一會兒一個三十來歲,身形颀長,錦衣華服,面貌端正的男子入內,視線落在魏祈寧身上時,明顯一愣:“聽聞是故人來敘,只是恕吳某眼拙,不知閣下是?”
魏祈寧微微一笑,從袖中取出早就準備好的羽林前衛令牌:“在下魏祈寧,不知吳老板可識得此物?”
吳老板目光一滞,再一聽名字,三兩步上前,恭恭敬敬行禮道:“不知千戶大人在此,下官失禮。”
魏祈寧聽出吳老板應當也在羽林前衛中有一暗職,喚他起來,道:“不知吳老板在羽林前衛中所挂何職?”
吳老板遂道:“下官不才,挂百戶一職,方才領大人上來的那一個,也是下官手下的小旗,往後大人再來,他便認得了。”
魏祈寧心道,難怪方才那小二如此機敏。她遂說出自己想調查楚王和南境的意圖,吳老板為難道:“想不到大人對四殿下有所懷疑,只是四殿下身份不凡,下官無法做主,需請示三殿下後,方可決定。”
魏祈寧也是預備請示晉王的,只是她不能貿然前去晉王府拜訪,只好尋到鮮盛樓來。
正當此時,方才的小二敲門道:“老板,三殿下來了。”
吳老板遂笑道:“來得正好,我與大人這就去拜見。”
說着,他便引魏祈寧離開雅間,沿另一處更隐蔽的樓梯上去,進入更靜谧而豪華的一層雅間,此處與底下的數層被全然隔開,每一扇門上均雕着繁複的花紋,門外的燭臺也都是鎏金的,一路行過,每一間都以一詞牌命名。
到得“遙天奉”那一間,吳老板停下腳步,敲門小心問了聲“殿下”,聽到裏頭傳來一聲低沉而有磁性的“進來”,二人才應聲而入。
只見屏風後,是一間比魏祈寧方才的雅間更寬敞的屋子,正中一道雕花拱門将屋子分為兩邊,一邊擺着八仙桌椅并杯盤瓜果,供客人飲食所用,另一邊則是間會客廳,不但有長椅和茶幾,貼牆處還有擺着書卷、瓷器和盆栽的博古架,以及替客人存儲衣物的櫥櫃,布置考究精致。
趙澤一身黑金袍服,一雙麒麟紋厚底長靴,坐在金絲楠木長椅上,修長手指間拿着一封信,另一只手則關節微曲,一下一下輕輕叩擊着椅子的扶手。他五官深邃如刀刻,一雙濃黑的劍眉微簇,似在考慮什麽棘手的事。
聽到大門的聲音趙澤頭也未擡,只吩咐道:“一會兒四弟也來,先替我備些酒菜。”聲音是一貫的冷厲而迫人。
吳老板沖魏祈寧使個眼色,便領命下去了。
屋裏只剩趙澤與魏祈寧兩人,魏祈寧恭敬行禮:“微臣參見晉王殿下。”
趙澤似這才發現魏祈寧也在,擡眸瞧她一眼,收起手中的信道:“魏卿也在。”
魏祈寧聽着他略帶磁性的聲音,心裏泛起一陣涼意,莫名想起恩榮宴那日,自己對着他發酒瘋的蠢鈍模樣,不覺又要紅臉。
她趕緊壓下心頭的異動,垂眸道:“微臣此來,正是要向殿下請示一事。”她心中懷着不少期待,一來,晉王是奉命暗查軍事,此事應當也屬職責範圍內,二來,不知是否因他曾替父親說過話,也不知是否因他是第一個相信她能考上舉人的人,她始終對晉王有些莫名的信任。
趙澤“唔”了聲,這才将視線完全放到她身上,待她将心中懷疑說出後,沉吟片刻,才沉聲道:“魏卿,父皇讓我查的,乃是軍中動向,四弟向來只管朝中政事,并不插手軍中事務,你勿要再動這樣的心思。”
實則他未想到,魏祈寧當真對南境事務如此上心,且這樣快就找到蛛絲馬跡。
魏祈寧一愣,不由稍稍擡眸,望進趙澤那雙深不見底的黑眸。她原以為晉王會同意暗中調查,卻沒料到他會這樣直截了當的拒絕,而理由更是冠冕堂皇,漏洞百出。
難道僅僅因為楚王是他的親弟弟,他不願惹禍上身?可以她對他的了解,他不應當是如此膽小怕事的人……
又或者,他與楚王之間,也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二人早已同流合污?
思及此,魏祈寧的心猛的跳了跳,萬般不願相信自己的猜測。
“殿下,當真覺得楚王殿下與此事毫無幹系嗎?”她忍不住脫口而出,這是她蟄伏一年有餘,好不容易尋到的一絲頭緒。
趙澤似沒料到她還會有此一問,深邃黑眸微微波動,凝視着她,毫不猶豫道:“當然。”
魏祈寧心底劃過一絲失望,這簡短的回答仿佛印證了她的猜想,難道這條線索便要這樣中斷?
趙澤遂重新低頭,提了桌上的必,迅速寫了幾行字,吹幹後疊好收進袖中,冷冷道:“魏卿還有事?”
魏祈寧垂首,壓抑心頭的煩躁與失望,行禮告退。
才出屋門,她卻一閃身,進了旁邊空着的雅間“臨江仙”,打算伺機而動。
她不能就這樣讓線索輕易中斷,若晉王真的與楚王有勾結,她也要找到證據。
作者有話要說: 這兩天電腦鍵盤壞了,新買的今天剛到,只碼了這麽多,抱歉啊!明天争取字數多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