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憨牛王難斷當年情

那大聖長嘆一聲道:“好利害婦人!怎麽就把老孫送到這小須彌山來了?等我下去問靈吉菩薩一個消息,好回舊路。”

正躊躇間,聽得不遠處隐隐有鐘聲傳來,急下山坡,循聲徑至一處禪院。院牆高聳,其內鐘聲已止。悟空輕輕一縱,翻身躍入禪院中,但見是一處清淨庭院,正對着一間禪房。

悟空來到禪房窗下向內觀瞧,卻見房內布置簡樸,正中一張蒲團之上,端坐着靈吉菩薩。

靈吉朗聲道:“窗外何人?”

大聖來至正門前,施禮道聲菩薩。靈吉奇道:“噫?卻是大聖。”行者嘆了口氣,将來由講了一遍。

靈吉笑道:“那羅剎女的那芭蕉扇本是靈寶,着實利害。大聖放心,我當年受如來教旨,賜我一粒‘定風丹’,尚未曾見用,如今送了大聖,管教那厮扇你不動!”

行者低頭作禮,感謝不盡。那菩薩即于衣袖中取出一個錦袋兒,将那一粒定風丹與行者安在衣領裏邊,将針線緊緊縫了。送行者出門道:“不及留款。往西北上去,就是羅剎的山場也。”

行者辭了靈吉,駕筋鬥雲,徑返翠雲山,頃刻而至。使鐵棒打着洞門叫道:“開門,開門!老孫來借扇子使使哩!”羅剎聞言急縱身,結束整齊,雙手提劍,走出門來罵道:“狠心短命潑猢狲!好沒道理,你不要走,吃我老娘一劍!”大聖公然不懼,使鐵棒劈手相迎。羅剎女手軟難輪,見事勢不諧,即取扇子,望行者扇了一扇,行者巍然不動。羅剎慌了,急收寶貝,轉回走入洞裏,将門緊緊關上。

行者見他閉了門,卻就弄個手段,拆開衣領,把定風丹噙在口中,搖身一變,變作一個焦栝蟲兒,從他門隙處鑽進。

那羅剎女進得洞來心內兀自怒忿難平,暗忖此生被這個猴子折磨得夫離子散,竟又奈何不了他,真乃前世的冤家。想到冤家二字,胸口更是一酸,一時間春潮湧動。咬咬牙來到後廳,打了個響指,應聲走出那十個英俊美男來,簇擁在羅剎身前。

行者飛入洞內,只聽得後廳一陣陣歡聲不疊,覓聲飛去,卻見紅帏翠帳中,羅剎女香汗淋漓,叫道:“渴了,渴了!快拿茶來!”廳下女童,即将香茶一壺,沙沙的滿斟一碗,沖起茶沫漕漕。

行者見了歡喜,嘤的一翅,飛在茶沫之下。那羅剎渴極,接過茶,兩三氣都喝了。行者已到她肚腹之內,現原身厲聲高叫道:“卿卿,借扇子我使使!”羅剎大驚失色,道:“孫猴子,你在那裏弄術哩?”

行者道:“老孫已在卿卿尊腹之內耍子,已見肺肝矣。我知你也饑渴了,我先送你個坐碗兒解渴!”卻就把腳往下一登。那羅剎小腹之中疼痛難禁,坐于地下叫苦。行者道:“卿卿休得推辭,我再送你個點心充饑!”又把頭往上一頂。那羅剎心痛難禁,只在地上打滾,疼得面黃唇白,只叫:“饒命!”行者卻才收了手腳道:“快将扇子拿來我使使。”羅剎道:“有扇,有扇!你出來拿了去!”

行者探到喉嚨之上見了道:“卿卿,你把口兒張一張。”那羅剎果張開口。行者還作個焦栝蟲,先飛出來,化原身,拿了扇子,叫道:“謝借了!”拽開步,往前便走,小的們連忙開了門,放他出洞。

話表唐僧這邊,自前夜與阿密特溪邊一番缱绻後,心中念念難忘,只盼快些與心上人兒早些再相見,故一大早便起了身,想着阿密特告之的住處,前去赴約。

來至阿密特的住所,見是一座低矮小屋院,門戶輕掩。三藏心中歡喜,悄聲推門進去,暗想不知心上人是否還在睡夢之中,院內狹小,三藏幾步來至阿密特的窗下,往內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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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看卻大吃一驚,原來屋內一張土炕之上,熟睡着青春年少兩個人。其中一個面若春花,寬肩乍背,正是阿密特;另一個少年約莫十七八歲的年紀,發色金黃,一張容長臉兒,朱唇皓齒,修耳懸鼻,雙目卻是碧綠色,身材修長,肌理膩潔,煞是可人。

三藏見阿密特竟自另結新歡,這金發少年又如此年青妩媚,心裏瞬時酸苦,眼中一熱,卻是雙淚盈盈。三藏不忍再觀瞧下去,轉身躲出門外,一路垂淚回至借宿的莊院。

那大聖拿得芭蕉扇,撥轉雲頭,徑回東路,霎時按落雲頭,立在紅磚壁下。

八戒見了歡喜道:“師父,師兄來了!”三藏剛剛在房內坐定,聞言忙拭幹面上淚痕。

大聖把芭蕉扇靠在旁邊。唐僧愁眉略展,道:“賢徒有莫大之功,求此寶貝,甚勞苦了。”師徒們遂俱拜辭老者。唐僧猶疑片刻,暗想還是不去同阿密特道別為好,一行人如此上路。

一路西來,約行有四十裏遠近,漸漸酷熱蒸人。行者道:“師父且請下馬,兄弟們莫走,等我扇息了火,再過山去。”行者果舉扇,徑至火邊,盡力一扇,那山上火光烘烘騰起。再一扇,更着百倍。又一扇,那火足有千丈之高,漸漸燒着身體。行者急回,已将兩股毫毛燒淨,徑跑至唐僧面前叫:“快回去!火來了!”

那師父爬上馬,與八戒沙僧,複東來有二十餘裏,方才歇下。行者丢下扇子道:“不停當!此扇不是真的,被那厮哄了!”

三藏聽說,愁促眉尖,悶添心上,兩重的愁悶,止不住雙淚交流。

沙僧幫行者拍熄身上的殘火,悟空嘆了口氣道:“看來由不得要去尋求那羅剎女的丈夫,大力牛魔王了。”沙僧聞言道:“聽說大師兄和他當年拜過兄弟,交情想是極好的。”

悟空搖頭道:“說來話長,我跟他五百年未相往來,只聽說他二百年前與一個喚作玉面靈郎的狐精結了龍陽之好,棄了羅剎,久不回顧,現住在積雷山摩雲洞。那積雷山在正南方,距此間有三千餘裏,也罷,只好走這一遭了。”行者言畢,即吩咐沙僧、八戒保護師父,随即忽的一聲,渺然不見。

不消半個時辰,這行者早見一座高山淩漢。遂按落雲頭,步下尖峰,找尋路徑。正自沒個消息,忽見松陰下,有一青年相公,手搖一把折扇,翩翩而來。大聖閃在怪石之旁,定睛觀看,那相公怎生模樣——

夭夭傾國色,灼灼桃李華。貌若潘安,顏如何郎。香膚柔澤,素質參紅。秀鬓堆青別高冠,美目蘸綠橫秋水。錦衫半透腰身俏,玉袍緊裹□□嬌。說什麽婉兮娈兮,真個是似玉如花。風流倜傥風流處,更勝宋玉與子都。

那相公漸漸走近石邊,大聖躬身施禮,緩緩而言曰:“敢問施主,此間可是積雷山?有個摩雲洞,坐落何處?”那相公擡頭見大聖相貌奇異,勉強道:“你尋那洞做甚?”大聖道:“我是翠雲山芭蕉洞鐵扇公主央來請牛魔王的。”

那相公一聽鐵扇公主請牛魔王之言,心中大怒,徹耳根子通紅,潑口罵道:“這賤婢!牛王對她早無夫妻情份,還不識羞,又來請他怎的!”大聖聞言,情知是玉面靈郎,故意掣出鐵棒大喝一聲道:“你這潑賴,将堂堂男體做那□□勾當迷惑牛王!你倒不羞,卻敢罵誰!”那相公見了,唬得魄散魂飛,戰兢兢回頭便走,這大聖吆吆喝喝,随後相跟。原來穿過松陰,就是摩雲洞口,相公跑進去,撲的把門關了。

須臾那洞門又開,走出高大剽悍一人,頭上戴一頂水磨銀亮熟鐵盔,身上貫一副絨穿錦繡黃金甲,足下踏一雙卷尖粉底麂皮靴,腰間束一條攢絲三股獅蠻帶。一雙眼光如明鏡,兩道眉豔似紅霓,高叫道:“是誰人在我這裏無狀?”行者定睛一看,卻正是當年的結義長兄大力牛魔王,心中霎時如打翻了五味瓶,竟忘了上前招呼行禮。

那牛魔王只道寵伴玉面靈郎又遭人調戲,故出來為其出氣,未料洞外站的分明是五百年前那個冤家猴子,一時間也愣在了當地。

二人對望了片刻,行者方回過神來,整衣上前,深深的唱個大喏道:“長兄,還認得小弟麽?”

牛王冷冷一笑,答禮道:“你是齊天大聖孫悟空麽?”行者聽他已不在稱自己為“七弟”,心中一苦,只道:“正是,正是,一向久別未拜。适才到此問一相公,方得見兄,豐采果勝常,真可賀也!”

牛王喝道:“且休巧舌!虧你還有顏面來見我,五百年前的宿怨我且不提,我問你,緣何在號山枯松澗火雲洞把我小兒牛聖嬰害了?”

大聖作禮道:“長兄勿得誤怪小弟。當時令郎捉住吾師,要誘其還俗,小弟近他不得,幸觀音菩薩欲救我師,勸他歸正。現今做了善財童子,比兄長還高,有何不可,反怪我耶?”

牛王罵道:“好個猴子!害子之情,被你說過。你才欺我愛侶,打上我門何也?”

大聖笑道:“我因拜谒長兄不見,向那相公拜問,因他罵了我幾句,是小弟一時粗鹵,驚了相公。望長兄寬恕寬恕!”

牛王心中怒極,反作幹笑道:“這個乖嘴的猢狲!我也不與你理論,你我二人早已恩斷義絕,今日先饒你去,自此天懸地隔,休再來見我!”言罷轉身便要回入洞中。

大聖見狀忙搶先攔在牛王面前,嬉皮笑臉道:“長兄,既蒙寬恩,感謝不盡,但尚有一事奉渎,萬望周濟周濟。”

牛王乍遇這曾經令自己朝思暮想的美猴王,心中早是慌亂一片,此刻大聖又與自己近在眼前,雖已換作一身僧袍,可一張靈氣英武的面龐反更添清俊,那雙火眼金睛亦似乎愈加清澄,着實讓人情難自禁。牛王胸內一腔憤懑于是化作一片柔情,哀嘆了口氣,道:“你這狠心滑嘴的猴子,我已饒了你,倒還不走,反來纏我。什麽周濟周濟?”

大聖聽牛王口氣見緩,喜道:“實不瞞長兄,小弟因保唐僧西進,路阻火焰山。知咱嫂羅剎女有一柄芭蕉扇,只是她堅執不借,是以特求兄長,千萬借扇扇滅火焰,保得唐僧過山,即時完璧。”

牛王聞言變色,心如火發,咬響鋼牙罵道:“原來是借扇之故!若非如此,想來你一世也不會再來尋我!可嘆我對你一忍再忍,全只成你的兒戲笑柄,閑話少說,上來吃我一棍!”

說話間掣混鐵棍劈頭就打。大聖忙使金箍棒擋過,道:“哥要說打,弟也不懼,但求寶貝,萬乞借我使使!”

牛王道:“你若勝得我,我着山妻借你;如敵不過,打死你,與我雪恨!”

大聖道:“哥說得是,小弟這一向疏懶,不曾與兄相會,不知這幾年武藝比昔日如何,我兄弟們請演演棍看。”

兩個遂戰到一處。這大聖與那牛王鬥經百十回合,不分勝負。兩人心中卻均憶起當年兄弟情篤之時,相互切磋練武的情景來,五百年前的往事一幕幕浮現眼前,無意間各自出手已再無戾氣,接招間亦仿佛找回了往日的默契。

大聖順勢将棒支向牛王左肩,牛王未加思索也将棒支向大聖的左肩,兩人同時伸手捉住對方的來棒,一時緊貼在了一處,肩臂互抵,胸膛相觸,兩張臉近到只有半指之隔。

牛王方然大悟,原來兩人竟使出了當初練武時私下自創的招數,只為各自逼至無可進退,四肢交纏,親密無間,故當時兩人常借此招式達到肌膚相親之目的。如今二人又是四目交投,周身相觸,五百年前的偷情時光仿似重回。

兩人相視均自一笑,随即将前仇舊恨抛卻腦後,各自丢開手中兵器,緊擁在了一起,牛王再無法自控,将性感的厚唇在大聖的面頰上狂吻個遍,大聖重新被其寬厚堅實的雙臂環抱,心內情火亦灼灼燃燒,遂主動迎上,四唇終于相疊,雙舌攪鬥,吻了個天昏地暗。

重敘舊情之後,兩人相擁于大石上歇息。

牛王撫弄着大聖臉頰的金毛,道:“七弟,往日的宿怨我們只不去管他,就當這五百年你我從未分開過,從此我們還做逍遙兄弟,回你那花果山永世相伴,如何?”

大聖聽了牛王的話,恍然驚醒,憶起了自己今日來摩雲洞的緣由,不禁駭然,擡頭與牛王對視一眼,更加無地自容。須臾道:“大哥,可惜你我如今均不似當初,你有嬌妻娈童要照顧,我......我有師父要護送......”

牛王道:“當年我娶那羅剎的因由,七弟又非不曉得,我跟她早已名存實亡;這玉面公子我雖與他結了龍陽之好,七弟哪裏知道,他原是個貪婪自私之輩,我與他不過是敷衍塞責,圖個清靜。這些年來我心內一刻未曾忘記于你,現下你我重會,正是再好不過。”

大聖面色更為難堪,沉吟半晌道:“大哥有所不知,小弟我如今已歸入佛門,有重任在身,要護送我那師父直到西天 ......”

“噫!”牛王臉色一沉道,“七弟何時變得這般婆婆媽媽,莫非你另有隐情?”

大聖拉過牛王的大手,面紅道:“實不相瞞,小弟我心中早已暗許了旁人......”

牛王聞言立時變色,雙目炯炯如噴火般,道:“我早該猜到,原本于你心中我便只是玩偶一般,今日還要再将我戲耍,真真欺人太甚!”言罷已是滿眼噙淚。

大聖忙道:“小弟絕無戲耍大哥之心,只是自那日被我師父從五行山下救出,我即暗下心誓,要拼死保護此人直至西天,以抱恩德。”

牛王心如刀割,道:“這麽說來,你是看上這個和尚了!”

大聖不知如何作答,片刻後只道:“大哥,求你看在你我兄弟一場的情面上,幫我借得那芭蕉扇......”

話未說完,已被牛王怒喝打斷:“休想!你難道真拿我作傻子看待不成!”

正在兩人争辯之際,只聽得山峰上有人叫道:“牛爺爺,我大王多多拜上,幸賜早臨,好安座也。”

牛王聞說,起身抹了把淚,匆匆拾起衣服盔甲穿上,一邊道:“猢狲,你死心便是,眼下我去朋友家赴會來者!”

牛王言畢,頭也不會,駕起雲頭,徑至洞裏。對玉面靈郎道:“美人,才那雷公嘴的男子乃孫悟空猢狲,被我一頓棍打走了,再不敢來,你放心耍子。我到朋友處吃酒去也。”他才換了一領鴉青剪絨襖子,走出門,跨上辟水金睛獸,着小的們看守門庭,半雲半霧,一直向西北方而去。

畢竟不知去向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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