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闖情關三藏戀雙童
大聖在高峰上看着牛王遠去,将身幌一幌,變作一陣清風趕上,随着同走。
不多時,到了一座山中,那牛王寂然不見。大聖入山尋看,那山中有一面清水深潭,潭邊有一座石碣,上有六個大字“亂石山碧波潭”。大聖暗想道:“老牛斷然下水去了,等老孫也下去看看。”
好大聖,搖身變作一個螃蟹,撲的跳在水中,徑沉潭底。
忽見一座玲珑剔透的牌樓,樓下拴着那個辟水金睛獸,進牌樓裏面,卻就沒水。大聖爬進去,只見那壁廂一派音樂之聲中,一派酒池肉林景象。
那居中上座一張珊瑚大床上斜卧的是牛魔王,左右有三個健碩英武的蛟精正在為其寬衣,牛王心中本來郁忿,至此盛宴,只好及時行樂。
且說那大聖見四下酒肉正酣,不免放膽一直走将上去。
那珊瑚大床前乃一珍珠寶座,上面坐着一個老龍精,左擁右抱着幾個美貌魚童,忽擡眼看到大聖,即命:“拿下那個野蟹來!”龍子龍孫一擁上前,把大聖拿住。大聖只叫:“饒命,饒命!”
老龍道:“你是那裏來的野蟹?怎麽上了廳堂不現男身,這般橫行亂走,豈不掃了尊客們的雅興?快早供來,免汝死罪!”
大聖無法,只得搖身變作一個英俊青年,對老龍供道:“蟹介士初入瑤宮,不知王禮,望尊公饒過此遭。”老龍見此蟹十分俊美,心內氣消,反變作一臉邪笑,道:“也好,便令你将功補過,上來讓孤王教導你些規矩。”
大聖無奈,心內暗自叫屈,只得上前做出一副扭捏怕羞的姿态來。幸好那老龍年事已高,又多年沉溺酒色,不久便昏醉睡倒。
大聖忙借機悄沒聲息的溜了出去,徑至牌樓之下,心中暗想道:“這牛王在此貪歡,那裏等得他散?就是散了,也不肯借扇與我。不如偷了他的金睛獸,變做牛魔王,去哄那羅剎女,騙他扇子,送我師父過山為妙。”
好大聖,即現本象,将金睛獸解了缰繩,撲一把跨上雕鞍,徑直騎出水底。到于潭外,将身變作牛王模樣,不多時,已至翠雲山芭蕉洞口,叫聲:“開門!”
那洞門裏有兩個女童,聞音開了門,見是牛魔王嘴臉,即入報:“奶奶,爺爺來家了。”那羅剎聽言,忙整雲鬟,急移蓮步,出門迎接。
這大聖下雕鞍,牽進金睛獸。羅剎女肉眼,認他不出,着丫鬟設座看茶。須臾間,敘及寒溫。
羅剎道:“大王寵幸娈童,抛撇奴家,今日是那陣風兒吹你來的?”
大聖笑道:“夫人,且休提那玉面靈郎,當初我一眼看錯,被其美貌所迷,豈知人不可貌相,如今心痛不已,只望夫人肯容我悔過。”又道:“近聞悟空那厮保唐僧,将近火焰山界,恐他來問你借扇子。我恨那厮害子之仇未報,但來時,可差人報我,等我拿他,分屍萬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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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剎聞言,面色一動,道:“那個狐精我早便知他不是善類,至于那孫悟空,哼,我豈不知你的心思,說什麽害子之仇,只怕你這心裏別有旁顧。”
大聖忙裝腔道:“夫人哪裏話?那些舊日的龃龉休要再提,我對那猴子早已沒有情誼,賢妻切莫多想。”
羅剎冷笑道:“你心裏怎想,只怕這世上沒人比我更清楚了!你我自小相識,當日又同時迷上了那猴子,可謂同病相連,只可惜我沒有你的豔福,那猴子雖口上對我輕薄,卻連手指也沒沾過我半下。”
大聖道:“想來那猴子當年也有他的情由,縱他那等伶俐之人,年青時亦難免犯錯。”
羅剎嘆氣道:“想當日他棄你我而去,你抱着我膝頭大哭一場,想是因賭氣而向我求婚,其情其景仿似就在眼前。”
大聖并不知這層往事,不免胸內一顫,道:“都是年青時的傻事了,還說它做甚,我原本便深愛于夫人你,那猴子不過是少年人逢場作戲而已。”
羅剎聞言驚詫,擡頭盯住大聖,片刻道:“分明是你這牛頭,怎麽今日說起話來這般怪腔怪調?”
大聖忙模仿牛王呵呵憨笑道:“夫人難道懷疑為夫我是那猴子變的不成?”
羅剎聽其憨笑一如牛王素日般豪爽,心下疑慮頓消,道:“你當真回心轉意,要重回我身邊麽?”
大聖連連點頭。羅剎轉憂為喜,遂将悟空來此借扇之事如此這般細細講來,只略過了自己勾引悟空一節未提,大聖心下暗暗好笑。
羅剎叫丫鬟整酒接風賀喜,酒至數巡,羅剎覺有半酣,□□微動,對大聖眨眨眼,伸手打了個響指,廳外兩側立時又走上那十個美男,這次十人皆着白衣白袍,頭上以白色絲縧挽髻,手中持白色玉柄折扇,翩翩然若雲池白鶴。
四下樂聲悠悠響起,十人輕移方步,搖扇作舞,邊舞邊寬衣解帶,動作齊整,媚态百生。
大聖先前已經歷過此等陣仗,知自己絕難敵此般豔舞,心下甚是緊張。
羅剎媚眼斜睨道:“大王,許久未見他們了,這些時日我又□□了他們些新鮮玩意,大王可願一試?”
大聖見她這等酣然,暗自留心,道:“夫人,行樂前且莫忘安全,那真扇子你收在那裏?早晚仔細才是。”羅剎笑嘻嘻的,口中吐出,只有一個杏葉兒大小,遞與大聖道:“這個不是寶貝?”大聖接在手中,卻又不信,趁腳兒跷問道:“這般小小之物,如何扇得八百裏火焰?”羅剎酒陶真性,無忌憚,就說出方法道:“大王,與你別了多載,你想是晝夜貪歡,被那玉面靈郎弄傷了神思。只将左手大指頭撚着那柄兒上第七縷紅絲,念一聲‘苾噓呵吸嘻吹呼’,即長一丈二尺長短。這寶貝變化無窮!那怕他八萬裏火焰,可一扇而消也。”
大聖聞言,切切記在心上,卻把扇兒也噙在口裏,把臉抹一抹,現了本象,壞笑道:“卿卿,你看看我可是你親老公?”那女子一見是孫行者,慌得推倒桌席,懊惱無比,只叫“氣殺我也,氣殺我也!”
大聖喜滋滋上前将那一列美男們匆匆調戲了個遍,随後甩脫手,拽大步,也不管地上痛哭流涕的羅剎死活,徑出了芭蕉洞來。将身一縱,踏祥雲,将扇子吐出來,演演方法。
大聖将左手大指頭撚着那柄上第七縷紅絲,念了一聲咒語,果然長了有一丈二尺長短。仔細看果是不同,祥光幌幌,瑞氣紛紛。只是行者只讨了個長的方法,不曾讨他個小的口訣,左右只是那等長短。沒奈何,只得搴在肩上,找舊路而回不題。
卻說那牛魔王在碧波潭底與衆精散了春宮筵席,出得門來,卻不見了辟水金睛獸。問過老龍王及衆精,言說适才安座之時,有個蟹精到此。牛王頓然省悟道:“不消講了!斷乎是那猴子變作蟹精,來此打探消息,偷了我獸,去騙那一把芭蕉扇兒也!”
遂而分開水路,跳出潭底,駕黃雲,徑至翠雲山芭蕉洞。只聽得羅剎女跌腳捶胸,大呼小叫,推開門,又見辟水金睛獸拴在下邊,牛王高叫:“夫人,孫悟空那廂去了?”
羅剎女扯住牛王,磕頭撞腦,捶着胸膛罵道:“那潑猴賺了我的寶貝,現出原身走了!氣殺我也!”
牛王道:“夫人勿得心焦,等我趕上猢狲,奪回寶貝要緊!”牛王脫了那赴宴的鴉青絨襖,束一束貼身的小衣,雙手綽劍,走出芭蕉洞,徑奔火焰山上趕來。
那大聖正在半路,魔王遠遠見他肩膊上掮着那柄芭蕉扇,大驚道:“看來我需以其人之道還制其人之身,且變作他二徒弟豬精的模樣,返騙他一場。”
好魔王,他也有七十二變,念個咒語,搖身變作八戒一般嘴臉,抄下路,當面迎着大聖,叫道:“師兄,師父見你許久不回,教我迎你來也!”
這大聖果然歡喜,只倚着興頭,見是個八戒的模樣,更不察來人的意思。
牛王道:“哥哥勞碌太甚,可把扇子我拿。”孫大聖那知真假,也慮不及此,遂将扇子遞與他。那牛王接過手,對着扇子不知撚個甚麽訣兒,依然小似一片杏葉,現出本象。開言罵道:“賊猢狲!認得我麽?”
行者見了,心中自悔道:“是我的不是了!”又發不得脾氣,面上只青一陣,白一陣,賠笑道:“牛哥,素日裏你也不是這般小氣,怎麽就舍不得這把扇!” 牛王啐道:“少來哄我,若給了這扇,你立時便忘了這個大哥。你要護送那個和尚,我偏不遂他心願!”
行者見狀,知是牛王吃醋,便軟下聲音來道;“好牛哥,就不看往日情份,且看在剛剛你我一番纏綿,但将扇兒借我,随你怎樣都可。”說到最後已是半挨半湊在牛王的身上。牛王心間一動,道:“那好,想得我這扇也容易,只要你答應我,用扇送走那和尚後,你要留下來與我厮守,再不能離開于我。”
行者面露難色,道:“牛哥,惟有這萬萬使不得。”
牛王苦笑道:“想不到那禿頭和尚有這般大魅力,我便真的半點不如他麽?若要那扇兒,需先勝得過我!”言畢,把寶貝丢入口中,也不及拿兵器,揪起行者的衣領,竟是一付短打的陣勢,行者亦不怕他,兩人一時間扭打在了一處,在那半空中這一場好鬥:
齊天孫大聖,混世潑牛王,只為芭蕉扇,多年又相逢。忠膽大聖斷前情,癡心牛王把扇诓。這一個,逼忍至極氣似濤湧;那一個,妒恨交加心如火焚。拳打腳迎齊努力,衣扯衫松只肉搏。
且不說他兩個相鬥難分。卻表唐僧坐在途中,一則火氣蒸人,二來心焦口渴,正在個沒思緒處,忽見遠處連奔帶走兩個人影。只因日頭耀目,蒸氣沖面,看不得清晰,三藏起身以手搭涼棚仔細望去。那人影漸漸走近,前面一人身形颀長健美,再走近些,只見朱唇碧眼,青春俊秀,竟是那賣糕少年阿密特。
三藏心裏登時一緊,砰砰跳将起來。又有半刻,那兩人終于走到唐僧一行身前,那阿密特跑得滿頭汗水,顧不得喘歇,直上前拉住三藏的手叫了聲“哥哥”,已是帶了哭腔,道:“我左等右等不見你來,到了你借宿的老者家問過方知你已離去。這般匆匆不告而別,難道哥哥嫌棄我了不成?”
三藏滿面尴尬,擡首一看阿密特身後,怯生生跟着的正是自己早間見到的金發少年,但見其色若春花,我見猶憐,三藏心內更是酸楚。
三藏作勢清了清嗓子,回首對八戒沙僧正色道:“那悟空往常家幾千裏路,一霎時便回,怎麽如今去了一日不回?斷是與那牛王賭鬥。悟能,悟淨!你兩個,且去迎你師兄一迎。我這裏有這兩位小施主陪伴,你們不必擔心。”
沙僧正想多問,被八戒察言觀色攔住,道:“沒錯,那牛王神通不小,正是大師兄的敵手,沙師弟,我們且速去助援。”說話間對沙僧擠眉弄眼,連推帶搡拽着一同架雲徑回東方而去。
待八戒沙僧走後,三藏松了口氣,牽着阿密特的手坐下,道:“這位随你同來的小哥不知如何稱呼?”阿密特方想起自己沒有引見,遂拉過那金發少年,道:“這是我的結拜小弟,名喚穆薩,我們二人皆是孤兒,自小相伴,比之親兄弟更加親密。”
三藏嘆道:“原來你本已有了相伴之人,既如此又何必招惹于我。”阿密特忙道:“哥哥莫要多慮,我對你之心日月可鑒,只是穆薩弟弟與我猶如骨肉,我是哥哥的人,他便也是哥哥的人了,望哥哥莫要嫌棄我們。”
三藏擡眼正遇到阿密特長長睫毛下的蔚藍雙眸,盈盈然滿是情深期許,三藏面色一紅,道:“我亦是鐘情于弟弟你,只是我尚有西天取經的重任在肩,無法為弟弟停留。”
阿密特沉吟片刻,道:“我甘願随哥哥同去,我本便是無家之人,穆薩弟弟也是一樣,我去哪裏他便跟我去哪裏。”
三藏又道:“我此去乃是為了佛法,弟弟跟随我去豈不是要犯了你們回纥人的教規?難道弟弟甘願改信佛法不成?”
“甚麽宗法,甚麽教規,我只知心中有了哥哥你,縱萬死亦不辭!”言未畢,阿密特一把擁住三藏,滾燙的櫻唇堵住了三藏的話頭,這一吻如疾風驟雨,将燥渴多時的三藏吻得天旋地轉,恰似久旱甘露一般,不禁也回抱住阿密特,二人頃刻間忘情于萬丈纏綿之中。
二人這裏厮纏得歡,卻窘煞了一邊的美童穆薩,觑着這火熱場面,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那阿密特回首看到穆薩,方回過神來,伸手拉過美童,對三藏道:“哥哥,你看我這穆薩弟弟模樣可還齊整?”阿密特對穆薩耳語幾句,那美童兒穆薩見三藏眉清目秀,敦厚可親,心內也是頗有好感,遂不再扭捏。
三藏上下打量這美童兒,只見其粉臉朱唇,面色紅白閃灼,不能捉摸。發毛皆盡金黃,配一雙碧綠澄澄含情目,愈覺清新可愛,其一派天真稚純,看得三藏愛憐不止。
三藏與兩個俊美少年于是百般情濃。有《西江月》為證:
大漠香飄蘭麝,赤暑難擋狂情。雪膚玉貌耀驕陽,禁不住魂飛魄碎。柔肌瑩閃香汗,三情如醉如癡。雙童情動囑兄知,狠狠多愛一時。
畢竟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