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蝶爪,蝶爪,醒醒!”明爪一邊說着,一邊想起自己已經有好幾天沒有這麽粗魯地喊過她了。
自從那天搞定了潑皮貓,明爪對她的欽佩就一天勝過一天。大雨結束了,或許這就是星族用來磨砺我們的意志吧,而我們又得到了一只仿佛冉冉升起的新星一般優秀的貓:蝶爪,她想道。現在族群終于開始走出困境,雖然比起綠葉季節的全盛之日,捕獵隊派出去的次數還是多了一些,但蝶爪至少有時間好好梳理她的皮毛了。每天下午舌撫(現在的版本應該翻譯成了“分享舌頭”,但是那個實在惡心。這是老版的翻譯。)時分,事實上大多時候是明爪在梳理她濃密柔順、光彩熠熠的棕色皮毛;而她也會很小心地舔着明爪的銀白色短毛,雖然只要稍微梳梳它就可以平平整整的了。
事實上,這幾天明爪在訓練的時候有些心不在焉。無論是在馬場的沙地邊上訓練動作讓它至臻完美,還是從獵物堆裏選出最有營養、易于消化的食物給育嬰室,抑或僅僅是交接任務的時候偶然碰面,明爪總會在經意或者不經意間回頭看蝶爪。她那雙碧藍色的大眼睛永遠都有一種親近的東西,又有一種超脫的東西,她的鼻際線的走勢總是如此優雅……
但是就在剛才,她聽到蝶爪在夢中一直重複着一個又長、發音又別扭的詞語,在昏昏沉沉的狀态下根本無法聽清,好像是“Vaillepairy”或者類似的什麽東西吧。
“蝶爪這幾天的成就或許就和這個Vaillepairy有關系呢。”明爪想着,“也許這是一只貓的名字,或者別稱,也許她每天和Vaillepairy一起秘密訓練;也許是一種戰術,或許她那天就使用Vaillepairy才打敗了那麽多潑皮貓;也許是她……”
那一整天,明爪的腦海中總是不時浮現出Vaillepairy這個神秘而發音優雅的詞,它究竟是什麽意思呢?它仿佛在晚凋的越桔上跳動着明亮的橙色火焰,在微風拂過的湖面上泛起銀色的波光,在她走過的每一片樹葉、在遠處崇山峻嶺裏的每一個山頭上浮現又隐沒,像一只小小的蝴蝶,眼看着就要撲到了,一轉眼又出現在幾步之外的半空中。究竟是什麽呢?
“明爪,蝶爪,你們去探望小龍和小蒲公英,看看在馬場他們生活得怎麽樣了。鳟溪很快也會有奶水了,他們的年齡應該也可以開始吃些輔食了。如果不行就接回來。”蘆葦須命令道,他身後不遠處站着柳光。
“幸好又能和她在一起了。”明爪在心裏嘀咕着。她看到夕燒幾乎都燃盡了,東方還留有幾片紅色的雲絲,像是一股血流滴入一團蛛絲;大部分的天穹已經覆蓋上了暗黑的色調,只是看不到什麽星星。這又是一個陰天。從Vaillepairy那一天開始,連續三天都沒有不能直視的日光,而她被疑雲籠罩的心,似乎也如此迷茫。就連靈風也不怎麽找她了。不久之後,她就要參加找尋隊,前往一個更加迷茫的地方,一個遙遠的獵場。遙遠是多遠?她不知道,但只要想到和蝶爪在一起,心裏就有一種舒服的感覺。
三只貓很快就趕到了馬場。也許是因為天氣更加寒冷,小灰看上去沒有住在上次遇見的谷倉。他們搜尋了一會,終于在房屋的角落裏發現了他。他躺在一個貝殼形狀的編制貓窩裏打着鼾,聽到他們的腳步聲,他微微睜開了一只眼睛。
“你們啊?大晚上來拜訪,有什麽事嗎?”
剛剛開口想要辯解對于族群貓這根本不算晚,就聽到蘆葦須說:“是這樣,我們寄養在你們這裏的兩只幼崽,小龍和小蒲公英,現在不知道怎麽樣了。我們想要探望一下。”明爪和蝶爪,作為學徒,恭恭敬敬地站在後面。其實明爪覺得自己救下了這兩只幼崽,或許有權利過去看一眼,但是瞟到蝶爪沒有動,就只好站在原地。
小灰略微咳嗽了一聲,站起身,他的毛似乎因為一直窩在那裏有些亂。
“絲兒!”
什麽回應都沒有,他稍稍擡高了自己的聲音,又喊了兩三次,但是仍然沒有回應。
爐火的光芒投在他們身上,仿佛把毛發都染紅了;高大傾斜的影子落在淡金色的壁紙上。小灰低下了寬闊的腦袋,搖搖頭。“她應該就在這裏啊……”他說,“就在這裏,也許有什麽事聽不見。”
“我們去找找她吧?”蝶爪說,明爪很感激地看了她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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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只貓一邊向前走,一邊壓低聲音呼喊着“絲兒!”(他們已經看見了兩腳獸)。明爪突然隐隐約約感覺到了什麽。
穿過了好幾個房間還是不見蹤影,大家的腳步開始因為懷疑而雜亂。蘆葦須轉身問道:“絲兒到底是只長什麽樣的貓?”
“她身材嬌小,灰白相間。”小灰簡單地回答。
等等……絲……嬌小……灰白相間……
絲爪!
明爪不知該怎麽想。找到謎底當然是一個好事,這謎底卻來得如此突然,又如此突兀。
她發現自己正在呆呆地站在那裏,就趕忙加快腳步想要跟上兩只貓。他們本來應該沿路一個房間一個房間地搜尋,可是……兩只貓并不在路途的前方,下一個房間裏;也不在下下一個房間裏,也……
“蘆葦須?蝶爪?”
一邊喊着,心裏一邊布滿了灰色的郁悶。明明是在找絲兒,卻變成了找他們兩個。她很信任這兩只貓,也非常欽佩他們。他們現在玩消失是想幹什麽?
細心地嗅聞着他們的氣味痕跡,清爽的氣息就在不遠處。她沿着越來越清晰的味道向前走着,眼前突然出現了一扇緊閉着的門。
他們兩個拐進旁邊的房間裏了。
明爪不知道該怎麽想,只是有一種莫名的感覺,就好像發現星族不再神聖。如果是蝶爪和蘆葦須不按照計劃行進偷偷做什麽,那……
她把一只耳朵緊緊貼在門上,門就像一條迎接主人的小狗,微微顫動着,仿佛是在擁抱她,把她帶向更深處的謎團。剛剛弄清楚了一部分絲爪的秘密,這裏似乎又要出現新的玄機。門上的顏色,有點像熊爪的毛色呢。
“……看來對你的影響已經很明顯了。我不知道這樣還能多久,但是至少潑皮貓那一次給你加分了。”傳來蘆葦須的聲音,和他往日的圓潤不同,在喉頭的地方似乎有些壓抑。
什麽對蝶爪的影響?明爪幾乎要跳起來。難道是Vaillepairy?
然後是蝶爪說話了:“嗯,我會注意的,不會太過突出,要把握時機的。紫羅蘭草原……”
明爪彈出爪子用力抓住門下的踏墊,不讓自己發出聲響。紫羅蘭草原……Violetprairie……Vaillepairy!(注:紫羅蘭草原在英語中讀作Violetprairie)
她感覺到自己的心在狂跳着。
然後又是蘆葦須的聲音:“不要一直說在那裏訓練什麽的,聽着太容易誤解了,好像是在黑森林訓練一樣。”
“我沒有,不過我還是會注意的。”蝶爪的聲音說道,“而且她也不是只訓練,還給我們講了很多族群的歷史。我覺得她有時候很有族長的風範。”
“是啊。她給我說過,黑莓星的父親虎星是族長,虎星的父親松星也是族長。她相信在河族也能有一次這樣的族長世家。”
族長世家?明爪想着,覺得自己的腦子旋轉得好快。藍星……霧星……!
蘆葦須想要幹什麽?不是空飛想要篡權嗎?到底是……?
“但是她總說我不成器。”又是蘆葦須的聲音,“我感覺她并不把成為族長的願望放在我這裏。她覺得……哎,她在那邊有沒有自稱櫻草星之類的?”
“沒有。她說自己不是族長,沒有這個冊封的權力。大家都是用自己本來的名字互相稱呼的。我想她也是很命苦的,努力了一輩子,一輩子還沒有過完就死了……她主要也是在訓練這些生前留下遺憾的貓。”
生前留下遺憾的貓……未實現的未來……靈!
但是并不到此為止,她聽到了一段神奇的故事;而這故事的自身又比蝶爪經常被蘆葦須打斷的講述要神奇得多。
明爪緊緊靠在門上,心跳異常迅速。平時松樹空地的那條跑道要十個心跳的時間跑完,但是如果能用她現在的十個心跳就跑完,恐怕風族貓都辦不到吧!
蝶爪不知道那些歷史上貓的名字,但是恰恰對這感興趣的明爪怎麽會不知道呢?霧星的女兒,櫻草爪,這只即使在族貓們的記憶中都只有一個名字的小貓,慘死在虎族的混血集中營裏的小貓,居然能夠這般高貴優雅。她并沒有以柔弱之軀挺過那慘絕“人”寰的折磨,但是她死後在星族并沒有一點仇恨,而是用原諒和包容教化着來自四大族群卻歸于第五個族群的小貓們,那些幼年就死去的小貓們,幫助着他們實現生前的願望。
羽尾比她堅強,明爪一直這麽認為。那只美麗善良的銀貓,挽救了急水部落的命中之貓,當時的年齡比她還小,卻頑強地堅持了下來。直到今天她才知道,正是因為櫻草爪更加年長她才殒命的——即使是看守囚犯的貓也看到了她的美貌,并看到了她那無論何時都有高貴心靈的性格;他們卻用特有的變态方法報複着、享受着這一切,直到她像一只交到一窩幼崽爪下玩弄的獵物一樣破破爛爛地躺在骨山上,死後被挖出來的不會再改變眼神而停留在漠然的眼睛俯視着虎族蒼生(那是一種對自己死亡的漠然,裏面包含着超越的意味)——而這時羽爪年紀還小,除了皮毛的顏色已經有了銀溪的幾分□□,根本勾不起看守的興趣。
櫻草爪是一只偉大的貓,只可惜在生前無法表現這一點。但是幸好她的偉大開始傳到生前的貓身上。
正如幼時相信蛾翅的不尋常,明爪認為櫻草爪所具有的也超越偉大。這就是為什麽她不僅教給蝶爪如何做一個優秀的學徒,也教她如何做一只美麗優雅的貓,和一位卓越的領導者。
“你在幼崽時做過噩夢吧?星族托夢一般是給族長和巫醫指示未來,而這和現實生活中毫無關聯的噩夢又是什麽意思呢?我們來想一想,族長和巫醫所需要的是未來,是如何治理這個族群;而幼崽需要的莫過于快樂,所以星族給他們充滿想象力的噩夢,讓他們明白穿過最黑的黑暗才能達到最亮的光明。有時,醒來的愉悅能過勝過噩夢中的恐懼,這才是星族的本意吧。”
櫻草爪的這一段話讓明爪真想拍案叫絕,當然也有許多話是讓她想要大喊“他們怎麽能對她這麽做”的。她感覺自己用了全身的毅力,也許把櫻草爪的毅力也連帶用進去了,才遏制住自己發出聲響甚至于推門而入的願望。她甚至想問問蝶爪有沒有在紫羅蘭草原見到小冷,然後才想起來自己并不能暴露剛才的竊聽,就等到他們的話音消落後裝作剛才一直在找絲兒的樣子悄悄走到走廊盡頭,然後一邊走回去一邊大喊:“絲兒?絲兒!”因為剛才不只是沒有說一句話還不得不咬緊嘴唇,她的聲音聽上去扭曲變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