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小灰……絲兒不見了。我們哪裏都找過了,但是根本沒有……我們聞到了她的氣味,聞起來她和兩只幼崽似乎和一個兩,呃,人類,一起坐着怪,呃,車,出去了。”明爪說,假裝打嗝來掩飾自己不小心要說出口的族群詞彙。

“什麽?!”小灰大吼一句,看上去真有當年襲擊影族的傑克和蘇珊的風範,“帶我過去。我要問問飛飛,他的信息一向很靈通。”

飛飛是一只姜黃色加褐色的虎斑公貓,大耳朵、長尾巴,看上去很矯健。他說出來的話聽上去像這個樣子:“你說四兒嗎?她缺失是的,被人類帶出去了,我還以為你是知道的,她的主任不就是你的嗎?我以為你還有暗拍,心裏想着是不是你們抄家了,你鞑伐她走呢?還有兩只笑毛,長得可不像你啊,也許就是因為不是你的海子你才生氣吧……但是沒想到你不指導。那我也想不明擺了,話說……”

“毀了。”蘆葦須低聲說道,截住了飛飛怪腔怪調、同音詞亂用的長篇大論,“那兩只小貓肯定就是小龍和小蒲公英。”

“怎麽辦?”明爪有些冒傻氣地問道。當然這傻氣和飛飛比起來還是遜色多了。

“我們很快就要參加找尋隊了。”蝶爪拿捏穩重地說,她的深思熟慮讓明爪對她和櫻草爪的敬重更勝了幾分,“所以如果我們向其他族群的貓提出在找獵場的同時找兩只幼崽,他們一定也不會反對的。我們不是在戰後第一年就通過了尊重生命的協定嗎?”

明爪穩重地走在樹橋上。

在蘆葦須對她們的訓練裏,要求是在勉強有爪子粗細的樹枝上來回跑動,不許扭頭。因為沒有樹枝是筆直的,而也沒有樹皮是軟到不紮腳又粗糙到不滑溜的,事實上根本沒有學徒(包括他自己)做到這一點。但是盡管如此,她們的平衡感還是有了很大加強,根本不用像上次來這裏一樣緊張地跑過去了。

她輕輕跳下樹橋,坐在河族的區域裏。蝶爪就在不遠處,而上次森林大會結識的風信爪就在不遠處。今天熊爪似乎沒有來,不管他來不來這個位置都會遠離他的——四大族群的位次是順時針雷、風、影、河,靠影族近的地方離雷族就遠。

蘆葦須還說過,她必須成為河族這一輩中的大腦。也就是說她不僅要有基本的保衛自己的能力(否則就不叫學徒了),還得擁有超衆的智謀才行。這可是說時容易做時難:蝶爪無疑是智慧的貓,星爪的頭腦也很靈活敏捷。要想成為唯一的大腦,她必須得超過她的姐姐和她仰慕的貓才行啊……

不過,也許糊弄糊弄外族貓還行。據說他們比較四肢發達頭腦簡單。

看,在不知不覺中,她的思維已經比先前缜密了。這個月經歷的這麽多事情,也許就是在做出發之前必要的磨練吧。

黑莓星,按照不知誰約定但是早就俗成的順序,第一個發言。“雷族情況良好。”他用一如既往洪亮深厚的聲音說,“陽流、莓鼻和栀子爪都準備好了參加找尋隊的磨練。雷族也增添了新的成員:鴿翅生下了她和黃蜂條愛的結晶:小薰衣草和小薔薇。小閃和小羽毛也成為了新的學徒。”

明爪曾經在巢穴中讨論過鴿翅愛的是虎心不是黃蜂條,直說得所有學徒(當時還不包括苔葉的孩子)心服口服。但是……為什麽……?

風信爪的嘴唇在微微噏動着——明爪知道這表示她實在想說什麽,但是又沒有可說的對象。她的老師款冬葉用那雙冰藍色的眼睛盯着她,她也實在不好說什麽。(這只漂亮的玳瑁色巫醫使貓聯想起女神一樣的斑葉,但眼睛又像是鷹霜的複活)

于是明爪起身打了個招呼,風信爪便施施然走了過來,用小巧的尾尖掃了掃地面才在明爪身邊坐下來。明爪注意到她剛才坐過的地方也是掃得幹幹淨淨,不禁再一次對說影族貓臭的雷族的智商産生了懷疑。

Advertisement

“有什麽要說的嗎?你看上去很激動啊。”明爪盡量控制聲音溫柔,問。

“哦。”風信爪看似心不在焉地說(但是她說話就是這樣),“巫醫大會的時候忍冬霜把這兩只幼崽的情形描述的非常詳細。她們都是母貓,小薰衣草是白色的,小薔薇是銀白色的。剛出生的時候毛就已經很茂密了,不像一般的幼崽那樣稀稀落落的;最特別的是兩只貓的耳朵上分別有一塊胎記:小薰衣草在左耳上,小薔薇在右耳上。鴿翅說它們看上去就像這兩種花的樣子——但是忍冬霜說他看不出來。啊,真希望我們能看到她們眼睛的顏色,那會有多美啊!”

明爪詫異地問(因為同時還在豎着一只耳朵聽雀星的發言,風信爪的話聽上去邏輯混亂,她懷疑自己聽錯了):“希望?看不到嗎?”

“鼠腦——呸。對不起,情緒有點沒控制住。”風信爪說,“幼崽剛生下來是睜不開眼睛的。我想現在她們肯定已經睜開了,但是三個月以下的幼崽眼睛都是藍灰色的,要到三個月之後才會變色并保持終生。所以即使我現在再去問他,也不會得到答案。”

明爪回憶着沒有告訴她這一條常識的蛾翅的金色眼睛。它們曾經是藍灰色的嗎?

與此同時,雀星大致通報完了風族的事務。從她的話裏可以看出她在描述族內的窘境和保持自己的尊嚴之間糾結,但是還是想救族群,敦促大家快點找到獵場。

接着輪到了影族。黑星并沒有出現,取而代之的則是副族長花楸掌。他在樹根附近磨磨蹭蹭,後面一只灰黑色公貓幾乎是推了他屁股一把他才向前一步,而且馬上又跳開了。“焦毛!”他扭頭對那只貓說,“黑星還沒有死,影族只能有一個族長,副族長不是族長。”

精辟,又體現出對規則的尊重。明爪對這只貓的好感上升了幾分。

“黑星年老力衰,不能前往此處。今後我将代替他發言,但是我不是族長,無權登樹。”花楸掌說,“也許很多年輕族貓并不知道,在火星出生的時候黑星就是影族的族長代表了。他統治了影族這麽多季節,星族也無法抹去歲月的痕跡。他讓我轉告給大家影族的近況:随着季節走向落葉季的後端,天氣更加惡劣,在暴雨中我們有捕獵困難;不過之後我們的情況好轉了。藤爪和虎心已經做好準備,而風信爪即将随一同前往的河族巫醫蛾翅繼續學習。”

簡明扼要。明爪很佩服風信爪剛才自始至終沒有提到影族出了這麽大的事。

霧星每次都是最後一個發言,但是也只有端莊穩重的她最适合做這些總結。“河族在一名雷族學徒的報信之後遭到了潑皮貓襲擊,但是我們成功将他們趕走。他們目前向兩腳獸領地方向逃竄了,諸位應該沒有後顧之憂。”她的話說的模棱兩可,既可以理解為是雷族學徒(也就是熊爪,看來他的名字是注定登不上森林大會之堂了)告訴他們讓他們做好準備才打敗了潑皮貓,也可以理解為他是潑皮貓的先頭,

“危機時,我族湧現出了許多正能量的感‘人’事例。現在參加找尋訓練的學徒蝶爪,還有明爪,狀态良好。上次會議中我們決定派出的巫醫蛾翅也準備好了,她最初受的就是武士的訓練,不用擔心她會有安全問題。”

她退後一步,三只貓站在樹杈上,月光将他們毛發蓬松的邊緣染成了銀色;至于毛發光滑的霧星,本來就猶如銀色的月光。在古老的橡樹上下,貓群靜默着。

“還有嗎?”雀星是耐不住寂寞的。

“沒有。”黑莓星說。霧星和花楸掌也搖了搖頭。

“找尋隊留下,其他貓解散!”雀星很來勁地說,一躍而下。

“再見!明爪,蛾翅,還有蝶爪,一路——”追爪喊道,還沒說完就被他師父草皮拖走了。明爪奇怪為什麽這麽小的學徒就能來參加森林大會。她起身避開退場貓的洪流。

“——順風,半路——”追爪還在做着最後的努力。

雷族貓開始過橋。他們在公共場合的嘈雜是任何外族都比不上的,但是她還是能清晰的聽到一個不屬于雷族的聲音:“——犧牲!”

與此同時。

“笑死我了!”

“沒見你去星族啊?”

“笑活我了!”

明爪幹脆趁着貓流量逐漸減少,直接穿過他們走向其他幾只留下來的貓。百裏香爪①和陽流,以及一只看上去是帶隊武士的乳白色斷尾公貓已經聚集在了大樹下,差不多就是剛才花楸掌發言位置的正對面;蛾翅和蝶爪也朝這裏聚攏;影族的風信爪松松爽爽地坐在百裏香爪旁邊,但是其他兩只影族貓似乎完全不想靠近雷族一步。

“我說這是何必呢?”一只姜黃色的雷族老母貓說,她的聲音聽上去沙沙的,但是溫柔悅耳;記得她名叫沙風,現在不“風”了②,但是“沙”字仍然恰如其分,“都是要去找獵場的,自己可不能傷了和氣啊。如果挨都挨不到一塊,那可怎麽一塊走,怎麽互相保護呢?”

陽流點點頭,稍微靠近了虎心(影族的帶隊武士)一點。

其實,虎心也有一半雷族血統呢。但是這些新雷族貓知道嗎?

“你好,我的名字是藤爪,這位是虎心。”另一只影族學徒說,他是一只瘦長的姜黃色公貓,不在呢麽好看,但顯得很老實。

“我是蝶爪,這是明爪,這是蛾翅——想必你們都知道了。”蝶爪說(明爪心裏突然又有一陣攪動的感覺)。

風族的帶隊武士,一只小個子、白色略帶點灰色的母貓,似乎秉承“少就是多”的原則,只說了兩個字:“白尾。”她旁邊的楓葉爪解圍似的擡高音量:“我叫楓葉爪,白尾她平時也不是這個勁兒,今天吃錯——嗷!”最後一個“嗷”是因為白尾打了他一耳光——雖然是收起了爪子,但是還是很疼。不過楓葉爪的嘴欠也是真……

“我是絲爪,我媽媽是雀星。”明爪和蝶爪挂在嘴邊一個月的那只貓說。她灰白的皮毛如絲般光滑,柔聲細語,聲音很甜美,幾乎是寵物貓的聲音了。其他貓一臉鄙視地看着她,腦子裏有關大小姐的詞彙一片亂竄。明爪也擔心他們有了個拖油瓶。

“我叫莓鼻。這是種風的徒弟百裏香爪,這是我們的陽流!”乳白色斷尾公貓說。明爪想起了熊爪,疑問是不是每一只雷族公貓都愛這麽說話。

“就沒有貓想起來介紹我嗎?我是風信爪啊……你們真的不認識我嗎?”風信爪幽默地作結。

“名字真難念③,有貓介紹才怪。”陽流忿忿說。

“今晚我看要不然就在這裏睡好了。”楓葉爪說道,“反正之後也會要睡到一起的,這樣也能增加互相的熟悉度。”

明爪環視四周。雖然開會時考慮到了這一點說話都比較簡潔,月亮也已經移至西方的天空。後半夜了。小島上沒有苔藓,但是四周樹叢之下沒有貓踩踏過的地方都鋪着厚厚一層柔軟的落葉。她明白為明天的出發保存體力的重要性,就沒有争辯,拖出一些落葉在樹根附近鋪成一個小小的巢穴。

在把自己盤進去之前她還注意到,楓葉爪的巢穴離絲爪很近,但他遠離了外族的其他貓。他是風族的自我閉守心理作祟而不願接近外族,還是對絲爪有好感?還有很多時間來發現這個問題。

她閉上了雙眼,感覺積攢一天的疲倦在一浪浪湧來。不一會她就沉入了夢鄉,仿佛靈魂也在這條大河上溫柔的起伏着。

“明爪!”

“這麽快?我好像才剛剛睡着……”

“你還睡着呢!我是靈風啊!”

如果不是不知道在夢裏自殺是否現實世界中就會醒不來,明爪恐怕真是一頭撞死的心都有了。我今天正是要好好休息準備明天精神煥發呢,怎麽偏偏現在找我?

靈風的臉色非常難看,好像有一半被他身後的陽光照耀着,在另一半上投下深深的陰影。他黃綠色的眼睛盡管是渾濁的,卻有一種不明白的東西在裏面燃燒,似乎是懇求、後悔、真誠、驕傲再加上一兩種別的感情吧。姜黃色皮毛上的每一道黑紋都像是傷疤。

他的嘴唇似乎在自己和自己搏鬥着,只是蠕動卻發不出聲音。明爪認真地辨認了一番,他念着的詞竟然是“英心”!

她身上的銀白色毛發由于憤怒炸開了。“什麽意思?我才不會被你找來吃醋!你不配!”

靈風低垂着頭,躲避着她的眼神。由于現在他的頭已經很低,似乎是剛剛撕扯下一大塊的右耳顯現在她的眼前。

“終于……”他開口了——他的聲音也比之前所見要憔悴了許多。

明爪從心底感到一陣辛酸,住口不罵,低頭望着他。

“英心知道我找這麽多天都是為了你,她離開了……暫時……但是我必須告訴你……雖然我付出的代價太大……已經難以出現在你眼前了。”靈風斷斷續續地說。

明爪咬住了自己的嘴唇。她想大喊一句“什麽”,但是她知道答案——靈是不像星族貓那麽真實的,他們每一次托夢都要比星族貓多費很多力氣。所以她沒有問,只是看着靈風逐漸消散,只剩下一個殘破的頭部剪影。“我不明白!”她也想這麽喊啊,對着空蕩蕩的草原喊,聲音消散在風裏,淚珠兒不斷灑落——但是她似乎已經太大了,明白得太多了,況且也從來不是他的戀“人”,就連放散情感的渠道也被自己堵塞了。

等等……草原?

她環顧四周,這裏是一片草原,完全陌生的草原。四周正一點一點地冒出新生的草芽,遠處已經綠成了一片,腳下卻還能看清泥土的顏色。不遠處一條她從沒見過的河正穿過草原,河面開闊,河水是清澈深湛的藍色,相當暗,下面隐約可見行動遲緩而(想必)肥美的銀色大魚;水看上去是冷的,流速也相當快,上面鋪滿了細碎的波浪。一座森林矗立在河的彼岸,樹木全都筆直修長,銀白色的樹皮上排布着黑色眼睛般的花紋;它們都各自發了芽,纖細的樹枝交錯着。再往旁邊看去,樹木卻都換了個樣子,黑色的針葉如同層層疊疊的烏雲被枝條捕獲,堅實的樹幹間彌漫着點點霧氣。河的這一側還分布着一片幹爽的沙土地,美麗的淺金色細沙看上去堅實而适合奔跑,一片地勢較高的區域把它和河流分割開來。河上還有幾個草木茂盛的小島,清潔優美、排水良好,各自被蘆葦和荻花包圍着。

向更遠處看去,一座白色的高大建築聳立在似乎是草原盡頭的地方。毫無疑問是兩腳獸所建,卻充滿了一種不可言說的現代感的恐怖。回頭,在身後沙地的末尾聳起了兩條小山脈,中間包夾着一條古老幹枯的河道,河道裏還分布着星星點點的彩色鵝卵石。

她赫然明白了這是什麽地方。首先被意識到的是那看上去很适合自己河族居住的那些小島和草原,然後是仿佛為風族量身定做的沙地,接着是和影族很貼切的黑色森林,那片銀色的森林也很适合雷族的風格。那……那幹河不正像是當年的月亮石和之後的月池嗎?

靈風是在給她指路啊!指引這裏是合适的獵場,甚至……合适的新領地。

靈風,謝謝,對不起。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