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玉蟬
【這個故事從送走周玄清,霓凰會見梅長蘇開始。沒有聶铎,也沒有夏冬傳信。】
——————以下引用原文【删去有關聶铎和夏冬部分】——————
穆王府的車隊辘辘遠去,未幾便只餘一抹煙塵,在隆冬冷硬的空氣中漸淡漸沉。
離開避風的岩壁,被前方谷地擠壓加速過的寒風立即擦地而來,将梅長蘇的滿頭烏發吹得在空中翩飛翻卷。
随侍在旁的那名中年護衛立即走了過來,想為他把鬥篷的頭兜戴上,卻被那雙冰涼的手輕輕推開。前方是一處舒緩的坡地,草痕早已掩于積雪之下,稀疏的幾棵樹零星散栽着,也是枯枝瑟瑟,分外蕭索。梅長蘇看着坡地那邊隐隐露出的一角衣裙,伸手撫開被風吹得貼在臉上的發絲,快步沿坡地而上,一直走到最高處,方才慢慢凝住了腳步。
寒枝殘雪之下,霓凰郡主迎風而立,一襲玉色披風獵獵作響,更顯出這位南境女帥不畏風寒的凜凜氣質。
梅長蘇并沒有想到郡主會來,但既然她已經來了,他也沒有想過要避開。
聽到梅長蘇的腳步聲,霓凰郡主側過俏麗的面龐,向他露出一個柔和的笑容。
自那日武英殿外分手,兩人便再沒見過。所以梅長蘇猜不透霓凰為什麽要特意趁此機會,出城來與自己見面。
“蘇先生,好久不見,近來可安康?”第一句話,永遠是客套和寒喧,是令人倍感疏遠的禮數。
“托郡主的福,一切還好。蘇某前不久新遷蝸居,收到貴府厚禮,卻一直未能登門致謝,還請不要見怪。”
“先生客氣了。”霓凰邁步走近,掐雲的鹿皮小靴,束腰綠雲甲,整個人神采奕奕,英姿飒爽,仿佛來京後諸多煩惱委屈,都不曾有半點萦于她的心上。
梅長蘇不由展顏而笑,贊道:“豪闊宏量,霁月光風,郡主可當此八字。”
“怎比得先生才深似海?”霓凰朗朗一笑,“連周老先生都為你移駕,江左盟的實力,實在是深不可測。”
“不過都是些江湖落拓之士,有緣相逢,才結成此盟罷了。”
——————原文引用完畢——————
Advertisement
霓凰迎視着梅長蘇的眼睛,問道:“黎老先生的玉蟬可是又回到你的手中?”
梅長蘇心中一沉,想起往事,忍不住雙手顫抖,卻又故做鎮定不想讓霓凰看出什麽來。霓凰見他臉色不變,也不開口,就繼續道:“可否借我一觀?”
梅長蘇取出玉蟬,遞給霓凰。
霓凰雙手接過,将玉蟬置于一手掌心,另一手輕輕撫摸,似在觸摸一件聖物,思緒也回到十多年前:“那日,先生給學生們講解玉之寓意,講到玉蟬,便取出它,說蟬向來被視為純潔、清高、通靈之象征。課後,我與林殊哥哥纏着先生要再看玉蟬,先生便又取出讓我們觀賞。他當時說,他年輕時在古玩店中淘到這件漢代的寶物,甚為喜愛,養玉幾十年,才使之變的如此晶亮。”霓凰一邊仔細地看着玉蟬,一邊喃喃地說,“還是像以前一樣晶亮……”
梅長蘇垂下了眼簾,心中已隐隐猜到了她接下來要問的話。
果然,霓凰突然手指收攏,把玉蟬握于掌心,眸色烈烈,粉面上突閃煞氣:“恩師已經離世十餘年,他的随葬之物,為何在你手中?”
“此乃黎老先生所贈,我曾在黎老先生門下受教。”
“先生最心愛之物不會輕易送人,即使送給弟子,最得意的弟子也不過那麽幾人,我全都認得,你究竟是什麽人?先生為何會贈與你?”
霓凰心中滿是疑惑,咄咄逼問,梅長蘇緩緩将頭轉向一邊,仿佛想要避開郡主的探究似的,思慮一番,最終還是開口答道:“恩師臨終前,我去見過他一面,他相贈玉蟬,并告訴我蟬有純潔、清高之寓意,他希望我……我有負恩師教誨……”
霓凰晶眸如水,仍是牢牢盯住他毫不放松,他躲避的眼神,是欺騙,還是隐瞞?實在是讓她難以判斷。
霓凰心中閃過無數念頭,糾結紛亂,但最終她還是選擇相信恩師,相信恩師的判斷與眼光,她又仔細打量面前這個病體孱弱,語聲淡淡,心思深不見底的人。
梅長蘇見霓凰沉默,微微轉頭,突然就迎上了霓凰晶眸如水探究的目光,梅長蘇也不躲閃,反而給她一個清雅的笑容,霓凰從那微微的笑裏看到了真誠,這讓她更加堅定了自己的判斷,于是決定敞開心扉:“我相信黎恩師,他最鐘愛之物,不會所托非人。當年他以太傅之身被貶為白衣,憤而離京,沒過兩年,便郁郁而亡。他臨終前,你去看他,他定不會無緣無故把打算随葬之物贈與你,恩師是否有要事相托?既然你我同在黎老門下,也算是師兄妹,還讓蘇先生如實相告,我穆府在京城還算有些人脈,有什麽事也可以相互照應。”
梅長蘇不由心中贊嘆,他的小女孩更加聰慧敏銳并且變得沉穩了,一抹混雜着欣慰與感動的笑容浮起在梅長蘇的唇邊,他鎖住了霓凰的視線:“那麽師妹認為恩師會托我什麽事呢?”
霓凰仔細回顧了梅長蘇進京以來的所做所為,喃喃說着:“麒麟擇主……黎老會讓師兄選擇譽王?”說罷又搖着頭道,“不,不可能,林殊哥哥曾跟我說過,有一次他看到恩師對譽王的作為直搖頭呢,譽王治下,蘇先生就算再有才,也不可能實現恩師理想中的清明盛世。”轉而又道,“更重要的是,當年太子和譽王在赤焰冤案背後推波助瀾,恩師不可能支持他們。”
“是的,恩師離京前,就與太子和譽王劃清界線了。”
“恩師一輩子桃李滿天下,卻孤獨一生,沒有子嗣,他待林殊哥哥比親兒子還親,他們害死林殊哥哥,就是恩師的仇人。”
比親兒子還親,這句話頓時讓梅長蘇的眼睛溫潤了,黎崇在他身上寄予的期望,比任何長輩都高,他的每一分進步,黎崇比任何人都高興,他這個弟子是黎崇最大的驕傲,因而他的離開給黎崇造成了巨大的打擊,黎崇甚至一度對一生所追求的清明産生了懷疑,直至他看到梅長蘇重生歸來,才又重燃希望,他的思想似乎進入了更高的境界,重又給了梅長蘇很多教誨,可是沒過多久,黎崇就因病體難支而離世了。
霓凰見梅長蘇眼中有淚光閃動,想他定是在恩師床前盡孝,為恩師養老送終了,于是又道:“恩師晚年能見到蘇先生這樣才華橫溢的弟子,也應該感到欣慰了,要不然也不會相贈玉蟬。”
兩人目光對上,又同時都閃開。梅長蘇看向遠方,幽幽地道:“郡主還有什麽想問,就直說吧。”
“恩師贈你玉蟬,定是對你寄予厚望,你以麒麟才子之名進京,不會只是為了在帝都攪動風雲吧?”霓凰定定地看着梅長蘇,眸色幽深,語氣加重,一字一字吐出,“赤焰案,是恩師最大的心結……”
雖然已有心理準備,但一提到赤焰案心結,梅長蘇還是忍不住全身一顫,霓凰捕捉到這個讓人遍體生寒的顫抖,腦中有一瞬間的空白,一些模糊不清的東西漸漸從迷霧中顯現出輪廓,結論已經呼之欲出,她抿住朱唇,倒退幾步:“你……你是來為赤焰軍翻案的?你要把譽王和太子都扳倒?難道……你要扶持的是靖王?”
梅長蘇苦苦一笑,算是默認了。
“的确只有靖王才能……”霓凰郡主在原地踱了幾步,皺眉思索,“可是太難了……實在太難了,當年赤焰案牽連了那麽多人,別說黎老,就連太皇太後都動搖不了皇上的決心。你一介布衣,一個不小心,就是觸怒天顏,可能連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梅長蘇淡淡地說:“我已經想清楚了各種可能、各種後果,才進京的。”
恩師的臨終托付,很好的解釋,梅長蘇以為霓凰的疑惑已經都解了,沒想到此時她的目光就象能紮透人體的劍一樣,仍然炯炯地定在他的臉上,不放過他一絲一毫的表情變化,追問道:“可是,你是琅琊榜首,江左宗主,名聲顯赫,為什麽要拼着身家性命,冒這麽大風險,舍了自己的名譽,去做這樣危險的事?
為什麽為了那一雙雙死不瞑目的眼睛,為了那一個個殘破的家庭,為了壓在自己心頭沉重的不能再沉重的責任,更為了這世間本應該存在的清明正義,為了洗出一個清清白白的歷史……十多年來,他把所有的心思、苦累生生壓縮為一個核,深深埋藏于心底,然後還要表現出一派雲淡風輕的樣子。他背負的太累了,霓凰的疑問就如一根鋼針刺入核內,那個核似乎再也承受不住壓力,在他的心底突然爆裂開來,一下子沖擊了他的五髒六腹、四肢百骸,幾乎要噴薄而出。
我是林殊,因為我是林殊啊,這句話已經到了嘴邊,卻又被梅長蘇咬緊牙根緊閉雙唇生生咽了回去。
“蘇先生——”
霓凰見梅長蘇踉跄兩步,連忙上前扶住他,并解釋:“我沒有其他意思,先生做的事,是我想做而不知道如何做的事,我只是想幫先生。”
梅長蘇鎮定心神,強壓心痛,盡量讓自己表現正常。他站穩之後,霓凰才尴尬地松開了手。
梅長蘇終又恢複了淡淡地神情:”我的父親,他少年從軍,一直在赤焰軍中,十三年前,他随軍出征,就再沒回來。“
赤焰軍的高級将領,雖然霓凰不全部認識,但他們的威名霓凰卻是熟知,她仔細慮了一遍,也沒想起哪位姓梅,也許那位老人家沒有很高的軍職吧。
霓凰再一次表達自己的心願與決心:”這件事,危險異常,蘇先生請多保重,有什麽用得着我穆王府的地方,我霓凰必定盡全力,還望蘇先生不要拿我當外人。“
梅長蘇翹起唇角,淡淡笑着點頭。
霓凰又道:”這裏這麽冷,你先坐馬車回城去吧。我在這裏等一會兒,等小青送完周老先生回來,再一起回去。”
梅長蘇也确實有些抵禦不住身上越來越重的寒意,便随便叮囑了霓凰幾句,轉身走下坡地。
一直遠遠站在坡地窪處的護衛立即迎上前,看見他的手勢,心領神會地跑去叫車夫把停靠在較遠路邊的馬車趕了過來,放下腳凳,扶他上車。
梅長蘇靠住車轅,回頭又向坡地的方向看了一眼,見霓凰向他揮動,忙也擡手回應。
馬車随即輕輕搖晃,開始啓動向前,厚重的車簾放下,擋住了外面的山谷的朔風,也隔開了凰郡主的視線。
梅長蘇只覺得胸口湧起冰針般的刺痛感,再難強力抑制,擡袖捂住嘴一陣咳嗽,好容易平息下來時,雪白的銀裘袖口已暈染了一抹深紅。
“宗主!”護衛驚呼了一聲,過來扶住他的身體。
“沒事,”梅長蘇淡淡地一笑,“天氣太冷,回去給我燒點熱水,暖一暖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