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他是質子(三)

天地間銀裝素裹一片,亮得刺眼。

嵇長夢站在臺階上看仆人在下面掃雪,她彎腰在旁邊的臺子上抓了一把幹淨的雪,冰冰涼涼,直起身來把手中的雪壓成了一個小團團。

她擡眼,看到一個身着藕荷色鬥篷的人走進院子,她忙把手中的雪球扔在一邊,手藏進鬥篷裏輕輕揉搓,然後迎上去。

“娘,您怎麽來啦?”

“我來看看下人是否懈怠。”說完卻突然伸手握住了嵇長夢的手,打了她一個措手不及,觸手冰涼,杏眸微挑,“你又玩雪了!”

這話說得斬釘截鐵。

嵇長夢對她娘的“明察秋毫”無言以對,想要轉移話題,“娘,過年的年禮可備好了?我們什麽時候去外祖家?也不知這在京城有什麽不同的習俗?”

嵇夫人點點她的鼻子,也從善如流改變了話題,帶她進到屋子裏,細細講起過年的籌備。

直到過年前,她再沒能出過門,一直被嵇夫人拘在身邊學着管家。到了臘月二十九,一家上下忙碌起來,貼過對聯挂起燈籠,洋溢着喜慶的氛圍。

嵇長夢早早起來随家人去祠堂祭祖,嵇複父母早亡,自己是吃百家飯長大的,因此祭祖的規矩少了許多。

早膳過後,嵇夫人讓她回去再睡一會兒,過年事宜都準備妥當,一切都井然有序地進行着,也不需要她的幫忙,晚上還要守歲,讓她先去養養精神。

她躺在床上翻來覆去一會兒睡不着,想到已經近三個月未見過晏修,自己定是被他忘到爪哇國去了,也不知他有沒有好奇心,去查查嵇家行二的其實是個姑娘,想到他那張沒有一絲瑕疵的冷淡面容,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醒來後跟父母兄長用過午膳,嵇長夢和嵇嘉業就留在了母親院子裏,兩人插科打诨,逗得嵇夫人哈哈大笑。嵇大人卻正準備準備要赴宮宴了。

他前不久升了官,嵇夫人尚未有資格去參加宮宴,只需大年初一與其他外命婦一齊去拜見即可。送走了嵇複,回來看到嵇嘉業一臉向往,她撇撇嘴道:“皇宮也沒什麽可去的。”

看自己的一雙兒女一臉好奇,就講起了皇宮內的景致和規矩。

嵇長夢一直覺得自己的父母可稱得上一對“奇葩”。先說其母嵇夫人陳落琴,講起皇家來也未顯得有多少敬畏,對于一直抱有忠君思想的古代人來并不多見,許是她出生不低,養得嬌貴,也不怵那些王孫子弟。再說其父嵇複,出身微貧,卻生成了不卑不亢器宇軒昂的樣子,對妻子忠貞不二,對孩子也是慈父心切,無那種女子無才便是德的迂腐思想,不僅親自給嵇長夢開蒙,還允許她習武,帶她游歷大好河山。古代女子束縛太多,也是因他的支持,不至于讓她如其他女子困在這四方枷鎖裏過上一輩子。

晚膳時間,嵇夫人大手一揮,三人先吃了起來。飯後她叫來嬷嬷和身邊的大丫鬟,并嵇長夢四人打起了葉子牌,嵇嘉業在旁看得無聊,嵇夫人眼波一橫他又乖乖坐下,就這樣消磨起時間來。

未到亥時,嵇長夢眼皮就打起了架。她倚着嵇夫人的手臂,頭一點一點。外面突然喧嘩起來,她一驚清醒過來。嵇複回來了。

小厮攙着醉醺醺的嵇複進來,嵇夫人忙差人将他放到塌上,喂了碗醒酒湯,嵇複坐起身來,眯着眼歇了會兒,随後用冷水洗過一把臉,酒氣漸散。

看見全家坐得整齊,孩子也看到了自己的醉态,俊臉上染上薄紅,跟家人講述了宮宴上發生的事情。嵇長夢訝異還聽到了自己的名字,她被聖上欽點參加春獵。

嵇複又聽嵇嘉業回憶了一遍那次遇到八皇子的場景,點了點頭。嵇夫人卻是滿臉不喜。

他拍了拍她的手,“到時元元跟女眷一起待在營地,周圍又有侍衛保護,不會有危險的,你放心吧。”

哄好了嵇夫人,他又交代到嵇長夢,“離春獵尚有幾個月時間,你也無須擔心,只當出去游玩就是。”

一家人守過歲,聽到外面傳來的此起彼伏的鞭炮聲,知道這是新的一年來到了。嵇長夢回到房間睡了個天昏地暗。

正月裏一家人拜訪遍親朋好友,這個年算是過了。嵇長夢又開始過起無所事事的宅女生活,她想繼續練習射箭,在後院立了幾個靶子,可惜沒有找到趁手的弓,只好先将就些用着。

到了上元節這天,她向嵇夫人撒嬌,想晚上同哥哥們去看花燈。嵇夫人一口回絕,自她年紀越大,嵇夫人越不樂意讓她随意出去。她只好走迂回路線尋求爹爹的幫助。

“落琴,你何必拘着她,我們還能留元元幾年,待她出嫁相夫教子,上有公婆下有妯娌,哪還有機會出門去?”

嵇夫人聞言,淚潸然落下,她又哪裏舍得元元離開自己。嵇複上前為她輕輕拭去淚,相擁嘆息。

嵇長夢興沖沖跟着嵇嘉業和陳遠出了門,她戴上陳遠送來的面具,滿臉新奇地看向街上點點燈火串起的火樹銀花。

陳遠又轉身交代她:“今日人實在太多,你定要跟緊了我們,若一會兒不小心走散,你跟丫鬟先行回家,或到吳亭橋頭等我們。”

她點點頭,上前乖巧抓起自家哥哥的衣袖,準備如何都不放手。

各式花燈看得嵇長夢眼花缭亂,簡單童趣的有,巧奪天工的也有。路邊攤販叫賣聲不絕于耳,各種小吃看得她也是食指大動。正待她想去買些什麽,卻被嵇嘉業直接拉走,他們向街道中間行去。

最繁華的位置是家酒樓,那裏正聚集了不少才子佳人猜燈謎。陳遠和嵇嘉業都摩拳擦掌躍躍欲試,嵇長夢卻沒有多少興趣,她抽着秀鼻猜想空氣中的香味來自哪種食物。

她踮腳張望了一下,發現不遠處有家小吃攤,她扯了扯正全神貫注看燈謎的嵇嘉業,沖他指了指那邊,然後就招過丫鬟往那邊走去。

她買過春卷和皂兒糕,看那兩人還站在原處,一時走不了,又帶着丫鬟向原處的小吃攤走去,最後心滿意足拿着根冰糖葫蘆回來,發現他們已經不見了。

嵇長夢又看過幾遍,街上遍是帶着面具的人,她的個子又低,着實沒有發現那二人。準備帶着丫鬟去往吳亭橋,哪料人群中有人喊了一句“要放煙火了!”。熙熙攘攘的人群躁動起來,來來往往的人擠來擠去,她只有随着人流而走,等到了空閑的地方扭頭一看,丫鬟也不見了。

她只好拿着幸存的糖葫蘆,問過路,找到約定好的地方。

街上似乎一下子空了一大半,人群向着岸邊而去,橋上也站了不少人,等想要觀賞煙火的人找到合适的位置,橋邊也只剩下寥寥幾個人。

她慢慢悠悠四處張望,一眼望到另一邊站立着的一個男子。他身着靛色長衫,面上帶着最普通的面具,露出柔和光潔的下半張臉。他的氣質太過出色,讓嵇長夢止不住一看再看,越看越眼熟,這身形,好似是晏修?

她走過去,看四下人少,摘掉面具,看向那男子,他似是感覺到她的視線,瞥了她一眼,又轉過視線。她又走近些,試探地叫了一句:“世子?”

他終是轉過頭來看她,“不知這位姑娘是?”

很好,他果然是晏修。很不好,他确實未能記得她。

“我是……嵇元。”或許他連嵇元是誰都不記得了罷。

“……嵇姑娘可是與人走散了?”

“正是,晏世子是在等人?”

“我與友人走散,之前約定好在這裏見面。”

嵇長夢暗道一聲還真巧,她掏出帕子擦拭過旁邊兩個石墩,對晏修道:“正巧我也要等人,不如晏世子坐下來等吧。”

兩人坐下,一時無言,嵇長夢低頭咬了一口糖葫蘆,山楂的酸澀侵入心底。

“聽聞聖上欽點嵇姑娘參與春獵。”卻是晏修先開了口,“還未向嵇姑娘道過歉。”

嵇長夢咽下嘴裏的山楂覺出甜味來,原來他記得嵇元,他們方見過兩面,有一次還是男裝,不識得臉也不奇怪,她又有些疑惑,“此話怎講?”

“是我多言,洩露了嵇姑娘身份,八皇子當是趣事,未料到聖上聽過起了心思,害得嵇姑娘平起波瀾。”

“無妨無妨,我也對春獵很是好奇呢。”

晏修聞言點過頭,彼此之間又沉默下來。

嵇長夢看到右方有一男子走來,身後跟着幾個健壯漢子,其氣勢非同尋常,她叫了聲晏修,“晏世子,你看那邊可是八皇子?”

晏修順着她示意看過去,面容冷冷,“身形倒是相似,我先過去看看。”

她低頭帶上面具,看着手中還剩一半的糖葫蘆,有些委屈地轉來轉去,再擡頭卻發現晏修已經回來了,遠處八皇子一行也不見了。

她有些開心起來,“晏世子,為何回來了?”

晏修坐回原處,“我等你家人來過再走。”

原本還在心裏抱怨兩個哥哥姍姍遲來的嵇長夢,現在倒希望他們再來晚些。奈何心想總不能成,嵇長夢剛跟晏修描述過一個小兔子燈有多麽活靈活現,以及抱怨了句女子可用的弓實在太少,就看到那二人出現在自己眼前。

她站起來朝他們揮揮手,轉頭對晏修說:“我哥哥來了。”

他點點頭,看着嵇長夢迎上去,默無聲息地離開了。

嵇長夢身為最小的妹妹,上前先是倒打一耙,“你們為何要亂跑!幸得晏……”

她轉過身去卻發現晏修已經不見了。

然倒打一耙計劃失敗,回去的路上兩位哥哥把她數落了一遍,跟丢的丫鬟也眼圈紅紅,她乖巧認錯,三人互相通了下說辭,準備把這件事瞞過去。

嵇夫人破天荒沒有追根究底,只是笑着聽他們講了講所見所聞,就把三個孩子趕回去休息。

嵇長夢回到房間洗漱,才發現自己的鞋子被踩髒,衣襟上也沾了糖漬,只餘萬分慶幸方才燈光昏暗,晏修沒看到她狼狽的樣子。

第二天一早,秦*王*府有人上門送禮,嵇長夢打開徑直送到她面前的盒子,是一把弓,精致輕巧。伴着一張信箋,筆鋒遒勁俊秀,上書兩字:賠禮。

她拿起試了試,正正合适。

作者有話要說:

存稿箱:作者奮戰論文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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