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他是質子(五)
嵇長夢醒來覺得喉嚨有些刺痛,她喚來子苓,發出的聲音将兩人都吓了一跳。
“小姐,您的嗓子……”
她擺擺手,接過子苓端來的一杯溫熱的水,慢慢喝下緩解了喉嚨的疼痛,再開口聲音依舊沙啞。
嵇長夢洗漱妥當,去正房用早膳,嵇府人少,一日三餐都在一起。她走在路上掐着嗓子輕輕說話,試圖讓聲音變得正常,子苓沖她搖搖頭,還是不行。
她到了正房,父母兄長已坐在桌子旁等她,她上去輕聲行過禮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打算糊弄過去。
“元元,你怎麽了?”嵇夫人果然還是了解自己的女兒,平時她早就過來叽叽喳喳看吃什麽飯了,今日卻如此安靜,反常即為妖。
嵇長夢放下手裏的勺子,有些羞赧,“昨日吃荔枝吃多了。”
那沙啞的嗓子也吓到了他們三人,嵇複讓下人去煮些敗火的粥來,嵇夫人有些恨鐵不成鋼地點了點她的額頭,“昨日就說過了讓你別貪嘴。”
她讷讷認錯,在他們的注視下只撿了些清淡的菜吃,忍痛放棄自己最愛的雞茸粥。
直到入了宮門她才松下一口氣,原本嵇夫人想讓她告假,她據理力争自己并無大礙才說服了她。
嵇長夢一下馬車,就看到了晏修的身影,又感慨了一句自己運氣好。她健步追了過去,走得快不難,難得是走得快還要保持着身姿綽約,她艱難地保持着自己的偶像包袱,終于在晏修的身影消失前追了上去。
“晏世子。”話一出口,她都皺起眉嫌棄了自己的公鴨嗓。
晏修頓住側頭看了她一眼,眉頭輕輕一蹙,一言未發轉身離開了。
她原本燦爛的笑容僵在臉上,一天下來神思不屬,晏修是厭了自己嗎?
再遇到晏修,她只低頭見禮,餘光能看到他目不斜視走掉,幾次下來,靈筠有些擔心,私下問她:“你跟修堂哥,可是出了什麽嫌隙?”
嵇長夢觀察了幾天,心裏卻是疑窦叢生,她先未回答,而是反問了靈筠:“晏世子平日見到你,可會主動搭理?”
靈筠皺着眉回憶:“我與修堂哥見面次數不多,多有他人同時在場,也并未注意這些。”
“修堂哥剛到京時更是冷淡,近年來還好了許多。”她說着有些擔憂地看看嵇長夢的臉色。
“元元,我八哥與修堂哥關系甚密,要不然我讓他去探探修堂哥的想法。”
她笑着牽起靈筠的手,謝過她的好意,婉拒了。她覺得自己隐約觸到了真相,只需要去試探下。
嵇長夢換過衣服向湖邊涼亭走去,她找人将晏修請到了那裏。碧水藍天,水光粼粼,晏修坐在亭子裏的石桌旁,身姿挺拔,有微風吹過,衣袂飄逸。
她上前行過禮,為他倒茶,聲音姿态與平日大不相同,晏修沖她微微颔首,又看向粼粼水面。
她回到撷芳殿,讓內侍去告知晏修今日約他的人有事爽約,她換下身上的宮女裝,重新梳洗打扮回來時的樣子。
原來真是如此,晏修不識得人,也就是現代俗稱的——臉盲。
上元節那晚,燈火雖影影綽綽,她也只見過八皇子一面,卻一眼認出了他,而晏修與八皇子相識多年,在她指出後卻未出肯定之言,當時她心有疑惑又很快抛到腦後。
若非她上次遭了冷遇,回去後将兩人相識以來的事細細想了一遍,找出那團亂麻的線索,她還只當晏修一如傳聞高冷自矜,事實卻是因為他認不得人。
嵇長夢找到了自己最喜歡的荷包,绛紅色的布上用銀線繡了朵并蒂蓮,上面墜着細細密密的米粒大小的珍珠。并蒂蓮還是她幼時自己畫出的花樣子,找了最好的繡娘來繡,做出來太奢華了些,她年齡小一直沒有佩戴,等長大幾歲就忘了它,料子用得好保存又得當,現在找出來還像嶄新的一樣。
她不為其他,就為這個荷包相當紮眼。
“元元,修堂哥跟八哥正在瓊枝苑,一會兒我去支開八哥。”靈筠将嵇長夢拉到一邊講起自己籌劃。
宮內人多眼雜,嵇長夢請靈筠幫她個忙,她想跟晏修單獨待一會兒,靈筠自是一口答應。
瓊枝苑內一片郁郁蔥蔥,夏花爛漫。她随靈筠假意正巧碰到兩人,她向兩人行過禮後站在不遠處,靈筠上前不知跟八皇子說了些什麽,他看了嵇長夢一眼,就跟着靈筠離開了。
她慢慢蹭到晏修身邊,厚着臉皮直接坐到他對面,沖他一笑:“晏世子。”
晏修點點頭,“嵇小姐。”
自她嗓子好後,晏修也就能“認”出她來。
晏修本在和八皇子下棋,八皇子走了,這棋局自然也進行不下去了,她看了一眼,覺得勝負已定。他伸出白玉般的修長手指一顆一顆撿起棋盤上的棋子來,嵇長夢也幫着他撿起黑子。
她語帶笑意,“前幾日見到晏世子竟像是不認得我一般,可是我哪裏得罪世子了?”
她擡起眼看向他,晏修垂眼專注地盯着棋盤,長睫輕顫,頓了一會兒形狀優美的唇中淡淡吐出兩個字:“沒有。”
嵇長夢見他這樣也不想再逗下去,心裏升起一股酸澀來,她解下腰間的荷包,遞過去,“晏世子看看我這荷包如何?”
晏修不知其意,纖細的手指趁着绛紅更顯白嫩,直直伸到他面前,他只有伸手接過,不小心觸到她涼涼的指尖,他低頭仔細瞧着手中的荷包,嘴唇卻又不自覺地抿起。
遠處的子苓看到這場面頗有些膽戰心驚的意味,我的小姐诶這可是私相授受啊,她跟侍衛被靈筠公主勒令離得遠遠地,不去打擾到那二人,她踮起腳尖想看得更仔細些,看到晏修把荷包還了回去才放下心來。
旁邊的侍衛瞪大眼睛一臉驚奇,看着子苓踮起腳來依舊保持平衡晃都未晃一下。
晏修翻來覆去看了遍荷包,遞了回去,想了想說出自己的評價:“很好。”
嵇長夢又笑起來,“我也覺得很好呢。”
“這還是幾年前做的荷包,前幾日翻出來竟還像新的一樣,我很喜歡。喜歡的東西可不能再壓在箱底不見天日,我要時常戴着才是,是不是晏世子?”
晏修看着對面的女子,她在笑,應當笑得很好看,他低下頭來,雙手放在膝上,緊緊握成了拳,他輕應一聲:“是。”
她這是知道了罷。
嵇長夢看到子苓向她示意知道時間差不多了,她向晏修告辭。不多時八皇子回來了,他搖扇晃頭,沖晏修嘿嘿一笑:“修弟豔福不淺啊。”
晏修未理他,繼續撿出棋子。
八皇子卻是坐下自顧自地說下去:“這嵇小姐當真是個妙人,善騎射,又大膽奔放。”他說到這裏搖了搖頭,他不喜這樣的女子,“可惜身為一個女子也太……”
“啪——”晏修合上盒蓋發出的聲音打斷了八皇子的話,忍不住開口為她辯解:“她很好。”
八皇子又搖扇笑起來,“修弟這是動心了罷!那嵇小姐确實稱得上沉魚落雁之貌,只可惜你……”
他未在說下去,晏修卻知道他是什麽意思。
他閉上眼,仿佛能聽到嵇長夢的聲音。她的聲音着實好聽,如潺潺溪水如叮咚泉落,清爽悅耳至極。
“晏世子。”
“好巧,又碰到晏世子。”
“晏世子可是在賞花?”
……
睜開眼來,茫茫一片,她是什麽模樣?那含笑的眼眸長什麽樣子?他不記得,什麽都不記得。
嵇長夢近來心情很好,她跟晏修進展很快——他都會主動打招呼了。
靈筠自是想方設法撮合他倆,經常為他們制造偶遇機會,嵇長夢抱着她撒嬌,“靈筠,等我和晏修成親,一定邀你坐到正席去。”
靈筠已經對她的厚臉皮麻木了,捏了捏她臉頰,“害不害臊?你的矜持呢?”
放下手來,眼中卻帶着羨慕,她卻永遠不會有這樣的勇氣,去接近那個人。
她也嘲笑過嵇長夢的荷包,無論穿何衣服合不合适總是風雨無阻,佩戴在身上,嵇長夢卻拍拍自己的小荷包,沖她俏皮一笑:“這個也是我的小媒人呢。”
晏修看着手上的小紙條,笑着搖了搖頭,他疊好收了起來。待放堂後他獨自向瓊枝苑走去。
瓊枝苑流水淙淙,樹木蔥郁,假山林立。風景獨好又有些偏僻,來往的人很少。嵇長夢本是嘗試着想把晏修約出來,沒想到他真的如約而至,這裏就成了他們之間的“老地方”。
她約出來的借口其實着實有些“标題黨”,簪花小楷清清秀秀,寫着一句話,問他可否想學得識人?
晏修也未報多大希望,只是有些好奇,他到後發現不是要學得如何識人,而是如何識——她。
嵇長夢向他款款走來,而後又走了一圈,回來後在他面前停住,眼神認真,問他:“你識得了嗎?”
他閉上眼睛,眼前仿佛能看到一妙齡女子,身着煙粉色襦裙,腰間卻挂着一個绛色荷包,袅袅娜娜,向他一步一步走來,那腳步輕輕,繡花鞋從裙底露出個頭來,上面墜着的珠子搖搖顫顫,像是自己顫動的心。他不知道自己竟能把這細節記得清清楚楚,他睜開眼來,唇角微微勾起,沖她點點頭。
嵇長夢看着晏修點頭的樣子,有種想摸摸他的頭的沖動。許是她發現了他那未曾隐藏又無人探尋的秘密,他揭開面具露出自己的真實來,反而不像他表現出來的那樣高冷,整個人變得軟軟的乖乖的。
嵇長夢一笑,“既然記住我的了,那我就開始學靈筠公主,你再仔細看來。”
她與靈筠相處那麽久,學起她的小動作來自是惟妙惟肖。靈筠氣勢藏入骨中,走路姿勢挺直端正,下巴又微微仰起,帶着些皇室的矜貴。
她走了兩圈,問晏修:“你可記得?”
晏修又閉上眼,像是回顧功課,将她的動作在腦內回房,又是亭亭玉立的女子向他走來,這是嵇長夢,卻不是靈筠。
他搖了搖頭。
嵇長夢點了點唇,決定今日“實踐課程”先到此為止,帶着晏修到一旁坐下。
“每人都有獨特的氣質和動作,如若能熟悉起來,不需要看臉也能識得他人。”
“所以便從識我開始。”
她不說為何要去識她這非親非故的陌生人,他便也不問,兩人心照不宣,任內心種種情緒暗生。
她挑眉一笑,“你可知你也有些小動作?”
晏修專注看向她,那雙眼冷淡時像藏着浩渺煙雲,讓人摸不透所思所想,專注起來卻像煙消雲散,露出澄澈幹淨的碧空來,“是什麽?”
嵇長夢伸出手來,在他唇上輕輕一點,那柔軟的感覺一觸及逝,“你緊張時喜歡抿嘴呢。”
作者有話要說:
哇抱歉,我才發現前面有兩章被鎖掉了,看了預覽也沒有敏感詞,不知道為什麽會鎖,去論壇研究了下怎麽解鎖,不知道今天能不能解鎖成功qw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