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他是質子(六)
嵇長夢是被疼醒的。小腿痙攣起來疼痛難忍,她慢慢曲起腿,摩挲着握着腳的大拇趾,掰直後用力繃緊了腿,過了好一會兒那痛才褪去。
她放松下來才發現已是渾身冷汗,眼角也沁出了淚。
這半年她似柳樹抽條般拔高了不少,長得太快也不好,伴随着的是腿不時的抽筋和酸痛,夜不能寐。她撩起床簾看了看外面,天已經蒙蒙亮了,睡意也沒了,她撐起身子來倚在床上,等着太陽升起。
阖着眼不知過了多久,她猛地驚醒,外面已經大亮了。喚來丫鬟梳洗打扮過後往正房而去。
“你可不能再長了。”嵇夫人蹙着眉頭用手壓了壓她的頭頂,似乎這樣就能壓低一樣,她近來已經比嵇夫人要高了。
她點點頭表示知道了,又往自己碗裏夾了兩個湯包,她最近飯量也大了不少。熱氣騰騰的羊乳端了上來,她秉着呼吸在嵇夫人的注視下一口喝了下去。自她長個子不時抽筋後,嵇夫人找來兩頭母羊,每天盯着她喝下一碗羊乳,饒是她受不了那膻味,也只有捏着鼻子喝下。
嵇長夢下了馬車向學堂走去,身姿袅袅似弱柳扶風,她到時尚早,走到位置上坐下才苦着臉揉了揉酸痛的腿。
今日學琴,教琴的翟夫子生性高潔又不茍言笑,她十指纖纖輕攏慢撚,彈出一支小曲兒泉水叮咚。下來略微指點下她們的指法,留她們練習後便抱琴離開。
靈筠過來摁住她亂彈的手,挑眉一笑,“元元,你可知修堂哥生辰快到了?”
靈筠看她表情就知,她還真不知道,“我是不是幫了你一個大忙,你怎麽報答我?”
嵇長夢握住她的手,做出一副感動無比的樣子,“靈筠,你真好,等我和晏修成親,定然……”
“好了好了。”她打斷她的話,“我還是不要你的報答了,我去找修堂哥要。”
她笑嘻嘻應下,靈筠也覺得晏修是她囊中之物了罷。
回到家裏,嵇長夢卻又苦惱起來,她該送些什麽呢?若想自己做些東西,這短短幾天也來不及了,那麽古玩字畫?
她讓子衿清點了下自己的月例,看着手中寥寥幾塊碎銀無語凝噎。子衿在旁站着,聲音清脆悅耳,講起了她的錢花到了哪裏去:“前日去買了兩只醉仙居的醉雞,十六那日路過張記買了二斤果子,十四那日買了李家的炸糕……”
她擺了擺手,讓子衿不用再說下去了,讓她把銀子收回去,自己坐在塌上思考對策。她總不能去找嵇夫人要錢,她一向不許她吃外面的東西,若被她發現月例全用來買吃的了,還不知道要被念多久。
還不如去“剝削”嵇嘉業,那醉雞和果子他也吃了不少,她站了起來,那就去看看他有些什麽好東西。
她悄悄探頭,嵇嘉業正拿着一本書全神貫注地看着,沒想到自家哥哥還有這樣愛看書的一天。她推門走進,嵇嘉業聽到聲音一激靈,把書合上塞到背後站起來,“元元,你怎麽來了?”
嵇長夢進來盯着書房裏的擺設看了個遍,也沒發現什麽能送人的東西,想到同是男子,嵇嘉業同晏修定有些相似喜好,便直接問道:“哥,你喜歡什麽樣的生辰禮物?”
“咦?元元要送我禮物?我想要齊安之的畫。”
她沖他皺了皺臉表示不可能:“我哪有那麽多銀子!換一個!”
齊安之是當朝花鳥畫大家,一畫千金難求,想得倒是美,她還想要呢!
“哈哈,那溫翰林的一幅字也是可以的。”
嵇長夢想了想,這個倒是可能。靈筠生母蕙貴妃便姓溫,那溫翰林正是她同父異母的幼弟,年紀輕輕才名遠揚,其字筆走龍蛇氣勢磅礴,深受年輕士子們的追捧。
這下嵇嘉業生辰禮倒是知道送什麽了,可以晏修的地位,別說溫翰林的字,那齊安之的畫也是手到擒來的,該送他什麽呢?
她蹙着眉頭一副煩惱的樣子,嵇嘉業上前捏了捏她的臉,“好啦,我開玩笑呢,若元元能給我做上一碗長壽面,那要好過其他所有禮物呢。”
嵇長夢眼睛一亮,是啊,她可以給晏修做碗長壽面啊,還能展現她的溫柔賢惠呢。她轉嗔為喜,拍了拍嵇嘉業的肩膀,“謝啦,哥哥。”
嵇嘉業看着她離開,有些納悶,他的生辰還有幾個月呢,為何今日就急巴巴來問了。
接下來幾天,嵇長夢在自己院裏的小廚房試着做面,自來到這個世界她已許久未進過廚房了,面對陌生的竈爐和匮乏的調味品,她試過幾次才做出滿意的面來,只待東風。
到了那日,嵇長夢早早起來梳妝,她穿一身湖藍色襦裙,耳上墜着皎皎明珠,這顏色既耐髒又趁得她沉靜柔谧。她上了靈筠派來接她的馬車,卻是吓了一跳。
“你怎麽親自來了?”
靈筠一身緋色裙裝,明豔動人。今日正逢學堂休沐,嵇長夢打算打着靈筠公主相邀的名號跑出來,靈筠便說要遣馬車來接她,沒想到她竟親自來了。
靈筠狡黠一笑,“放心吧,我才不會打擾你們呢,一會兒把你送到我就去拜訪我外祖家,午後再來接你。”
秦*王*府大門緊閉門可羅雀,寥寥幾個打扮光鮮的人帶着禮品前來,卻被門丁拒之門外,他們憤憤離去。馬車裏兩人面面相觑,靈筠差身邊宮女前去敲門,得知靈筠公主前來,門丁前去禀報,沒一會兒一管家出來拜見過公主,打開門讓馬車駛進去。
嵇長夢下車的時候便一眼看到了站在門前的晏修,清俊優雅,對着她微微笑起來。
她摸了摸腰間的绛色荷包,搭上湖藍色的裙子着實有些突兀,但若能讓他一眼認出,再奇怪她也是要戴的。
“咳咳。”靈筠大聲咳了兩聲,打破兩人含情脈脈的對視,她直接走到晏修面前,把手中的盒子遞給了他,“這是生辰禮物,我便不叨擾了,告辭。”
未等晏修出言挽留,便上了馬車,走之前還朝嵇長夢使了個眼色。
晏修掩嘴輕笑了下,放下手來又恢複冷冷淡淡的樣子,把手中禮盒遞給下人,沖她示意,“嵇小姐,請進。”
“晏世子用過早膳沒有?”
“尚未。”
“不知可否借廚房醫用?”
“當然。”
晏修帶她到了廚房,炊煙袅袅食材齊全卻空無一人,身邊仆從方才也被他遣走,現下只餘二人。
兩人演了一出彼此心知肚明的戲碼。
嵇長夢挽起袖子,洗過手,為他做了一碗長壽面。晏修站在旁邊看着她,十指紛飛動作娴熟,她一舉一動怎樣都看不夠,這是第一次有人為自己親手做一碗長壽面。
熱氣騰騰色香俱全的長壽面出鍋了,兩人就坐在廚房裏的小桌子旁,她托着腮看晏修挑起一根面咬了下去。
“好吃嗎?”
他吃得太急,被面燙到,輕輕吸了口氣,鼻尖上沁出了小小的汗珠,眼神水潤溫軟,微微笑起來沖她點了點頭。
嵇長夢又覺得手癢癢的,好想摸摸他的頭。
美人秀色可餐,她坐在對面直直盯他吃完一碗面,不知是熱還是害羞,晏修垂着眼看着面湯,耳廓卻染上薄紅。
他把湯也喝得幹幹淨淨,擡眼對上嵇長夢露骨的視線,不自在地眨了眨眼,“謝謝你,很好吃。”
“那就好。”她笑得燦爛,“總不能讓你白白餓了那麽久。”
晏修想到昨日那封送來的信箋,清了清嗓子,“你想看看秦*王*府嗎?”
“好啊。”
秦*王*府甚大,曾經也是恢弘豪華的,只長久沒有人住,不少地方破敗下來。他本只帶着她到景色優美的地方逛了逛,沒想到她卻打破砂鍋問到底,問他幼時在哪裏做過什麽,他便帶着她走過他幼時的足跡。
“我幼時住在這裏,曾跟父王在這裏蹴鞠,也在這裏練習武藝。”他指了指那片雜草叢生的院子,“可惜荒廢了,若他們回來倒可以修繕起來給晏寧用。”
晏寧是他的幼弟。
“我離開時他才一丁點大呢。”晏修說到後面聲音有些低落。
嵇長夢有些後悔了,他來京時尚是個孩子,獨自在此過了六年,同樣的風景,從阖家美滿的記憶到獨獨他一人,孑然一身的滋味要有多難捱,他定然也常常想念着父母弟妹,自己卻讓他觸景生情了。
她于是講起了自己在江南的日子,“……那雨落在青石板上,踩到水裏鞋上也不會沾上泥。”
“夏天荷葉接天擠擠挨挨,放眼望去都是清脆的綠,我們便乘上小舟去跟着漁民摘些蓮蓬,新鮮的蓮子又嫩又香……”
嵇長夢說得手舞足蹈,她也有些懷念在江南的日子了,晏修也聽得投入,仿佛也看到那樣的情景。
倏然間她的腿又抽痛起來,她踉跄了一下,被晏修一把攙住才沒有摔倒,“元元你怎麽了?”
嵇長夢痛得臉色慘白,她搖了搖頭。
晏修攙着她手臂的那只手從中間穿過攬住她的肩,另只手穿過她的腿彎,一把把她抱了起來,疾步向屋裏走去。
他把她輕輕放在塌上,嵇長夢抱住了自己的小腿,他皺起眉頭,一手攬過她的肩膀,一手在她抽筋的那條腿上揉捏起來,纖瘦卻有力的手從膝蓋一下一下順着筋脈向下捏到腳腕,又捏回來。她覺得腿好了些,感受到他手上灼熱的溫度,害羞地向後縮了縮。
晏修微微側下頭,自己只需再向前傾一些就能抵上她的額頭,他們離得太近了,他卻沒有松開,“好些了嗎?”
原本慘白的臉恢複了血色,額上的汗珠似乎也要被臉上升起的溫度灼燒了,她點了點頭。
靈筠來接她時,她還有些依依不舍,卻沒有表現出來。
坐上車後發現靈筠也是一臉傻笑。
“你為何這麽開心。”
靈筠瞟她一眼,滿面春*色,“溫景予今日精神很好,還教我寫了字。”
又開心笑起來,“看來最近大夫給他開的方子很有用。”
嵇長夢看着她,心裏卻是咯噔了一聲。
作者有話要說:
也是不懂為什麽秦*王*府是屏蔽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