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他是質子(八)
又一年冬去春來,離別沖淡了過年的喜悅,靈筠要出嫁了。
她再沒見過嵇長夢,嵇長夢卻要去送送她。
她站在酒樓最高處,看公主移駕愈行愈遠,直到再也看不見。經此一去歸來無期,她失去了最好的朋友。
嵇長夢回到家裏恹恹躺了幾日,心情才逐漸恢複。她近來沉靜了不少,嵇夫人看着也很是滿意,大姑娘了,确實不能像以前那樣跳脫,而為她選婿也要提上日程了。
“元元,你可知娘現在在做什麽?”
她擡眼看了下嵇嘉業,低下頭繼續看手中的游記,這是晏修送來的,也不知他如何收買了嵇府的人,不時送進些東西,嵇夫人也未曾發現。
嵇嘉業看着不配合的妹妹,依舊興致盎然去逗她:“全京都的好媒婆都來了,你可知她們為什麽來?”
嵇長夢掀過一頁,“為了向黃家提親?”
“什……什麽嘛!”
擡頭一看,嵇嘉業果然臉色爆紅,他長嵇長夢兩歲,嵇夫人早已開始為他相看人家,他一直是無所謂的态度,不管不問不配合。也不知前一段時間他在哪裏見到了黃禦史家女兒,對人家一見鐘情,來求嵇長夢替他在嵇夫人面前提幾句。
那幾日他天天買來些她愛吃的東西讨好她,提出的要求卻甚多,還為她編了個完整的故事,什麽遇見黃禦史家姑娘蕙質蘭心聰明可愛,什麽熱心助人溫柔善良助她良多。嵇長夢吃人嘴短,欣然答應,到了嵇夫人面前就只說了一句話:哥哥喜歡黃禦史家姑娘。
現在兩家已經換過庚帖,嵇嘉業美滋滋等着自家媳婦兒進門,完全不知道他已經被妹妹賣了。
“你莫再取笑我了,那些媒婆可是來給你尋夫婿的。元元,你有沒有喜歡的人,我可以幫幫你啊。”嵇嘉業自認已經能翻身做主人了,對着她挑挑眉。
嵇長夢合上書站起來,“這種事,我自己來就行了。”
嵇長夢到正房時,媒婆們剛走沒多久,嵇夫人拿着一本冊子跟陳嬷嬷說些什麽,遠遠看到她來了,連忙将冊子收起來。
“娘,你們在看什麽?”
“沒什麽,你怎麽來了?”
“娘,你不用再看那個了,我有意中人了,我非他不嫁。”嵇長夢說完喝了一口茶,等着自家娘親發難。
嵇夫人跟陳嬷嬷對視一眼,表情有些怪異,“元元,你意中人是誰?”
“秦王世子晏修。”她瞪大眼睛,“娘,你不想說些什麽嗎?”
嵇夫人學着她方才的樣子,老神在在啜了一口茶,才開了口:“你頗有為娘當年風範啊!”
那年她二八年華,人比花嬌,陳相一家都寵着這個嬌嬌女兒,為她選婿也由她自願。那時她幾乎挑遍京都青年俊傑,卻一眼看中了游街的狀元郎。
她跟着他到了他家,是個破舊不堪的小院子,在曲曲繞繞偏僻的巷子裏,她叫住他,問他可許過人家,年輕的狀元郎搖搖頭,她就像個女霸王讓他不許見其他人,等着她陳家女兒。
面冠如玉色如春花的狀元郎看着她紅了臉,輕輕應下。
回家後自是一番雞飛狗跳,嵇夫人憶起往昔有些自得,自己真是有眼光,若是晚來一步指不定嵇複就娶了別家女嬌娥。
她想了想晏修,倒是個齊整的好兒郎,與自家女兒也般配,她大手一揮,“你就回去等着罷。”
至于他身為秦王世子,能不能看上小小侍郎之女,全然不在她考慮之內,自家女兒這樣好,哪家配不上。她又招來下人去将晏修細細查來,打算晚上嵇複回來再跟他商量商量。
在嵇家,嵇夫人是座大山,只要跨過她,這件事就基本成功了。嵇長夢完成一件大事,神清氣爽,修書一封将這好消息告訴晏修。
不過半個時辰,晏修便收到了這封信,他看着這簪花小楷,似乎能感受到她的開心。他又想到自己的回音還杳杳無期,笑凝在臉上,有些焦灼地敲起了桌子。
那日歸來,他便修書一封,通過當年京內留下的暗線,快馬加鞭送到邊城去,他幾乎從未向父王提出過訴求,但這一次,他是真的,想娶這個姑娘。
遠在千裏之外的秦王已收到這個十萬火急的信箋,他打開一看呵笑一聲,拿着信進了□□內院尋到秦王妃邀功,“曼兒,你快看這信,我們家小瞎子也有喜歡的姑娘了!”
秦王身材高大肌肉虬結,臉上的傷疤損了幾分俊美卻又多了幾分野性,秦王妃一手接過信看了起來,另只手卻攀上他的胳膊,尋到手肘裏面一塊軟肉狠狠掐了一把,“怎麽說話呢,你才瞎子呢。”
“嘶——下次能不能換個地方掐。”秦王揉了揉胳膊,又攬過她,與她一道把信看了一遍。
看過又管不住自己的嘴,“這嵇侍郎,若我沒記錯,是定安十六年的狀元,娶了陳相之女,這嵇小姐魅力可真大,竟能打動我家小傻子。”
秦王妃曲起手肘,向後狠狠擊去,打中秦王腹部,“你才傻呢。”
她站起來把信塞他手裏,“你快去回信,此次進京……好好相看一下,若這嵇姑娘很好,就定下來,修兒好不容易喜歡上一個人呢。”
秦王妃看起來柔柔弱弱,卻把秦王管的死死的,他接過信,當面應得好好的,轉身去書房一下筆便開始胡言亂語起來,他直言已經為晏修定下手下副官之女,讓他準備成親,這嵇小姐卻是不可能了。
招來幕僚,讓他把這封信用最快的馬送到京城去,他惡趣味滿滿,想看晏修會是怎樣反應,坑起自己兒子來卻是一點羞愧感都沒有。
召秦王進京的聖旨已下,他也要準備啓程了。此次進京雖明為犒賞,實際上他那長兄是起了收回兵權的心思。秦王握了握拳頭看着自己手上的傷疤,他為守這江山立下汗馬功勞,傷痕遍體,他卻安坐在堂皇富麗的大殿中享着紙醉金迷,對自己召之即來揮之即去,想收兵權?哪能這麽簡單。
“晏修?”嵇複指頭敲着桌面,思考着什麽。
“他哪裏有問題嗎?”嵇夫人看着相公皺起眉頭,忍不住問道。
“他到沒什麽,他父王秦王卻有些什麽。”嵇複有幸見過秦王一面,那人熱情爽朗,卻掩不住眼中野心。
他看嵇夫人也擰起美目,寬慰道:“許是我想多了,所幸元元尚小,及笄後多留兩年也是行的,秦王即将進京,若有異動也該是此時,我們暫且觀望,若平安無事,再說親也不遲。”
嵇夫人點點頭,她自是聽相公的,回去後先壓下為嵇長夢說親的事,旁的夫人問起也只說年齡還小不急。
春光燦爛,嵇長夢同嵇嘉業陳遠到了嵇夫人陪嫁的京郊莊子裏小住,權當散心。
這個莊子是嵇夫人陪嫁中最值錢的一個,無邊田野還搭上了半個山頭。兩個即将成親的男人——陳遠也定下了人家,卻幼稚地要命,似乎要把沒見識過得東西全都玩一遍兒,跟着莊子裏的小孩捉野稚抽柳條下水摸魚,全都做了一遍,玩得樂不思蜀。
嵇長夢自認是成熟穩重的,跟着也玩得相當開心。
晚上歸來,她又抽出一張紙,在上面密密寫上自己今日識得了幾種蘑菇,然後壓成小卷塞進信筒裏,摸了一把信鴿雪白的羽毛,将它放飛。
她來莊子小住後,晏修不知從哪裏尋來一對信鴿,兩人便開始借此傳書,她每日寫些趣事,心底其實希望能勾得晏修來這裏見見她,然而他卻沒有動作。
撲簌撲簌聲音響起,信鴿停在支架上,低頭喝了幾口水一口一口啄起鳥食來,晏修上前取下它腳上的信筒,将紙卷抽出來,展開。
那字細細密密,是嵇長夢自制的炭筆寫成,他看着她講的趣事,唇角微微勾起,卻又被沉重的心情壓下放平。
他想去見她,卻不敢見她。
桌上攤了一封信,是父王的回信,他已為他定下妻子人選,那人卻不是嵇長夢。
他幾乎想立刻回到邊城,親自退掉這門親事,但他走不出這京城。八皇子告訴他秦王即日進京,他一直等待,等着解決完這事,才能去見她。
秦王一行輕車簡行,到了京郊,此時夕陽西下,已過了城門門禁。他突然眯起眼看向空中,手指放入嘴中吹了幾聲節奏奇怪的口哨。
半空中一只白鴿盤旋低落停下他手上,“呦呵,還真是我們家信鴿。”
他直接抽出信紙,娟秀的小楷寫了滿滿一張紙,仔細看來卻是一些廢話,他自己嘟囔了一句,“老子養的信鴿卻被他用來跟人傳情了。”
秦王要來紙筆,對着嵇長夢的字比劃了兩下,在紙上寫下“救命”二字,那筆跡一模一樣。
他将紙卷好塞進信筒裏,向京城方向放飛。
揚鞭指着遠處信鴿飛出的那個莊子,“我們今天去會會我兒媳婦。”
作者有話要說:
抱歉最近考試壓力比較大,沒有太多時間寫文,從今天開始暫時隔日更,考完試恢複日更qw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