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那串木珠子

“是吧,寶玉都說對了,老太太,您就別只盯着環兒了。”趙姨娘信心倍增,自己都差點信了自己的環兒從來沒來老太太屋拿過東西。

“對你老娘個屁,寶玉也是你叫的,小孩哄我的話,你聽不出個好賴啊,滾出去,別在這裏曬你跟屁股一樣滑的腦子煩我。”賈母又一拍桌子,吓得小丫頭們忙連推帶搡地把趙姨娘弄了出去。

“給我查,盯緊她那個院子,就那個眼皮子淺顯的玩意,肯定會忍不住拿出來賣的。可憐我那小外孫女,又要等上幾天喽。”賈母黑着臉,看到賈環還坐在小榻上,又喝了一聲:“以後環哥兒就不用來問安了,回去歇着吧。”

兩個嬷嬷忙抱了又要哭的賈環出去了。

但這一等便是一個月,直到接到姑奶奶的家書,賈母這才稱奇道:“還真是得到藥了,寶玉還真夢得挺準的,不過這玉兔贈藥什麽的,我等後宅的婦人們信信也就罷了,連那探花朗的女婿竟然也是這說辭?”

寶玉聽到,人來瘋地上前湊,一幅大冤得報的樣子說:“就是吧祖母,那玉兔是我變的,藥也是我送去的,林妹妹現在能吃能跑呢。”

賈母笑着摸了摸他的頭,啐道:“說你胖,你還喘上了。做個夢還說得過去,還變成小兔子,來,變呀,今兒個咱也來個魚頭炖兔子肉吃吃。”

“我睡着了就會變的,不信你們晚上瞧瞧。”寶玉有點着急,跳腳道。

“嘻嘻,你白天也經常在花園裏睡着,桃花都落了一臉,嘴裏咬着花兒還在笑呢,也沒見你變成兔子啊。”探春湊上來,年齡不大,小嘴巴巴的。

賈母便熊孩子混孩子地笑罵起來,真得吩咐小廚房做那道野魚頭炖兔子肉,瘆地寶玉對那道菜連看都不敢看。

對黛玉家,他也有點不太敢見那位姑母了,随着林妹妹身體的好轉,賈敏對月焚香的頻率越來越高,寶玉進入那座大觀園的次數越來越多。

每次都要和黛玉把那景像看上一遍,幾個女孩一個公子做詩取樂的熱鬧,然後,一個女孩被男人打,一個女孩焚詩稿,一個女孩嫁給了公子,再然後,兩個女孩死了,公子出家了,園子被封了......

無限循環。

做為一個喜歡看美景美人,吃美食愛紅塵的渾人,寶玉是不相信自己會出家的,但黛玉卻對自己的印象越發的不好了,從不顧家到不負責任,再到負心漢,最後到了無能的玩意兒,這位表哥在黛玉的心中,随着看一次那位重名的病黛玉死一回,印象差上一回,最後,就連母親偶而提到這個名字,小美人都要皺着眉頭,啐上一小口。

“那個憊懶的可真是心狠,竟然瞥下癡情他的病孤女自個兒成親,你說他太壞了是不是,小兔子?”黛玉撸着滑順的兔子毛,親熱地問。

小兔子便紅了眼眶,眼淚吧嗒吧嗒地往下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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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兔子別哭了,犯不着為那種人氣成這樣。走,咱們再去爬假山去,我藏了一個好寶貝呢,這次你肯定找不到的。”黛玉心疼地摸着兔子頭,站起身朝花園走去。

小兔子卻興致缺缺,到約定的時間,黛玉尋到藏寶的地方,也沒見小兔子的影子,平日可是機靈得很,從沒失手過。

“哎,小兔子越來越忙了,求仙女姐姐多給它放假啊。”新月東升,黛玉雙手合十,虔誠地拜着。

寶玉是在學堂裏睡着的,拖了一個多月,天氣也變得暖洋洋的,實在找不出任何不上學的理由了,這才在賈政的耳提面命下,帶着四個小厮并四個仆從來到府外的私塾,儀式過後,老先生正式開始講學。

數次入那個凄慘的夢,聽着林黛玉憊懶花心的評價,賈寶玉不是沒想過要奮起,要好好做學問,也考上個探花,振興賈府,一輩子罩着那些花兒似的姐姐妹妹們。

所以他費了老大的力氣才把自己從鮮花閨房中拔/出來,開了蒙,入了學。

但一對上賈代儒那溝壑縱橫的老樹皮臉,他眼珠子便像燙着了似的,只那一眼,即便睡了整整一個上午,也沒緩過來。

放學後,一進大門,便碰上滿眼期待的賈政,正站在那裏等着考究自己今日所學。

寶玉頭皮一陣發炸,他低着頭,走到賈政面前,低低地叫了聲:“老爺”後,便啞了火。

“今日學的什麽?背給我聽。”一看到寶玉心虛的樣子,賈政便來了氣,摸着一把頗得好評的漂亮胡子,不悅道。

寶玉瞪着一雙烏黑的眸子,怔怔地發着呆。

李貴湊過來,小聲提醒道:“爺,我在外面聽到你們讀關關雎鸠什麽的,快點背啊。”

賈政一聽卻火了,把手從漂亮胡子上拿下,指着寶玉便罵道:“憊懶的玩意兒,大蛇抽抽成蚯蚓了,這《詩經》,三歲上你姐姐便教你了,現在開了蒙,入了學,竟然不會了?”

想着在夢裏被黛玉罵憊懶的玩意兒,醒着被自己爹爹也如此罵,難道自己真的是個天生懶骨的東西?又想到那些令人心痛的夢,寶玉便無措地哭起來。

“他才八歲,你還要怎樣好,誰能在三歲時便能背《詩經》?是你還是你那個姨娘生的玩意兒?怎麽,還要摸小鞭,來,先打為娘,再把你那高門大戶的太太打死,好把那個狐媚子扶正了是吧?”救駕的賈母帶領着一衆仆婦丫頭,一把摟過哭泣的寶玉,指着賈政的鼻子便罵。

“母親言重了,兒子只是對寶玉嚴加管教,将來好光宗耀祖,斷不會存了故意的心思,母親如此說,讓兒無地自容。”賈政雖拱着手,低眉順目的,但賈母卻敏銳地從這恭敬的話中,聽到了一絲只有在大兒子身上才出現的叛逆。

賈母突然很傷心,這個打小便被評為類祖的小兒子,小時候為自己在公婆面前是掙足了面子的,不像大兒子那樣桀骜不訓。該讀書的年紀便讀書,該找女人的年紀還在讀書,交的朋友也都是詩書子弟,聽話地娶了王家貴女,夫妻倆舉案齊眉,年紀輕輕地便像中老年夫妻那樣平淡如水的活着。

但就是這個循規蹈矩的乖兒子,一遇上那個輕浮張揚的趙姨娘,卻突然發起了少年狂,與那個下賤的女人纏綿閨房,描眉畫唇,過起了蜜裏調油的少年夫妻生活,曾經的考取狀元朗的志向也沒了,除了在五品的任上碌碌無為,便是在書房裏與清客們茶話長談,回到內院,便一頭鑽進趙姨娘的小院裏。

賈母看着小兒子雖已人到中年,但卻越發清俊的玉面,這兒子,何止類祖,與他父親,也像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此刻瞧着兒子微蹙的眉頭,淚水便流了下來,哽咽道:“你竟然還記得光宗耀祖?自打那個賤貨進了屋,你十年不曾想起了吧,可真是有出息,這會子卻把這四個字壓到一個八歲孩子身上,好,好啊。”

賈政紅着臉,撲通跪下,再也說不出一句話。

幫着叔父打理府內事務的賈琏走過來,瞅了眼跪着的賈政,轉身朝賈母回禀道:“老太太,北靜王府來了貼子,明兒個小世子生辰,讓老爺帶着寶玉去玩呢。”

賈母哼了一聲,握着寶玉的手揚長而去,賈政跪在那裏也不敢動,直到王夫人聽說了,親自去請了老太太的原諒,才起來,當晚,便歇到了書房。

北靜王府的老王妃是寶玉的姑祖母,論起來,他與這位過生辰的北靜王世子水溶還是表兄弟的關系,這位水溶世子,又是極投寶玉脾氣的,十二歲的少年宛如畫上的神仙人物,對長得好看的人,不論男女,寶玉都極願意結交。

當今皇上非常高壽,是以排行老二的太子都已經五十多歲了還沒登基,做為太/子/黨的股肱之臣,這位貴人也很給面子,不但親自來了,還賞了這位北靜王的掌上明珠諾幹寶貝。

大人們在前堂高談闊論,兩個小孩便躲到園子裏玩,水溶做為王府世子,也不喜那些濟世救民的文章,只醉心于詩詞和音律,到花園敞廳落坐後,他便從腰間取下白玉簫,興致勃勃地為寶玉吹了一曲半生不熟的《廣陵散》

見粉雕玉琢的小男孩聽得入了迷,水溶大喜,把太子賞他的寶貝悉數倒在地上,緊着寶玉挑撿。

寶玉在那些價值連城的珠寶雕刻裏翻看了半天,模樣雖件件華貴,卻一件也沒能看到心裏去,一擡頭,看到水溶手腕上戴的一串紫檀木珠倒圓潤可愛,還散發着暗香,便指着笑道:“就這件,還算入眼,世子哥哥可舍得送我?”

“怪不得是銜玉而生的寶貝,你眼可真毒。這串珠子是皇上在我出生時賞的,每年用不同的花香熏着,整整十二年,昨兒個剛拿出來戴上,就被你瞧上了,來送給你,戴着睡覺,可有安神平燥的功效。”水溶把地上的寶貝用腳踢在一邊,小心地把珠子摘下,套在寶玉的手腕上。

寶玉聽得如此珍貴,本不想要,但聽得能安神平燥,便想到那黛玉妹妹經常夜起,不利保養,便閉了嘴,笑着收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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