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給那位公子求醫
北靜王府,大婚儀式剛結束的新人站在月下,一人吹簫,一個彈琴,眉眼傳情,嘴角帶笑。
“太子殿下駕到。”禮官悠長的清唱聲響起,彈了一半的《廣陵散》戛然而止,水溶拉起面色不悅的新娘子,跪到中庭,恭迎這位祝賀也不挑對時辰的太子殿下。
頭頂上半天也沒有聲音,水溶正想擡頭,就聽到太子殿下那道很不符合今日氣氛的冷咧聲音響起:“這只小兔子,你是見過的,是嗎?”
黛玉猛地擡起頭,待看清元辰懷中抱的小兔子,驚喜地叫了聲“小兔子,你終于來看我了。”
元辰雙手托着小兔子,緩緩舉到她面前。
小兔子一動不動,黑寶石般的大眼睛閉着,長長的睫毛一動不動。
八年來的點點滴滴浮上心頭,小兔子陪着她捕蝴蝶,陪着她捉迷藏,陪着她一遍一遍地練琴,陪着她一起在書房聽書,明明那怕怕的要哭了的大眼睛表明它不喜歡那位雨村先生......
她全身顫抖着接過小兔子,那雙短短的小胖腿此時耷拉着,它們曾經為她遞過擦淚的帕子,端過無數次的茶杯,還塞過從月宮裏帶來的靈藥.......
黛玉胸口一陣甜腥,哇的一聲,吐出一口鮮血,落在小兔子身上。
白光一閃,小兔子消失不見......
北靜王扶住黛玉,高聲叫道:“快傳太醫。”
老太醫把了半天脈,先皺眉,再面露喜色,看得水溶心裏一上一下的。
“王妃娘娘好造化,此口瘀滞老血吐出後,每年秋季必犯的咳症算是好利索了,恭喜王爺。”
水溶大喜,黛玉卻淚流滿面,她看着自己空空的雙手,擡頭望向月亮,喃喃道:“小兔子在最後一刻,還在想着我的病,乞求仙子,一定要救活它。”
聽到急促的腳步聲響起,水溶才想起太子殿下還在這裏,一急之下,正要站起請罪,卻哪裏還見元辰的影子,只有一眼望不到頭的護衛腳步匆匆地急撤而去。
元辰飛奔在去太醫院的路上,進了大門,拐進一個單獨的拱院,院子很遼闊,種着各種奇花異草,一個紅光滿面的老頭正甩着膀子在鋤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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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過白前輩。”元辰走到老頭面前站定,語氣恭謹。
“百花膏沒有了?我這也沒有,就連綠玉膏,也沒有,我這裏,根本做不出你用來。”老頭晃了下頭,瞥了他身後一眼,又不悅道:“小殿下來就來吧,帶那麽多殺氣騰騰的護衛做什麽,瞧,我的花草都被熏着了。”
元辰擡手,朝身後輕輕一擺,黑色的鐵流慢慢流淌出去。
“前輩,煩請您老去救個人。”元辰拱手。
“你皇爺爺病了?不可能吧?他那身子,再做十次新朗官都有餘富。”白神醫呵呵道。
“皇爺爺很好。是榮國府銜玉而生的那位公子,請您去救他。”元辰看到老頭鋤頭翻飛,到了自己跟前也沒有停下的意思,就朝旁邊的地壟上閃了閃。
“好大的架子,他是什麽人?于國有功嗎?于民有利嗎?我的藥,稀罕得很,不救無用之人。”老頭狠狠地鋤着地,連頭也沒擡。
“前輩,他是一塊未經打磨的稀世寶玉,您去看看,就知道了。”元辰站那紋風不動,大有你不答應我就賴這不走之意。
老頭終于停下鋤頭,擡頭看着元辰:“稀世寶玉?我倒要去看看,他到底當不當得起,若是個上不了臺面的纨绔,別怪我把針一歪,要了他的小命。對了,這塊地,今晚是必須鋤完的,過了子時,花兒一開,就全完了,這花認人,一般的俗人過來,滿身的俗氣會讓它們自閉的。”
元辰也不說話,走過去從他手中接過鋤頭,動作熟練地開始鋤地。
白神醫看了一小會,才滿意道:“不虧是太上皇帶大的孫子,事躬五谷,天下之幸,走了。”
剛到大門口,暗衛甲像一只黑色的大鵬鳥從遠處急掠而來,手中捧着一個長長的精致匣子。
白神醫接過,打開一看,胡子都驚得翹了翹,瞅了眼院內正在鋤地的元辰,嘟哝道:“千年的紫參,用得着這麽大陣仗嗎?”
榮國府,燙金的“敕造榮國府”匾額已摘下,門口的八個小厮也改成了兩個,白神醫抱着個長匣子,眯着眼站在那裏瞧着那塊匾額下嶄新的地方。
小厮看他穿得破麻爛縷的,褲腿上還沾着泥點子,紅光滿面眼神迷離的,還以為是個喝醉了酒的莊嫁漢,加上自己效力的主家多事之秋,心下也堵得慌,正要把他斥開,擡眼間,老頭卻大搖大擺地走過來。
小厮大怒,提起靠在門上的狼牙棒就沖上去。
“咣當。”狼牙棒掉到臺階上,蹦跳着滾出老遠,小厮膝蓋一酸,撲通跪倒在老頭面前。
“小子,不用行如此大禮,起來吧。”白神醫在他腦袋上拍了一下,對另一個小厮吩咐道:“你,去禀報你主子,就說救公子的人,來了。”
小厮一溜煙地跑進去,不過片刻,滿臉憔悴的賈政率衆走出來,看到老頭,就要行禮。
老頭虛扶了一下,也不跟他說話,昂着頭朝裏點了點。
賈政忙拱身把他迎到了賈母正堂。
寶玉氣息近無,賈母握着他的手,哭得話都說不出來。白神醫走過來,把手搭在他手腕上一試,胡子翹了翹,笑道:“這年輕人,行事當真缜密,這紫參果真用得上。”
“大夫啊,我家孩子到底得的是什麽病啊?請遍了京城的大夫,都說不出個所以然啊。”看賈母急得拿眼睛使勁瞟自己,王夫人終于明白過來。張口替她問。
“沒什麽大病,他不想活了而已。”白神醫輕描淡寫道。
衆人面面相觑。
賈母瞧着他挽着的褲腿和那雙破草鞋,又拿眼使勁地瞟賈政。
賈政忙又拱手問:“敢問老大夫,我家小兒正值青春年少,怎麽能不想活了呢?”
“怎麽不想活了?大概是被他那些不肖的老子們氣得吧。”白神醫從腰間掏出一個小灰布包,比鄉村的赤腳醫生用的還舊的那種。
看到他取了針就要往寶玉頭上紮,賈政和王夫人吓得都齊齊叫了聲“慢。”
白神醫嘴角扯了扯,扯出一個譏諷的笑,把那個長匣子找開,一株粗大的千年紫人參全須全尾地躺在裏面。
做為公候人家,這種稀罕物,哪能不認的,賈政臉色讪讪地看向老頭,老頭斜眼瞅着他:“治不治?”
“老大夫請。”賈政拱手道。
“去,把這支參煮了。”老頭說着,轉身拿了針,手法粗犷,啪啪幾下,寶玉的頭便變成了一個刺猬。
“敢問老大夫,用什麽煮?瓷罐、瓦罐、陶罐、還是其他的?煮多久?用什麽水煮?晨起的露水還是隔年的雨水?需要丫頭燒火還是小子燒火?需要.......”王夫人捧着那個長匣子,好像在捧着她兒子的命,喋喋不休地問着。
白神醫打斷她的話,不耐煩地皺皺眉頭,揮手道:“用白水煮,什麽鍋都行,管他丫頭還是小子,老媽子燒火都行,就是讓這位公子生吃了,也是一樣的。”
王夫人被他訓得一愣,抱着那個長匣子,木然的站在那,賈母身後的鴛鴦走過來,輕聲道:“太太,以咱們以前煮參的法子就好,走,我随太太去。”
下針片刻後,寶玉無力地睜開眼睛,也不轉頭,只看了帳頂一眼,就想閉上,胃中卻突然一囝翻騰,好像一口濁悶之氣不受控制地湧出,他一偏頭,似乎有人影一閃,有人高聲叫道:“小子悠着點,別吐到我身上。”
寶玉一驚,擡頭一看,喉中的東西噴薄而出,不偏不倚,正好吐到床前這人胸口上。
“這位公子,可真是未經打磨的稀世寶玉哈,連起碼的禮貌都不講究,還可以直接往人身上吐痰呀?”
寶玉吐完,本已精疲力盡,聽到這人相當不滿的聲音,他費盡地再次睜開眼,看到一個老頭紅光滿面地站在那,也不知是氣的,還是醉的。
寶玉想道個歉,但拼盡全身力氣,也只是張了張口,老頭看着他的樣子,別過眼朝外喊道:“把參湯端上來。”
王夫人小步跑上來,小心翼翼地問:“老先生,參剛剛煮上有一刻鐘,能行嗎?”
白神醫不耐煩地擺擺手:“管他一刻還是兩刻,你先掰下一塊讓他吃着,呆會再喝湯,反正無論肉還是湯,最後都到他的肚子裏就行了。”
看到寶玉被老頭的針紮醒了,王夫人精神一震,對老頭聽起來很不着調的話信若神明,小跑着回去,激動地差點上演了一場徒手沸水撈參的壯舉,虧得鴛鴦在一邊眼疾手快,在她的手未入水前,塞上了一雙筷子。
但剛煮軟了皮的參不大好弄開,鴛鴦跑着去廚房找刀,王夫人像中了白神醫粗犷風氣的毒,戴着滿頭的珠翠金釵,穿着滑膩的绫羅綢緞,張開大口,阿鳴,咬下一小塊,又呸地吐在手裏,歡天喜地地跑進來。
白神醫看着那小塊紫參上的牙口,也被這位剛才還木納得眼珠子轉轉都費盡的夫人行事給震了一下,從床前一下子跳起,給這位旋風般跑來的夫人讓地方。
寶玉便像小兔子那樣咯吱咯吱地咬着紫參。
賈政拱身,想引着白神醫去更衣,老頭卻連理沒理,抓過床頭的一塊繡着芍藥花的綢帕子,使勁地擦了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