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玲珑古棋下了整整一天

“誰來了?”候爺耳朵敏銳地很,老仆支着耳朵半刻,才聽到有馬車的聲音自遠方踏踏而來,他迎出大門,看到梅老院長的馬車還在五百米開外。

“謝侯爺怎麽還沒去啊?”梅老先生長得極清瘦,但在一急之下,竟也從馬車上利落跳下,如秋風中的落葉般,身體飄忽着,無章無法地飛進了院子。

“哎呀,世侄,您就當幫我了呗,快走吧,不說我的臉面,您就當為了皇朝第一次的官辦賽會的臉面,走吧。”謝老先生飄至謝鯨面前,拱着手,一幅你不答應下一步我就撒潑的架式。

“老先生莫急,我家候爺本來也要出發的。”老仆緊跟了一句,不軟不硬地把自家小侯爺的萬般不願堵住。

謝鯨瞅了眼自家老管家,站起來,非常周正地朝梅清遠行禮:“老先生,請到正堂喝茶稍候,我去換身衣服。”

梅清遠上下瞧着他,不解道:“世侄,這衣服,不是您早上才換的嗎,挺好的,很有男子氣概。”

謝鯨繼續慢條斯理道:“老先生舉辦第一屆棋會,是何等體面和文雅之事,這身衣服是練武時穿的,不合時宜。豹叔,你陪老先生一會。”

叫豹叔的小幹癟老頭滿臉堆笑,招呼着梅清遠進廳堂喝茶。

“不用,這小子換衣服用不了一會,他爹當年急匆匆的,都是在路上就能把衣服換了。”梅不遠擺擺手,就做在那裏,一幅馬上就可以走的狀态。

但他低估了年輕人的愛美之心,謝小侯爺比大姑娘換得還慢,梅老先生估摸着,這功夫,就是候門的小姐,也能仔細地上好三遍妝,穿上繁瑣的宮服了。

謝小候爺終于出來了,一身黑色絲綢長衫,外罩白色織緞文綿披風,搖着一把扇子。

這幅打扮,用得着這麽長時間?

“咦,老先生怎麽沒去用茶?早知您坐在這裏等,晚輩就不挑這麽長時間了。”謝鯨出來,看到梅清遠還坐在原地,有點意外。

“無妨,世侄也是不易,偌大個府邸,連個女人都沒有,挑衣服這種事,還得自己來,這哪是男人能幹的活?”梅清遠不但沒生氣,還相當同情。

“老先生請。”謝鯨低首伸手,做出邀請。這幾年來,他很少回府,愁得就是這些催婚的老前輩,搞得自己過得好像比那地裏的小白菜還是凄慘。

明明自由如風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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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到達墨香院的時候,得勝者已經出爐了,幾位學士站在門口,一臉的不可思議,見梅清遠下車,紛紛走上前來。

“出結果了?是周丞相家的公子還是張禦史家的公子?”梅清遠站定,篤定地問。

幾位老學士臉上不大自然,嗫噓道:“不是公子,是一位姑娘。”

“姑娘?”緊跟着下車的謝鯨大腦一時有點短路,他實在想不出姑娘這種生物如果不靠賴棋,竟然還有取勝的個例。

“世侄,已經來了,進去看看,可好?”梅清遠有點不抱希望,他是知道這位小候爺脾氣的,視棋道為兵道,不怕你奸、你詐,就煩如女人般賴棋,而世家的小姐們,卻流行以賴棋為撒嬌手段,和公子對弈,若不使點小性子,賴上一把,是被視為沒情趣之極。

自己倒沒注意,這是哪位嬌滴滴的美人,竟然讓全場從男子為她折腰,不約而同的佯輸給她?

“那走吧。”看着幾個老先生左右前後包圍地密不透風,想走也走不掉啊,謝鯨心想來都來了,瞧上一眼,眼珠子也不會少一個。

然後,在一衆老先生的簇擁下,他來到了院中,再然後,他眼珠子沒少,卻定住了,一動不動。

高臺上,微風輕揚,吹起女子白色的長裙,但姑娘恍若未覺,羊脂般的玉手捏着一枚棋子,輕蹙眉尖,如在棋中。

天地間仿佛只餘她一個人,一盤棋。

謝小侯爺眼神怔怔,雙腿無意識地快步如飛,耳邊好像響起梅老先生報號挑戰的話,但他渾然不覺,坐下,費勁地把眼珠子從美人臉上挪下來,放到棋盤上。

古棋書上的玲珑棋局!

他自十二歲時就開始左右手互搏研究的棋局,姑娘竟然走的步數比他還多。

他想撲通跪倒在姑娘面前,捧着她好像雲錦似的的白裙邊角,癡迷地說一聲“我輸了,輸得心服口服。”

看到兩人都沒有動靜,梅清遠老先生只得又喊了一遍挑戰官宣,對面的姑娘終于停止了左右手互搏,也不擡頭看挑戰者是誰,只淡淡地吐了一個字:“請。”

聽着這如缥缈的雲朵般的聲音,謝小候爺簡直要瘋了,他身體內一半血液在沸騰,一半血液要凝固,找到知已的喜悅,和知已竟如此知已的震驚在心中反複交替,讓他如同站在地獄和天堂的分界上。

如癫似狂。

良久,他才用顫抖的手拿起一個黑色的棋色,緩緩放下......

幾位老先生由站着改成坐着,同坐着改成倚着,由正倚着改成橫七豎八地倚着,若不是那幾個棋行天下的招牌,他們真想癱倒在地,打着小呼嚕睡死過去。

棋盤對面的兩人好像入了定,一盤棋從早上下到午間,又從午間下到傍晚,再最後,墨香院燈火齊明,唬得近領大理寺還以為比賽出了差子,派了一隊帶刀管差前來詢問。

“真的有勞貴司了,幫着弄點飯菜吧,這麽多參賽者,未出結果前又不能解散,墨香院為比賽臨時成立的,還沒搭起爐竈呢。”梅老先生聲若游絲,臉色蒼白,有氣無力地朝兄弟司邦拱了拱手。

待新月東升,氣氛更加詭異,臺上坐着兩位,氣質淡然,超凡脫俗,一黑一白,猶如仙人對弈,地下的公子小姐們與丫頭小厮們吃着同樣的飲食,或坐或歪,不但毫無形象可言,還一臉的生無可戀狀。

子時的梆子敲起,臺上兩人無動于衷,如癡如迷。

臺下的公子們吃完飯終于有了力氣,互相劃拳胡鄒,倒也自得其樂,小姐們終于受不了,充分發揮女兒家的特殊魅力,一個比一個嬌軟地倒下去,丫頭們的尖叫聲沖破天際,終于喚醒了神游到天外的臺上兩位仙人。

“是在下輸了,姑娘好棋藝,當得起國士雅號。”謝小侯爺起身,一拱到底,像膜拜女神。

寶玉坐在馬車裏,一動不動地盯着臺上已整整一天了,他沒有吃飯,身邊四大丫頭的嘻笑聲也恍若未聞。

這是自己的二姐姐,又不是。那個在涼亭裏,在大樹下孤獨的迎春,那個在衆人心中木得連小丫頭也敢欺負的迎春,在這個舞臺上,在這個沉默的男人面前,突然發了光。

他滿眼星星地看着二姐姐穿着白若雲朵的長裙,披着繡着藍色鳳尾花的披風,盈盈玉立地站在那,淡然地從梅老先生手裏接過銀根和國士帛書,溫柔的眸子波瀾不驚地看向人群。

她在找自己嗎?寶玉一陣激動,一種兄妹間的情感激烈地滌蕩着胸膛,他大步跨出馬車,走向高臺,彎腰,伸手,扶着迎春款款走下臺。

元春封了王妃,他沒有感覺,因為自己的長姐足夠優秀,她擔得起任何尊貴的名號,這在意料之中。

但迎春不同,雖然比他大,但自從做了那個夢,孤苦無依受盡□□的女孩在他腦海時根深蒂固,他從沒想到,木納地女孩只要換了地方,也會變得光彩奪目。

他比迎春要激動。

他也從心底裏感謝老祖母,在這個男尊女卑的社會裏,別府的女孩子要麽奉行女子無才便是德,要麽做些針工繡花,很少能随着性子學棋學書法學畫的,他不敢想像,若迎春養在賈赦和刑夫人膝下,會是什麽樣子。

在萬衆矚目中,紅衣玉立的公子把姐姐扶進馬車,自已騎着大馬,帶着漂亮俏麗的丫頭們,浩浩蕩蕩遠去。

謝鯨癡癡地望着馬車遠去,轉過拐角,消失不見。

“小候爺,莫惱,老夫很欣慰,你終于學會讓着女人了。”梅老先生拈着長胡子,了然地安慰道。

“先生誤會了,我确實技不如人。”謝鯨如同夢呓。

“呵呵,随你說吧,那位賈府的姑娘能跟你對上如此長的時辰,說明棋藝也相當不錯了,也算是實至名歸,小候爺送人玫瑰,手有餘香啊。”梅清遠繼續順着自己的思維分析着。

“是賈府的姑娘,可是榮國府賈家?”謝鯨終于從面前空無一人的大道上轉過頭,很認真地問。

“世侄剛從戰事上回來,不太清楚京城的情況。咳,現在哪有什麽榮國府,前些日子因榮國公賈赦不正,已被撸了,現在圈禁在家待罪,可惜了他家女孩了,本是個個與衆不同,一般人家都求娶不得。”梅清遠遺憾地嘆息道。

“這位姑娘,可許了人家?”謝鯨的問話卻跟梅清遠好像不在一個脈波上,跳躍着發問。

“前些天聽說要與大同孫家聯姻,不過孫紹祖突然奉旨護送和親隊伍出使了,不然,大概婚事就定下來了吧。怎麽,世侄,你對這位姑娘,有意思?”對這位小侯爺能主動詢問一位姑娘的婚事,梅清遠相當驚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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