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災情

“我沒事,讓殿下幫着換衣服,實在是太過僭越。”寶玉費力斂起精神,讓那些雜七麻八的不名情緒冷靜下來,朝元辰正兒八經地拱手行着禮。

“沒事。你是我的伴讀,以後也是我股肱之臣,即是君臣,更是朋友。”元辰扶起他,又在他肩膀上拍了拍。

寶玉聽得有點感動,股肱之臣!自己從小要麽被罵成憊懶的玩意兒,要麽被叫成心肝寶貝,還從沒有一個人,用如此恢弘大氣的大詞來期待自己。

士不為知己死,枉為士。

寶玉再騎上馬的時候,小鞭甩得響亮,餓了,就着風啃上一條雞腿,又精神亢奮地揚蹄急進。

嬌寵公子的表現不但驚豔了太子殿下,就連風裏雨裏糙慣了的侍衛們,也對這位公子另眼相看。

銜玉而生,怎會是凡物?

元辰也不到過路的洲府裏住,就像普通旅客一樣,每到天大黑,就近歇到最近的店裏,他們走得基本是小道,住的也是些鄉村野店,有時連洗個熱水澡都顯得很奢侈。

寶玉臉上蒙着一層厚厚的塵土,唯有一雙眸子,倒顯得更加黝黑明亮。

不斷有消息從前方傳來,太子殿下在聽到奏報便啓程的消息在參與赈災的官員中早已傳開,他們沒接到要迎接太子儀駕的旨意,知道這位貴人是不想驚動衆人,此時,也許早就到了,不知道在黃河哪段考察着自己呢。

是以,此次赈災,各級官員,配合得天衣無縫,人人争着搶着往最危險的一線指揮,氣勢洶洶的決堤大口子,被官員和豪紳們踴躍捐贈的車轎堵了個大概,比平時用木頭扔一根沖一根效率快了不知多少倍。

不但如此,當地的豪門大戶,搭起救濟的粥棚就像不花錢似的,一座連着一座,連綿不斷,災民們根本用不着吃官府分下來的糧食,天天端着個碗,從頭吃到尾,撐得肚子渾圓溜飽。

信男善女們也多起來,富貴的小姐們翹着清蔥般的玉指,站在粥桶前,臉上挂着觀音般濟世的悲憫笑容,給災民們耐心地盛粥,而她們的老爺爹,瞪着一雙精明的世故眼,悄悄打量着難民中的青年男子,估評着他們身上張揚的或陷忍的獨特氣質,無比虔誠地相信好人有好報,暗訪災區的太子殿下,怎麽可能不來粥棚視察呢。

也許,自己出身地方的女兒,會比京城中那些高門大戶的公候小姐還有福氣,與太子殿下成就一段相逢于微末的曠世奇緣。

被萬千災地官員和年少女子惦記的太子殿下,此刻正坐在風口裏,吹着深秋的冷風,為小伴讀烤一只野雞。

越走越荒涼,別說驿館,就連鄉村野店,也不見半間,天又大黑,好在侍衛們擁有豐富的野外生存經驗,沒多大功夫,便籠起一大堆火,獵來幾只野雞,采了鮮嫩的小蘑菇,又盛來清咧的山泉水放在火上燒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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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衛甲看着太子殿下神情專注地烤着那只雞,他搭眼一看,就知道是快烤糊了但裏面還沒熟,他甚至想像着,呆會那位公子小嘴一扯,烤雞血肉橫飛的驚悚現場。

太可怕了。

更可怕的是,太子殿下不要面子啊?

太子殿下還在專注地烤着,認真的神情絕對相信他會烤出這個天下最香的一只烤雞。

湊在他身邊的小伴讀滿眼星星地看着,烏黑的大眼睛一片赤城,躍躍欲試的嘴巴絕對相信那只烤得黑不溜秋的皮下,流淌的絕對是這個世界一等一的美味。

暗衛甲腦子急速地轉着,想着在太子殿下開吃那只烤雞前,想出一個辦法,讓主子能得體優雅地在心上人面前保全住面子裏子。

暗衛丙取水回來,腿上沾着黃黃的泥巴,暗衛甲靈光一現,朝太子殿下眉飛色舞地建議:“殿下,屬下知道一種吃法,是失傳已久的古方......殿下,您聽說過叫化雞嗎?”

“叫化雞是叫化子吃的雞嗎?”元辰笑着,扭頭瞅了寶玉一眼。

暗衛甲後悔地差點咬掉舌頭,為什麽不想個貴氣的名字,主子和這位公子,很明顯還處在暧昧示好階段,送上的恨不得都是星星月亮這樣即浪漫又雅氣的東西,叫化雞?哈.......!

“也叫泥巴雞。”旁邊的暗衛丙傻傻補充道。

閉嘴好嗎,腦子都快想名字想廢了的暗衛甲狠狠地瞪着他。

“噢,侍衛大哥說得對,我曾在一本古書看到過,魏晉時期的文人們,喜歡在竹林山巅,以泥巴裹了野雞放在梨花木燒過的灰燼裏烤了,對着月,吟着詩,吃着雞腿,即回歸本真,又不失雅致。”寶玉聽到泥巴二字,立馬便來了興趣。

暗衛甲直接想給這位公子跪了,銜玉而生的公子,就是與衆不同,同樣一只雞,從自己嘴裏說出來,就是叫化子才吃的東西,從人家嘴裏說出來,就風雅無比。

“好,那咱倒要試試了,泥巴這裏倒是不缺,不過,這花梨木,附近不一定有。”元辰環視四周,發現大片的林木離這還遠着呢。

“你們兩個輕功好的,快去伐兩棵梨樹,丙,你拿着殿下這只雞,去裹上泥巴。”暗衛甲像搶命似的,飛快做了吩咐。

元辰看了他一眼,微不可見在朝他點點頭。這個暗衛甲,如此機靈,看來,做這個小頭頭,有點屈才哈。

在聞到其他侍衛烤雞的香味時,元辰便知道了自己這只必定是個失敗品,但瞥到寶玉這只最好吃肯定好吃的信任目光,又有點抹不下面兒來承認自己連只雞都烤不好,看着暗衛甲的目光在這只雞上逡巡時,他就知道,這個機靈鬼,肯定會為自己解圍。

果然。

元辰欣賞這種人,重用這種人,不論在朝堂還是後宮,但,他永遠不會喜歡上這種人。

因為他自己本身,就是這種人。

無論是小兔子,還是寶玉,吸引他的,就是那雙黑黑的、純淨的、懵懂的眸子,那麽清澈,淺可見底,卻能讓人一頭載下去,沉溺其中,不可自拔。

一個侍衛扛着兩棵枯死的花梨樹飛奔而來,暗衛甲不但把那只半廢品埋進了紅灰燼中,還殷勤地侍候着元辰又用黃泥裹了三兩只放進去。

這些暗衛,都是經歷過極其嚴酷的生存考驗,對在簡陋條件怎麽為主子提供最大化的舒适,比常人門道要多得多。

在等待叫化雞的過程中,他們把其他幾只烤雞身上的油脂弄下來,抹到鮮嫩的小蘑菇上,灑上些鹽巴,在散發着淡香味的花梨木上烤得刺啦刺啦地響,聞起來便讓人味蕾大開。

寶玉連吃三串,嘴唇上沾染上一層清油,在紅色的野火前泛着光澤,元辰看着他,又遞過三串:“多吃點,晚上冷。”

待兩根花梨木燃盡,暗衛甲拿小棍扒拉着餘灰,寶玉也興奮地上前幫忙,四個黑乎乎的大圓團子一滾出來,就被小棍噼裏啪啦打裂,濃濃的肉香味撲鼻而來,寶玉燙得左右手互換着,捧着一只叫化雞到元辰面前。

元辰笑着接過,撕下一條大雞腿,又遞過來:“一起吃。”

暗衛丙也想顯擺自己機靈 ,把另一只叫化雞的泥巴摔掉了,捧着,想獻給太子殿下,沒走出兩步,就被上司暗衛甲用眼光狠狠堵了回去。

暗衛丙捧着雞,有點呆,當下的年輕人,還真黏糊,這麽多,為啥擠在一起同吃一只?

自己還打着光棍的暗衛甲,瞪了眼這個腦子只剩武功的下屬,心想活該娶不上媳婦,一點情趣都不懂,白跟了元家的男人這麽多年。

吃完香噴噴的兩只雞,寶玉就有點上下眼皮開始打架了,原先餓着還沒覺得,這胃裏一飽,困意瞬間而至,礙着太子殿下在一邊,若在家裏,他早就伸個惬意的懶腰,管他在花園還是床上,倒下便會沉沉睡去。

元辰望着他,雖然很困了,卻還強撐着眼皮,大眼睛水汪汪的,像極了那只打哈欠前的小兔子,軟綿綿的。

“睡吧。”元辰把寶玉往自己身邊拉了拉,把寬大的披風罩在兩個身上,侍衛們圍成一圈,暗衛甲和丙把火籠得旺了點。

遠處的青空上有冷月繁星,近處有透過黑色披風顯得朦胧浪漫的篝火,寶玉癡癡地瞧着,忽然間沒了睡意。

元辰側頭,看着寶玉清俊的側顏,長長的睫毛微微閃動,黑黑的眸子比高遠的夜空還要亮,他情不自禁地伸手,輕輕觸摸了下寶玉的臉頰:“嗯?怎麽又不睡了?”

寶玉轉頭,對上元辰近在咫尺的臉,那雙平日裏不見波瀾的眸子,此刻流光溢彩,溫柔的寵溺幾近把自己的魂魄吞噬。

人精兒暗衛甲狗腿子似的從包裹裏取了一條更為寬大的披風,雙手捧向太子殿下,憑直覺,他相信,元家的男人此刻無比需要。

元辰瞥了他一眼,接過,唰,把自己和寶玉連頭帶身子一起蒙住。

黑色的披風擋住了冷月,擋住了繁星,就連紅色的篝火,也顯得模糊遼遠,寶玉超出常人的視覺聽覺內,只剩下身邊一人的呼吸。

猶如那些無數個日日夜夜,小兔子伏在元辰胸前,那顆跳動的心依然強勁,熱烈,張力四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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