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中秋
寶玉又着急地拽了拽元辰的袖子。
元辰低頭,看着平日如谪仙的小公子,此刻滿臉是一道道的煙灰,大大的眼睛黑黑地,焦灼萬分可憐巴巴地望着自己,倒真像一只走投無路的小鼠。
他擡手,拍了拍寶玉的頭,朝一邊的随駕将軍下令:“即刻派兵士們進青佛山,采集紅芨芨草。”
老禦醫望着浩浩蕩蕩奔赴遠處青山的人馬,無奈地搖搖頭,這穩重有餘的殿下,怎麽也急不擇路了,跟着這頑童胡鬧?
大約過了兩個時辰,第一批有輕功底子的暗衛率先歸來,每個人懷裏都抱着一大捆紅芨芨草,齊齊地放到太子殿下面前。
醫者們齊齊看向領頭的老禦醫,老禦醫看向太子殿下,太子殿下轉頭,看向寶玉。
“石瑛,小老鼠說怎麽服用了嗎?”
小老鼠?這是哪位新來的怪醫的尊號?衆醫者交頭接耳半天,也沒打聽到這位入了太子殿下法眼的神醫是誰。
寶玉自己也有點不太自信地開口:“小老鼠說,無論生吃還是煮了吃只要吃到肚子裏,就管用。”
元辰蹙眉,這調調,怎麽聽着有點耳熟?
“王禦醫,您來安排吧。”元辰轉頭,面向老禦醫,滿臉的信任。
被晾在一邊半天的老禦醫終于重新把控住了場子,他扶了扶老花鏡,指揮着年輕醫者們把紅芨芨草洗好,放在盛滿了山泉水的大鍋裏開始煮。
相比較十幾種稀奇藥材煮成的湯藥,災民們對這一鍋鍋簡單到潦草的紅湯實在不感冒,有些人還以苦澀或身體過敏為由,拒絕喝這明顯是把自己當死馬糊弄醫的菜湯。
但任性的代價馬上便出現了,當那些沒喝紅菜湯的災民們在遠處的樹林裏拉稀到快靈魂出竅時,喝了菜湯的災民正香甜地睡在被子裏,酣暢地出着一場舒暢到每個毛孔的大汗。
拉完稀好像踩着雲朵回來的災民們,眼睛冒着綠光,手腳并用,爬到那堆扔掉的紅菜梗前,像吃人參似的,連渣子也沒剩一點。
三天後,白神醫急匆匆趕到,對着一地嘎吱嘎吱嚼着芨芨草根的災民,由衷地朝太子殿下和寶玉豎起大拇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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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虧是寶玉和識得寶玉的人,學東西,就是快,而且,對他們白家世代相傳的粗犷進藥方法,更是學到了精髓。
“白神醫,您祖上,是不是獵戶出身啊?”寶玉坐在那只小老鼠的家門口,笑着求證,畢竟,能有這麽獨特用藥方法的世家神醫,好像到本朝為止,只此一家。
“嘿,小子,你怎麽知道,這可是我們白家不外傳的秘密,咳咳,有點.......”白神醫眯着眼,瞅了眼旁邊不吱聲的太子殿下,這暗衛的本事,怎麽用在人家的家族秘辛上,還口風如此不緊地告訴這個不太谙世事的小伴讀。
“噢,竟然是真的,那您應該向您祖上的貴人拜拜。”寶玉說着,朝身後的一大叢野草指了指。
一只毛都沒長全的小老鼠噌,從洞內竄出來,瞪着一雙小眼睛,大咧咧地停在那,昂道挺胸,神氣十足地看着他。
白神醫瞥了它一眼,哼道:“這小醜東西,是來自薦給老夫當藥的嗎?品種倒是不錯,可惜毛都長殘了,廢了。”
小老鼠朝寶玉翻着白眼,氣憤地跳着腳大喊:“你們人類都是什麽忘恩負義的東西,本來還想照顧他一把年紀了,想免了這死老頭的跪拜之禮,他倒好,無禮之極不說,還嫌棄恩人長相不好,還有沒有天理了?”
白神醫斜着眼,嗤笑道:“瞧,它還跳了腳,吱吱亂叫什麽呢?你這小醜東西,就是對老夫我三拜九叩,我也不會收你的,死心吧。”
小老鼠直接開了國罵,兩只小爪子叉着腰,嘴皮子比自己房裏的俏丫頭晴雯還要厲害。
看小老鼠從白神醫一直罵到他上面八十八代先祖,寶玉硬着頭皮再次朝白神醫開口了:“這只小老鼠,就是您白家的恩人,就是它的祖先,把治時疫的方子教給您祖上的。”
白神醫瞬間正經起來,他遲疑地看着小老鼠,作為白氏直系傳人,他是知道自家祖上和一只老鼠相互報恩的故事的,但,真面對人家的子孫時,還真有點不甘置信。
再說,自己一把年齡的老頭子,平日裏恃才傲視天下的人物,怎麽可能當着兩個少年,對一只小醜老鼠行跪拜之禮?
小老鼠還在跳腳,一幅被白家人負了的潑婦形象。
白神醫偷偷瞥了眼太子殿下,少年老成的臉上雖然極力端着,但顯然沒有出手化解他困局的意思 ,想着自己平日裏在皇宮對這位貴人動不動就指使着鋤個草啥的,小老頭後悔地直想一頭碰死在那把花鋤上。
再說,自己在太子殿下面前,天天端着一幅醫懷天下的大格局,若對自家的恩公無禮,以後,還想不想在皇宮裏維持想怎麽就怎麽的威信了?
但,朝一只毛都沒齊的小老鼠磕頭,又實在拉不下這個面子。
“哈哈,小鼠,恕老夫眼拙,沒認出恩公,這樣,能否叫出您家長輩,老夫必當以大禮謝恩。”白神醫眯着眼睛,心思轉了幾轉,終于找到一個相對比較不丢面子的方法,嗯,對着一只威儀十足的大老鼠精行禮,也不會丢了自己神醫的驕傲不是。
“哈,我媽走娘家去了,我爹去山裏看他爹了,這裏我最大,其他的老鼠都叫我爺爺。”小老鼠看白神醫态度謙遜,也停止跳腳,但還是兩只小爪子叉着腰,昂着頭,驕傲無比。
寶玉如實翻譯給白神醫,聽得老頭子一陣絕望。
“都道拄拐的爺爺,搖籃裏的孫子。人家雖小,但輩分大,白前輩,拜吧。”寶玉不明白這老頭在猶豫啥,他覺得小老鼠提的要求合情合理,有什麽好遲疑的?
白神醫一撩衣袍,撲通跪倒,朝小老鼠結結實實地磕了三個響頭。
“嗯,你這白家小孫子,知錯能改,還可教也,這樣吧,我屈尊一下,咱們結個異性兄弟,如何?”小老鼠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在白神醫磕頭的空,哧溜爬到他的肩膀上,笑嘻嘻地問。
白神醫面色複雜地看向寶玉:“這只.......我恩公,它又在說什麽?如此興奮?”
寶玉樂見其成地翻譯:“白神醫大喜,這位鼠兄想和您拜個把子,做異姓好兄弟。”
白神醫在心裏翻着白眼,這位公子,您是不是岔輩了,小老鼠想和老夫拜兄弟,您呼它為鼠兄,這是明擺着占我老頭子的便宜不是?
元辰看着這位在宮中目空一切的怪老頭,也少年性起,笑着幫腔:“嗯,孤覺得甚好,又是一段人鼠相親相愛的佳話。”
于是,頂着一張黑得像鍋底的臉,白神醫肩膀上扛着他的鼠兄弟,與那個戴着老花鏡的禦醫彙合去了。
随着疫病得到控制,災民們的情緒重新樂觀起來,看着時不時晃在大堤上的太子銮駕,還有越來越多奔赴這裏的能工巧匠,他們明白,朝廷,在冬季來臨之前,會為他們建造好住所的。
官家富戶的小姐們再一次活絡起來,她們花盡心思,在中秋節那天,為還在大堤上的太子殿下,做出各種各樣漂亮花型的月餅,并随着自己父親,羞答答地親自送到太子殿下面前。
太子殿下全部收下,中秋節那日,就在熱火朝天正在建造的新大堤前,和災民一起,賞着懸在黃河上空的皎皎明月,吃着風味不同的美味月餅。
小姐們花盡心思做的月餅太好吃,寶玉有點吃撐了,睡到半夜,他悄悄地爬起來,準備到大堤上走走,消消食。
銀色的圓盤懸挂中天,皎潔的月光撒在奔騰的黃河水中,被湍急的波浪切成道道鑲着黃邊的碎片,歡快地跳躍在寬闊的河面,像一群調皮孩子的笑臉,讓人必情莫名愉悅。
寶玉沿着河堤,信步朝前走去。
有低低的秋蟲鳴聲從河邊的殘荷叢中傳來,寶玉停下腳步,轉而向下,坐在泛着涼意的大青石上,擡頭,癡癡地望着越發近在眼前的那輪銀盤。
身後有腳步聲走近,寶玉沒回頭,從容的步伐,細微地摩擦着夜風的衣袂,他都能想像出月光下那張線條清俊眼睛深邃的少年,是如何優雅地一步一步走向自己。
河面的波浪好像更急了點,一如此刻他的心跳,莫名卻又令人心顫。
“不冷嗎?嗯?”響在耳連的聲音低沉、溫暖,一如面前那雙正在系着披風帶子的手,輕輕地、無意地、卻又無比撩撥地擦着自己的喉結。
讓人在這清冷的秋夜,莫名的血液沸騰。
寶玉一動不動在坐着,把目光從河面銀盤上收回,落到面前這雙令人沉醉的眸子上。
這裏,湧動的光更加絢麗奪目,比河面那美麗的月光,更加迷人,更加讓人如夢似幻,不想醒來。
他無意識地伸手,摁住了那雙讓自己熱血沸騰的手,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做什麽,就那麽癡癡地,呆呆地,黑黑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那雙因為自己這個動作而更加灼灼的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