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遞信

骊山之案三天後,中書令陶郁林被剝奪全部職務,軟禁于府中,翌日,禦史臺九名禦史舉奏陶郁林貪污受賄,結黨營私。

同時,太醫署奏禀聖人昏迷,乃是中毒所致,事後那毒藥便從陶郁林的馬車上搜了出來。

太子殿下震怒,下令徹查陶郁林。

明眼人都能瞧出來,這是明晃晃的栽贓陷害,但樹倒猢狲散,太子掌控朝局,誰又一個人敢在這個時候出面。

而定國公這一倒臺,連帶着相交甚好的宿州榮氏、柳州蔣氏、明州譚氏一并被清算。

按理說,這幾家的勢力不小,便是上頭有人要動刀,也不會這般順利。

但實際上,燕臻借着隴南的戰事,向隴右轉移了一萬兵力,再秘密将這些人召進長安。這麽多年,他早已準備好了一切,另外三州一并動手,等消息遞到長安時,人都已經鎖進天牢了。

如今聖人命懸一線,朝中只剩一個太子殿下,登基也是遲早之事。

因此,各位朝臣在此時都分外安靜,生怕下一個就輪到自己頭上,凡和陶家有一點關聯的,更是人人自危。

可是誰又能想到,與陶家最有關聯的那一個,卻仍然蒙在鼓中。

自那日劉大夫為陶令儀複診之後,她又開始慢慢調養身子,只是頑疴積久,痊愈也難。

但精神倒是愈發的好,連每日的就寝時間都往後推了半個多時辰。

如今天色黑的越發的早,這日陶令儀用完晚膳才酉時,喝了藥,便靠在美人榻上看書,看的是一本山海游記。

這書是表哥前幾日命人新送來的,但不知為何,陶令儀總覺得自己好像看過,只是具體內容有些模糊不清。

手邊的小桌上擺着筆墨,今日當值的清荷正替她磨墨,見她時不時還會記上兩筆,便好奇地探身去看,只是她認字不多,看不大懂,便只誇贊道:“娘子的字好看。”

都說字如其人,但陶令儀的字和她平日裏給人的感覺完全不同,平日裏乖乖巧巧的,筆下的字卻是俊逸潇灑,筆走龍蛇。

這般細的腕子,能寫出如此有氣勢的字,可見勤苦。

想到那日劉大夫來時說過的話,“娘子腦後這淤血眼看着便能完全消散,屆時用不了多久,應當就會徹底恢複記憶。”

清荷盯着陶令儀安靜專注的側臉,忍不住道:“娘子,您真是奴婢見過最好的姑娘了。”

陶令儀未料她忽地說這話,耳廓一紅,擡頭嗔她一眼,忍俊不禁道:“清荷姊姊,你這般年輕,又見過幾個好姑娘,少來巴結我啦。”

清荷搖搖頭,認真說:“娘子您又會念書,又會寫字,琵琶彈得也那麽好,奴婢若是男子,只怕也要為你傾倒。”

聽她說得誇張,陶令儀拿筆杆輕輕點了一下她的額心,說:“你把我誇得天花亂墜,好像我從前不是這樣子似的。”

冷不丁從她嘴裏提到從前,清荷明顯頓了一下,陶令儀見狀擡頭,問道:“怎麽不說話了?”

清荷沉默了一瞬,突然有些好奇,問道:“娘子,您失憶這麽久,身邊的人全都不認識了,您不害怕嗎?”

陶令儀莞爾一笑,放下筆,問她:“清荷,你知不知道我剛剛知道自己失去記憶的時候,在想什麽?”

清荷搖搖頭,“娘子在想什麽?”

陶令儀說:“我很慶幸,慶幸當日能被人救下,否則……”

否則,以她的容貌和身骨,只怕早早沒了命。

清荷聽她這般說,心底不由得嘆息一聲,她掩住眼底的情緒,卻還是忍不住問:“可娘子當時失憶,又怎麽能确認,奴婢們不是壞人呢?”

陶令儀笑了笑,說:“當然也有懷疑,可你和水綠對我的日常習慣都那麽清楚,比我自己記得還要牢,如此相處下來,我只能相信了。”

更何況,陶令儀頓了頓,又道:“若是要對我不利,表哥當時又何須将我救起?我身上又有什麽可圖的。”

清荷不禁想,或許是被家中嬌養了這麽多年的緣故,小娘子當真是有些天真的。

可她卻忘了,若非燕臻,陶令儀本可以永遠這般天真。

兩人一時間便這麽沉默起來,最後還是陶令儀先開口問道:“那日的糕點,表哥都吃完了嗎?”

眼下距離那日燕臻離開,已經過去了七八日了,這幾天,除了他吩咐連晖來給她送過幾本游記和醫術外,便再沒有一點話傳來。

陶令儀算了算日子,道:“應當又要放旬假了吧。”

清荷不知該說什麽,附和道:“是了,娘子再安心等等罷。”

陶令儀嗯了一聲,又忽然想到什麽,問道:“還有半個多月就是中秋了,表哥今年還回宿州嗎?往年好似都是在宿州同舅父舅母一起過的。”

“應當是不回吧。”清荷知道陶令儀如今已經想起了不少事,只怕自己說錯一句話引她懷疑,便轉移話題道,“桌上的茶水都涼了,娘子稍坐,奴婢去給您換一壺新茶來。”

陶令儀未疑有它,點了點頭。

清荷端着茶壺下去了,屋裏便只剩下只剩陶令儀一人,分外安靜。

她讀的累了,便将書冊擱下,擡手揉了揉酸脹的眼眶。

這時,忽聽得窗外一聲莫名的響動,陶令儀被吓得一驚,險些打翻硯臺。

她狐疑地蹙起眉,穿上鞋子走到窗邊,卻見院外一派安靜,甚至連風都沒有,只有遠處有兩個婢女在侍弄花草。

她大着膽子推開窗,那兩個婢女聽見聲音回頭,朝她恭敬地問好,一切都是那麽自然,仿佛剛才的聲響只是她的錯覺。

難道是她聽錯了?

陶令儀微微擰起眉,又在窗邊看了一會兒,才合上窗子,轉身準備再回到美人榻上,不想一低頭,見小桌上不知何時多了一張疊好的紙條,看上去皺皺巴巴的,像是在掌心揉捏了好久。

她沒去拿,因為她知道這絕不是水綠和清荷她們放下的,這般神秘,會是誰?

她咬了下唇,想着直接當成廢紙扔掉,卻看見那背面寫着四個小字,簌簌親啓。

簌簌……

看見這個名字的那一刻,陶令儀腦中閃過很多畫面,這是她的小字,這信确定是給她的,會是誰放過來的,為何這般神秘?

但轉而又想起那日問水綠的話來,彼時水綠答——

“您的确有這個小字,是大娘子在您剛出生的時候給您取的,後來,大娘子離世,便少有人這麽叫您,但具體是什麽意思,奴婢也不清楚。”

水綠是她阿娘陪嫁的女兒,是自她出生就與她一道長大的,便是她都不知道這她的小字是什麽,可這紙條上,卻直接寫了那個字“簌”。

這分明不是常用的字眼。

她疑惑着,同時也有些猶豫,但就在清荷推門進來的那一刻,她鬼使神差地将那紙條塞進了袖子裏。

清荷端着托盤走進來,見她在窗邊坐着,稍一愣,“娘子怎麽在那裏待着,透不透風?”

陶令儀緩和了一下眼底的神色,若無其事地指了指桌上的燈,“有些暗,幫我換一盞吧。”

清荷點點頭,“好,那娘子先別看了,小心看壞了眼睛。”

便是看也看不下去了,袖中的手指輕攥了一下,陶令儀若無其事地點點頭,“正好有些困了,一會兒你把燈擱下,便也睡吧。”

“是。”

雖有些奇怪娘子怎麽今日睡得這麽早,但清荷也并未多想,替陶令儀收拾好被褥之後,便去了外間換蠟燭。

陶令儀換上寝衣滑進被褥,手裏還緊緊地捏着那個紙條,她面沖着牆面,身後的帷幔垂落,将她的拔步床劃成一處封閉的小空間。

但她沒有動,只合上眼睛安靜地躺着。

果然,沒一會兒內室的門被再一次推開,是清荷将換好的燭臺擱到了窗臺上,而後又走過來,撩開帷幔替她掖了掖被子,見陶令儀睡得安靜,才又悄悄退了出去。

自從那日暴雨天從夢中驚醒後,陶令儀便一直吩咐人在屋內擱上一盞燈,總歸簾子一落,還是一片漆黑。

陶令儀翻了個身,耐心地聽着外面的動靜,直到外間徹底安靜下來,她才悄悄掀開帷幔一角,展開方才那皺巴巴的紙條,借着燭光去看上面的字。

那紙條不很大,也就巴掌大小,寫信的人看上去也處境窘澀,字跡潦草不說,有些地方甚至還洇了墨。

陶令儀擰了擰眉,仔細分辨才看出那兩行小字的內容:

簌簌,阿爹一直在找你,放心,阿爹會救你出來的。

阿爹……?

可她的父親不是到襄州任職了嗎?

陶令儀心頭一震,忽地覺得這紙條會發熱一般,在掌心之中分外燙手。

作者有話說:

稍微有點子短,過渡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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