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替身

燕臻見過無數人将死的模樣,有人因畏懼而渾身顫抖,也有人痛苦流涕的求饒,而現在只要他再稍稍用點力,陶令儀的脖子便會被他扭斷。

可她什麽都沒做,仿佛是真的在等死。

燕臻驀的放開她,冷笑道:“你想死,孤又為何成全你。”

“來人。”

水綠和清荷一直候在外面,聞聲連忙走進內室,恭敬行禮,“殿下有何吩咐。”

燕臻看着複又跌回地上的陶令儀,冷哼一聲,“看好她,若是她死了,你們知道後果。”

兩人齊齊一震,連忙道:“是。”

燕臻沒再說什麽,徑直拂袖而去。

薛呈等在階下,燕臻邊走邊吩咐道:“徹查園內的所有人,看還有沒有旁的人敢與定國公府傳信,若是查到直接處死,不必來報。”

“是。”薛呈肅聲應下,又禀道,“殿下,孟思源孟大人眼下正在明德殿等着您。”

孟思源是朝中難得的一個不偏幫陶家的老臣,在前幾日骊山之變中也為燕臻出了不少力,這幾日又幫忙游說頑固的舊臣。在這個關鍵時刻,燕臻自不會怠慢,他聞言點點頭,吩咐:“回東宮。”

而後又問:“他可說了是為的什麽事?”

薛呈道:“孟大人沒說,但聽說今日朝會上,臣工們談論起如何安置聖人一事,想來是為的這個。”

如今永元帝還半死不活地躺在骊山的華清宮,燕臻下手很有分寸,保證能有一口氣吊着他的命,近段日子還咽不了氣。

清理朝局是個大事,再加上隴南的戰事,他實在沒心思在這個時候給他守孝。

更何況,這個太子之位有時也更方便一些。至少還能随意出宮。

馬車在寂靜的小巷轉了個彎,直奔東宮而去,燕臻輕挑開窗簾一角,看着晴方園逐漸消失于視線之中。

想到方才的事,燕臻垂了垂眼皮,神色冷淡,惟有搭在小桌上的手背因為過于用力,而骨節泛青。

明德殿內。

孟思源就等在外殿,聽見動靜往外看去,庭院內,便見燕臻一面将風衣解下,一面對着底下人吩咐着什麽。

年輕人長身玉立,在漸升的朝陽中,如一顆挺拔的青松。

無論是以臣子的角度,還是以長輩的角度,孟思源都完全掩飾不住眼底的滿意和贊嘆。

聖人卧病多年,奸臣把持朝政,眼見便有新主來撥開大雍的天了。

他如此想着,主動迎出去,“老臣參見太子殿下。”

燕臻在朝臣面前,又恢複了如玉君子的模樣,他笑着虛扶了一下,溫和道:“孟公不必多禮。”

孟思源關切地打量他一瞬,道:“今日早朝殿下未道,聽聞是您身子不适,臣工們都憂心殿下貴體,故推臣來給殿下請安。”

他語重心長,一副長輩心态,“如今正是關鍵時候,殿下要愛惜身體才是。”

“多謝孟思源公挂念。”燕臻笑了一下,擡手招呼人上茶,解釋道,“只是近些日子有些疲累罷了,不礙事。”

見他的确神采奕奕不像有病的樣子,孟思源稍稍放下心來,“如此臣便放心了。”

燕臻嗯一聲,擡手示意了一下,“孟公喝茶。”

而後才又道:“除了擔心孤的身體,向來孟公應當還有別的事吧。”

孟思源賠笑一聲,卻也不隐瞞,承認道:“也的确是有事。”

燕臻做出洗耳恭聽的姿态,孟思源卻稍稍猶豫了一下,說:“只望殿下先恕臣僭越之罪。”

燕臻微垂了一下眼皮,溫聲道:“自然。”

孟思源這才斟酌着開口,“回殿下,如今聖人重病難支,殿下不久之後便要榮登大寶,只是您後宮無人,各方勢力難免蠢蠢欲動,若要穩固局面……”

說到這,他稍頓了一下,看燕臻并無不悅的樣子,才繼續道:“殿下對于後位,可已有了合适的人選?”

燕臻走後,水綠和清荷連忙上前将陶令儀扶起來,“娘子,地上涼……”

陶令儀的脖頸有一處明顯的瘀痕,此時渾身都是軟的,卻在兩人碰到她的那一刻,猛然抽回手臂,“放開我!”

水綠兩人還是第一次見她發這麽大的脾氣,皆被吓了一跳,兩人對視一眼,嘆一聲,“娘子,奴婢們也是主命難為……”

陶令儀掌心貼着冰涼的地面,寒意刺骨,她沉默半晌,問:“你們的主子,到底是誰?”

水綠猶豫一刻,還是搖了搖頭,沒有燕臻的吩咐,她不敢開口提半個字,否則,今日凝脂的下場便是她們日後的結局。

她們再度伸手去扶陶令儀,陶令儀側身避開,看着地上已經有些腐爛的屍體,顫聲道:“……好好安葬了吧。”

說完,她踉跄着回到床上,弓着身子躲進了被裏。

水綠和清荷見狀,也不再自找沒趣,默默行了一禮,便吩咐人将屍體拖出去埋了,又将屋內徹底清掃一遍。

直到屋內的動靜徹底消失,陶令儀才擡手拉開了被子,露出一張梨花帶雨的俏臉,她盯着窗頭懸挂的荷包,緩緩閉上了眼睛。

她不明白,為何只過了一夜,便什麽都變了。

不斷湧出的淚水很快打濕了羽睫,陶令儀心如亂麻,卻竟然很快睡了過去。

她陷入一片熟悉的黑暗,一直往前走,看見曲江池,一條畫舫停在池邊,身形削瘦的男人挑開簾子走了出來。

他擡眼看過來,是一張還算熟悉的臉。

榮九川。

在那一瞬間,她的腦海中浮現出了這個名字。

是宿州榮家二郎,是她舅舅的獨子,是她的表哥。

如那日在江邊看到的一樣,他朝她伸手,“簌簌,過來。”

陶令儀伸手去夠他,小聲愧疚地說:“表哥,對不起。”

然而就在即将要碰到他的那一刻,畫面猛然一變,男人的肩膀上插着一根熟悉的銀簪,鮮血不斷地順着胳膊淌下,滴落地面彙成一灘血泊。

“簌簌,為什麽要這麽對我?”

他的臉色蒼白而毫無血色,原本還算清隽的面孔顯得分外猙獰,難過而絕望,“為什麽要這麽對我?”

想到自己曾經那般對他,陶令儀幾乎不敢想他當時會是何等心情,她哭着道歉,“對不起,表哥,是我不好……”

榮九川伸手掐住她的一雙細頸,熟系的窒息感傳來,他雙目赤紅,低吼道:“都是你害的我,你為何要害我!整個定國公府,整個陶家都被你毀了!”

定國公府,定國公府……

舊事如潮水般瘋狂湧入腦海,陶令儀頭痛欲裂,她震顫着蹲下身子,像是要将整個人都蜷在一起。

床榻上,陶令儀半張臉藏在錦被裏,睫毛輕顫,額上的冷汗滑下,混着眼淚打濕了軟枕。

水綠卻不敢上前替她擦拭,她遠遠守在屏風外,雙目微垂,只能看見太子殿下修長的雙腿,和搭在膝上的手指,指尖正撥弄着一串青玉珠。

雖然看不見表情,但只看那撥動的幅度,水綠猜測殿下的心情定然不會太好。

她們這些奴婢也算是旁觀者清。

這些天來,陶小娘子一心把殿下當成自己的未婚夫,無論是如何體貼如何溫柔,實際上都是對着另一個人。

可太子殿下呢?

他的一腔溫柔,又是演給誰看。

最開始的時候,他只是把陶小娘子當作一顆棋子,照顧也都是底下人來照顧,但不知從什麽時候起,太子殿下回來晴方園的次數好像愈發頻繁。

更何況,如今陶家小娘子已經知道他不是她的表哥,那殿下,又到底為何去而複返?

水綠心中隐隐有一個答案,卻半點不敢展露出來。

但她不知道的是,倚坐在床尾的燕臻亦在思考這個問題,從東宮見過孟思源之後,他本該繼續處理政事,卻鬼使神差地又回到了這個地方。

床上未落帷幔,燕臻倚在椅背,視線落在床榻之上,看着那弓起的一團,忽地想到前不久的一日。

她也是這樣蜷着身子睡着,在夢裏一聲一聲地喚着表哥。

同那日一樣,他竟然下意識地便想應一聲。

看她悶得額前的碎發都被淋濕,燕臻蹙着長眉想幫她把被子拉下來一點,不想她似乎在夢中也有意識似的,在他碰到被子的那一瞬,整個人都一驚,裹着被子翻了個身,面向着牆壁的方向,也離他更遠了一些。

懸在半空的手指猛的一顫,她很怕他。

“表哥,你來了?”

“表哥,還好你在。”

“表哥,嘗一嘗這道菜。”

“表哥,你怎麽了?”

表哥,表哥,表哥。

少女往日裏溫柔嬌怯的聲音如一縷看不見摸不着的風,鑽入耳朵,并在耳畔肆意環繞,同眼前夢中都要防備他的情景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他忽然清醒地意識到,這一段時日裏,她口中的表哥,一直都不是他。

而是那個鎖在地牢中的蠢貨。

那麽在她的眼裏,他到底算是什麽,榮九川的替身嗎?

一抹狠厲之色在眼底驟然顯現,他在唇邊緩緩釀開一抹笑,水綠離得幾步遠,都覺得脊背生寒。

燕臻死死地盯着睡夢中的陶令儀,低聲吩咐:“去,将榮九川帶來。”

而後手腕一動,一把握住了陶令儀白皙的腳踝。

作者有話說:

今天也是太子殿下想發瘋的一天呢,祝各位讀者小天使們元宵節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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