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嫁我
“可若你騙我, 我一定會離開你。”
少女輕而堅定的聲音響起,燕臻怔了怔,按在她腰間的手指不自覺加重, 他答應,“好, 絕不騙你。”
陶令儀這回高興了, 她踮了踮腳尖,擡手去摸燕臻的額頭,倒是不發熱了,可手背蹭到鬓角的時候卻都是冷汗。
陶令儀一驚,“表哥, 怎麽這麽多冷汗。”
燕臻擺擺手, “扶我去榻上歇一歇。”
陶令儀忙将他扶到榻上坐下,想喚人送個幹淨帕子來, 卻想起伺候的人都被燕臻轟走了, 便自己去擰了個帕子來,給他擦掉額角的冷汗。
燕臻的五官俊美出衆, 眉骨深邃, 丹鳳眼華美上揚, 這樣的長相很容易讓人覺得高高在上不易親近, 有時候陶令儀看着他, 都覺得他分外矜傲疏遠。
可眼下,眉目間矜冷覆上一層蒼白的脆弱,鬓角和鼻尖不住地沁出冷汗, 竟讓人不由自主的生出憐惜之意。
憐惜……
腦海中浮出這個詞的時候, 陶令儀自己都吓了一跳, 可她的的确确就是如此。
連下手給他擦汗時, 都不自覺将動作放得更輕。
燕臻閉着眼睛,看不見東西,卻對周圍的細小動靜更加敏銳地感知到,他能聽見陶令儀起伏的呼吸,更能感覺到她愈加輕柔的動作。
她心疼了。
或許還有一點愧疚。
燕臻想,因為她相信了自己方才所說的話,一定覺得自己是為了趕回來看她才高熱病倒。
她總是這麽心軟。
燕臻微不可察地勾了勾唇角,又很快隐去,他自然不介意讓她更心軟些。
于是,他擰起眉,輕嘶一聲,陶令儀立刻察覺,急道:“怎麽了?”
燕臻搖搖頭,“我沒事。”
可他又哪裏是沒事的樣子,陶令儀皺眉,伸手去摸他的額頭,“是頭疼嗎?”
柔軟的手掌貼着他的額頭,又問:“還是又覺得冷了?”
“我真的沒事。”燕臻故作柔弱,“只是有些累,晨起太早,想歇一歇。”
陶令儀立刻道:“那我扶你去床上再睡一會兒。”
燕臻卻一扯她的手腕,将她抱進懷裏,掌心貼着她溫熱的肩膀,滿足地蹭了蹭,“就在這,陪着我。”
最後三個字很輕,像是哀求的語氣,陶令儀正猶豫着,就聽燕臻又道:“簌簌,我出門的這一個月,真的很想你。”
陶令儀一下子心軟了,她不再動,側着身子安靜地躺在他的懷裏,用行動回答了他。
燕臻單手環着她的肩膀,能感覺到她肩頭垂落的發絲,他偏頭看着她柔軟的發旋,往下是一彎勾人的細腰,和那雙并攏在裙下的雙腿,她就這樣貼在自己懷裏,毫無防備,滿心歡喜。
燕臻手臂一收将她攬得更緊,他說:“簌簌,永遠陪在我身邊。”
陶令儀不知道他為何突然說這樣的話,耳廓羞紅,捂着耳朵只當沒聽見。
兩人就這樣依偎了一個多時辰,燕臻本不想睡,但懷裏摟着一個嬌軟馨香的小姑娘,想不睡都難。
連晖在門外敲門,說有事禀報的那一刻,燕臻沒忍住蹙起了眉。
他分明知道,連晖要禀報的定然是急事,但還是沒有來地生出了一股厭煩之心。
懷裏的陶令儀半睡半醒,聽見聲響迷迷糊糊地問了一句誰,燕臻捂住她的耳朵,低聲對門外的連晖吩咐了一句,“去院裏等着。”
直到腳步聲漸行漸遠,他才松開陶令儀的耳朵,小聲道:“簌簌,我先走了。”
陶令儀似乎聽見了,但并未睜眼,等她醒來時,燕臻已經走了一個多時辰了,屋內十分安靜,她懶洋洋地看着身上蓋着的男人衣裳,正要起身,卻見水綠在榻下跪着。
也不知在那跪了多久。
陶令儀皺了皺眉,“你跪在這兒幹什麽?”
水綠道:“是奴婢惹得娘子生氣,奴婢向您請罪,求娘子責罰。”
她語氣誠懇,想來是真的知道錯了。
陶令儀看着她微紅的眼眶,猜測她應當是哭過,她知道水綠她們都是聽燕臻的吩咐辦事,身不由己。
她伸手将水綠扶起,嘆了一聲,“你又何必作踐自己。”
水綠感知到她掌心的溫熱,忍不住問:“娘子可是原諒奴婢了?”
陶令儀卻搖了搖頭,“我早說過,你不必再跟着我,日後也不必在我跟前當值了,回去早些休息吧。”
水綠聽着她語氣溫溫柔柔,說出的話卻毫不留情,她不可置信道:“娘子,奴婢自小跟着您,您當真不要我了?”
陶令儀反問:“你也知從自小跟着我,又為何幫着外人騙我?”
水綠說不出話來。
“你心裏不認我這個主子,我實在沒必要再将你留在身邊。”陶令儀說着,從手腕上褪下一個顏色通透的翡翠玉镯,“這镯子也算個珍品,就當我提前為你添的嫁妝。”
這話都說出來了,水綠知道,這事是再沒有任何轉圜的餘地了。她伸手接過那玉镯,跪在地上對着陶令儀磕了三個響頭,默默退了出去。
到了庭院中,其餘幾人問她小娘子說了什麽,水綠無奈地搖了搖頭。
紫宸殿。
這本是歷來皇帝的寝殿,殿中布置一向奢華安逸,燕臻卻命人把近兩日的折子搬到紫宸殿來,把它當半個宣政殿用。
薛呈正替燕臻分揀桌上的奏折,數清個數後禀道:“陛下,今日共有十四道有關封後選妃的旨意。”
燕臻頗有些意外地挑挑眉,“竟還有這麽多人。”
他不甚在意地擺擺手,“照朕先前的吩咐,誰再上這種折子,就給他們家裏添點熱鬧,屆時家宅不寧,就沒工夫管別人的閑事了。”
“是。”薛呈應下,然後利落地将這些折子重新打回去。
燕臻又問:“晴方園的情況如何?”
和從前一樣,陶令儀的言行舉動一日一回禀,他有時候想起來,也會突然問一問。
薛呈道:“正巧方才水綠來過,說是上次的事終究惹怒了小娘子,小娘子與她說了狠話,最後賞了一個翡翠镯子,說讓她再不必在跟前伺候。”
燕臻聞言挑了挑眉,薛呈從懷裏掏出一個被軟帕包裹的翡翠镯子,呈遞給燕臻。
燕臻沒接,只隔着桌子看了兩眼,認出那是上個月他在骊山守孝時,讓人在庫房挑出來送給陶令儀的镯子。
薛呈見他不語,試探着問:“陛下,您可要再勸勸小娘子?她畢竟正在氣頭上……”
燕臻卻緩緩搖了搖頭,“她可不是在氣頭上。”
他知道,這定是陶令儀深思熟慮的結果。
懷疑已經在心底紮根,縱使他想出了法子,能把這幼苗連根拔起,但到底是讓她的心口空了一塊。
她特意把這個镯子送還,大約也是間接地在表達自己心底仍有的不滿。
燕臻看向那镯子,說:“既是娘子賞她的,讓她收着便是。”
薛呈請示道:“陛下,那該怎麽處置水綠?”
燕臻皺眉,斥他蠢,“簌簌本來就起了疑心,這會兒再讓水綠消失,你不如直接砸了她的藥碗,告訴她朕的真實身份。”
“是奴婢考慮不周……”薛呈忙告罪。
燕臻冷哼一聲,看着他捧着那镯子退下去,終于把桌面上攤開的折子一扔,擡手揉了揉眉心。
破綻總會越露越多的,以簌簌的冰雪聰明,只怕真的能猜到他的身份。
屆時,她發現了一切,又會如何?
燕臻按在眉間的手指不自覺加重了力道,無論怎樣,兩人之間都有定國公府這座大山擋着,除非她永遠不能恢複記憶。
可他又不願讓陶令儀變得癡傻。
那麽既然随時都有識出身份的一日,不如先将她帶到身邊,這偌大的後宮,她就是想離開,也走不出去。
還能趁此機會斬斷她和陶郁林的聯系。
即使陶令儀對這一切都全不知曉。但就是這種未知的東西,才最讓人煩躁。
總之,他要先和陶令儀成親。
這對于皇帝來說不行,對于太學學子燕臻卻可以。
他閉着眼睛,手指慢悠悠地點了兩下桌面,很快有了主意,他睜開眼,喚道:“薛呈。”
三日後,陶令儀正在房間內看書,忽聽得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匆匆跑進內室。
是她身邊的另一個大丫鬟清荷,平日裏也算得上大方穩重,此時卻滿目焦急闖了進來,陶令儀即刻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忙問:“怎麽了?”
清荷福了福身,回道:“郎君又病倒了。”
陶令儀一驚,“怎麽回事?”
清荷答:“說是在廊下又吹了一下午風,所以才一下子病倒了。”
陶令儀如今坐在屋子裏都能聽到秋風怒號,這樣的天氣在廊下吹風,便是正常人都受不了,何況是本就身子不爽利的燕臻。
陶令儀的手指不自覺地捏緊了書頁,卻又不解,“表哥不是讀書的陪讀嗎?又怎麽會吹着風。”
清荷嘆一聲,回答:“說是太子殿下見郎君年輕出衆,因此引薦了自己的表妹同他認識,但是郎君并不想見,太子殿下一怒之下就罰郎君在廊下站了三個時辰。”
三個時辰……陶令儀驚訝地張了張嘴,竟說不出半個字來了,好半晌才想起最重要的事沒問:“那表哥現在人呢,可找了大夫?”
清荷點頭:“大夫已經看過了,只是因為太子殿下發怒,郎君被趕出了東宮,如今正在回府路上呢。”
陶令儀再坐不住,換了一身衣裳就立即帶清荷去二門外守着,很快,一輛低矮甚至有些殘破的馬車緩緩停了下來,燕臻滿面倦容地走下馬車。
陶令儀喊他,“表哥。”
見她親自迎到二門外,燕臻将眼底的笑意藏得極深,面上只有受寵若驚和萬分感動,并問道:“你怎麽在這?是誰多嘴與你說了?”
陶令儀卻皺眉,“若是清荷不同我說,你只怕一輩子不告訴我。”
“同你說這些也不過是徒增困擾。”燕臻笑一笑,還有空去安撫她的情緒,“放心,我心裏只有你。”
陶令儀見他都病成這樣,還有空說情話,她嗔怒地拍了他一下,卻不想燕臻竟爆發出驚天動地的咳嗽,吓得陶令儀手足無措,“先回屋吧。”
進了屋,清荷和連晖很有眼力見地退下,只剩陶令儀和燕臻兩人。
陶令儀伸手去摸了摸他的額頭,好在不發熱,她正要再問他還有沒有別的地方不舒服,手腕就被燕臻扯住,放在唇邊輕吻了一下。
燕臻低聲開口,“簌簌,我只想娶你,我知道你現在很沒有安全感,我不會逼你,只等你什麽時候願意了,我們再成親。”
陶令儀問:“郡主你也不要?”
燕臻不可控制地咳了兩聲,面色蒼白,神色卻溫柔,“我只娶你,等你什麽時候想嫁給我,我就什麽時候再成親。”
因為擔心燕臻,昨夜陶令儀便在堂楓園的廂房宿下了,第二天晨起很早就醒了,因為擔心燕臻的身子。
她披上衣服想去看看他,卻聽到廊下有人說話,她輕蹙起眉,走近了些,只聽得說話那人聲音尖細陰柔,好像是個太監。
莫非是東宮的人。
她屏住呼吸,不說話。
只聽那人陰陽怪氣道:“我們殿下原本看中小郎君年輕有為,前途不可限量,卻沒想到郎君這般短視,尊貴的郡主放着不要,偏去等一個失憶的孤女。”
說着,他冷冷地嗤了一聲,“咱們殿下早派人查過了,你那表妹根本不願嫁給你,他才好心給你說親,沒想到郎君這般不識好歹。”
燕臻終于開口,“公公自重。”
果然是東宮的人,那人聞言卻更生氣了,怒道:“太子殿下說了,你既不領他的好意,日後太學也不必去了,就待在家陪你的表妹吧!”
說着拂袖而去,只留燕臻一人在院中,陶令儀看着那背影,竟覺得分外蕭索孤單。
為了自己,他連前途都不要了嗎?
陶令儀想着,按在門上的手不自覺垂落,發出了一點聲響,燕臻立刻回頭,“誰在那?”
陶令儀推開門,神色複雜地看着他,“表哥。”
燕臻一愣,“你什麽時候站在那的?”
陶令儀說:“我都聽見了。”
他有那麽一瞬間地無措,而後又笑起來,安慰她道:“別擔心,只是不去東宮,還能在太學。”
陶令儀輕聲問:“值得嗎?”
燕臻盯着她發紅的眼眶,“為了你,什麽都值。”
話音落下的一刻,似乎有淚水從陶令儀的眼眶中滑落,燕臻走上去,将她抱進懷裏,趁熱打鐵,“嫁給我,簌簌。”
懷中的嬌軀顫了顫,但意料之中的,沒有再拒絕,“好。”
作者有話說:
錯別字中午修,這個算作是周五的更新,周六更新正常,在九點。還有昨天更了兩章,大家別漏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