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舅舅

“娘子, 您莫不是睡糊塗了,眼看便是新年,太學早一個月前就放假了, 哪裏還會辦什麽雪宴呢?”

聽到這話,陶令儀不自覺地愣了愣, 小婢女嬌雲不解地看着她, 無措地問道:“娘子,您怎麽了,莫不是奴婢說錯了什麽話?”

陶令儀回過神來,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搖頭, “你下去吧。”

嬌雲戰戰兢兢, 拱手退下,陶令儀又叮囑了一句, “方才我問你的話, 不許對旁人提起,便是郎君問起, 也不許說。”

“是。”她大約是第一次看見自家小娘子這幅嚴肅的樣子, 答應着退下了。

沒一會兒清荷回來, 伺候陶令儀起身穿衣, 陶令儀狀似無意地問了一句, “表哥什麽時候走的?”

清荷道:“天不亮就起了,還吩咐奴婢,讓您多睡會兒。”

這話與方才嬌雲的話對上了, 她一直在外院伺候, 許是沒注意昨晚燕臻回來過, 但就像她說的, 沒多久便是除夕,表哥這麽早出門,是去做什麽了?

越是年下,朝中越是忙碌,燕臻日日都忙得腳不沾地,延英殿的茶水一天要換幾十壺,回京述職的官員接連不斷。

直到夜半子時,燕臻聽着禮部尚書敲定了元日大典的儀程,才終于松了口氣,擺擺手,“跪安吧。”

“是。”禮部尚書退下,燕臻疲憊地揉了揉眉心,仰靠在椅背上。

薛呈進來給他送茶,看着他滿目倦容的模樣,不由得擔心道:“陛下,您這兩日都沒怎麽睡,可要奴婢請太醫來?”

燕臻搖搖頭,問:“幾時了?”

薛呈答:“已經子時三刻了。”

他自然知道燕臻想問什麽,回禀道:“殿下放心,清荷姑娘派人來傳話,說是娘子已經睡了。”

燕臻嗯一聲,“她既睡了,今晚朕就不過去了。”

薛呈道:“奴婢給您傳轎攆。”

“不必了。”燕臻擺擺手,“就宿在偏殿吧,明日還有早朝,有幾位将軍回京。”

因為永元帝卧病多年,長安朝局不穩,邊關更是連年戰亂,除了如今隴南的戰事一直在打,其餘各個邊關也有打小叛亂,燕臻查封定國公府之後,把從定國公府查抄的大半金銀都撥給了兵部做軍饷。

有了充足的後備,原本艱難的戰事立刻捷報連連,燕臻登基後的第一件事,就是給這些勞苦功高的将軍都加封厚賞。

明日他們到京,朝中正值用人之際,燕臻自然不能怠慢。

至于簌簌那裏,他知道她定然懷疑,但總歸朝政更重。

陶令儀心裏揣着懷疑,早早便鑽進了被子裏,她靠着軟枕,膝蓋上攤着一本書,看了半天卻連一夜都沒有翻。

一旦有了苗頭,她便忍不住多想,但想來想去又覺庸人自擾,不如直接開口問。

可沒想到,當晚便見連晖回來傳話,說今晚不回來了,明日再陪娘子用膳。

陶令儀微不可察地皺了皺眉,面上卻是一如既往的溫柔,“好,我知道了,讓表哥不必擔心我。”

等連晖走後,她安靜地坐了一會兒,才招呼清荷,吩咐道:“安置吧。”

清荷一邊給她放下床前的帷幔,一邊去打量她的神色,見她似乎有些不大高興的樣子,便勸慰道:“娘子別生氣,郎君定是有要事走不開,否則定然回來的的。”

陶令儀聽完笑了笑,歪着頭問她,“是嗎?”

清荷立即道:“自然,郎君對娘子這般好,我們這些做奴婢的都看在眼裏的。”

陶令儀聽了這話,也只是勾一勾唇,沒再多說什麽。

帷幔垂下,遮住刺目的光,陶令儀拉緊被子,翻身面對着雪白的牆面,她緊緊閉着眼睛,但實際上腦中比任何時候都清醒。

她和表哥分明已經成了親,卻仿佛離得更遠。

除了自己的院子,她幾乎沒有再去過其他的地方,明日能做的,就只有巴望着窗外等他回來。

就連方才清荷勸她的話,都像是在安慰得不到皇帝寵幸的深宮怨婦。

可偏偏所有人都覺得這很正常,反而讓她開始懷疑自己。

她沒有成過親,更沒有與其他男人相處過,難道男人成婚之後,就會變成這個樣子嗎?

陶令儀心亂如麻,夜半三更卻沒有半點睡意。

無法安睡的煩躁再度湧上來,陶令儀只覺得千萬種的思緒亂成一團,拼命地在腦海中撕扯,她痛苦地捂住腦袋,把整個人都埋進被子裏,黑暗将她淹沒,仿佛這樣就能睡去。

可事實證明,幽閉的黑暗無法讓人入睡,反讓她的感官變得更加靈敏。

吱呀——

房門被人推開,而後有人輕手輕腳地走近了內室。

是清荷嗎?

陶令儀沒有動,但很快,蒙在身上的錦被被人悄悄掀開一角,背後微陷,有人在她身側躺了下來。

除了燕臻便再不會有別人了。

果然,下一刻身子便被整個撈進男人寬厚的胸膛之中,小腿也被壓住,貼在腳腕上的鈴铛碰撞出悅耳的聲音,縱使這鈴铛已經在腳腕上戴了這麽久,她還是不可避免地被吓到了,身子不自覺地顫了顫。

大約是以為她做了噩夢,燕臻一手蓋住她的耳朵,将她抱得更緊。

男人身上熟悉的沉水香味如一張網,将她強勢的包裹住,方才的那些疑問仿佛自動變的模糊,在腦海中逐漸褪去。

燕臻總是能輕而易舉地安撫她的焦躁。

她離不開他,陶令儀想。

燕臻又如何感受不到懷中女子的變化,見她在安撫中漸漸睡去,他才緩緩地松了一口氣。

簌簌的體弱多病是打娘胎裏留下的弱症,這段日子,他一直在命劉醫正為她調理,她如今的身體已經比幾個月前好上太多。

惟有失眠之症一直無法痊愈,劉醫正說,應當是一直在用三日忘的緣故,所以她夜裏更易多思,是潛意識想要找回記憶。

劉醫正開了幾味寧神的草藥制成香囊,挂在床頭便能緩解這一症狀,但燕臻一直放在自己的懷裏。

如此一來,簌簌便更加離不開他。

他一直都是這樣想,可直到方才他獨自宿在延英殿後,才發現在不知不覺間,他竟也不習慣沒有她在身邊,自己一個人在榻上,竟是那般的輾轉難眠。

幸好,簌簌已經是他的了。

翌日,宣政殿。

散了早朝,燕臻回到偏殿,薛呈立刻着人傳膳。

但許是昨晚吹了夜風,夜裏睡得又少,燕臻從晨起開始便一直感覺很疲憊,看着滿桌的早膳也沒有胃口。

正在這時,外面的小太監來回禀,“陛下,撫南将軍請見。”

燕臻握着湯匙的手微微一頓,“請進來。”

一道尖銳的通傳聲後,一個三十來歲的高大男子大踏步走進內室,跪地請安道:“臣陶郁州,參見陛下。”

燕臻早在他進來的時候便已經起身去扶他,“舅舅不必多禮。”

陶郁州卻往後少退半步,正好避開了他的手,“罪臣不敢。”

語氣之中帶着刻意的疏離,燕臻并不意外,他收回手,居高臨下地打量着眼前的男人。

撫南将軍陶郁州,亦是燕臻的親舅舅,是他阿娘的親弟弟。

雖然也是姓陶,但他與陶郁林不同,對朝中争權奪利沒有半點興趣,反倒喜歡帶兵打仗,十幾歲就去了邊關。

之後燕臻的母妃被打入掖幽庭後,正值陶郁州回京述職,明裏暗裏接濟他們許多。

後來燕臻能活着走出掖幽宮,也多靠了陶郁州離京前給他留下的幾個護衛。

可以說,沒有陶郁州,也許就沒有燕臻。

因此定國公府如今被查抄,陶家人盡數下獄,唯獨在邊關戍防的陶郁州沒事。

但他自然不會放心在将他放在邊關,趁着這次述職将他召回來,打算給他封個閑散官職将他留在京中。

“舅舅這是何意?”燕臻故作不解地問,“莫非是要與朕生分了。”

陶郁州是個武将,肚子裏沒有那麽多的彎彎繞繞,聽到這話,眼底立即浮出怒意,質問道:“陛下為何這樣做?”

燕臻淡然地坐回去,捏着勺子攪了攪碗裏的粥,“舅舅說的是什麽?朕對定國公府出手?”

陶郁州怒道:“當日陛下同臣借兵,說是隴右有異,為何不說,那一萬人是用來查封陶家的人手!”

燕臻聽着他這般語氣,并不生氣,反而笑了一下,反問:“舅舅,你難道不知道,這天下姓燕嗎?這江山都是燕氏的,可朕想要動用兵力,卻要從陶家去借,你難道不覺得荒唐?”

陶郁州一梗,竟說不出話來。

燕臻接着道:“舅舅不是早就知道,定國公府走不長遠。”

陶郁州自然知道,可他卻無法接受,這個人是燕臻。

“陛下。”陶郁州沉聲道,“您的身上也流着陶家的血。”

燕臻眸色一暗,緩緩道:“但朕終究不姓陶。”

聽着他冷漠的回答,陶郁州覺得自己好像剛認識這個外甥似的,他不由得想到十年前,他要離京去隴南,彼時他的母親才剛去世,他惦記着這個年幼的外甥,便想着将他悄悄帶走。

可是才幾歲的燕臻搖頭拒絕了他,“我的家就在這,我不走。”

當時他只是驚訝于他的勇敢和堅決,最後還是沒有把他帶走。

但或許從那個時候開始,燕臻便已經下定了決心。

陶郁州長嘆一聲,而後又問道:“那麽,簌簌呢?你把她帶到哪裏去了?”

燕臻神色一凝,“陶郁林和你說的?”

卻見陶郁州神色複雜地看着他,“果然是你把她帶走的。”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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