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藥方
如今燕臻已經登基, 她阿爹又如何了?按着榮表哥的話來說,定國公府已被抄家罷爵,那阿爹是被處死還是仍在調查審問中。
嬌雲……還有之前被燕臻滅口的凝脂, 她們是誰的人?
是阿爹嗎?還是表哥……
應當不是表哥,榮家一向依附于定國公府, 表哥的心智手段又如何能在燕臻的眼皮子底下暗度陳倉。
一定是阿爹的。
他那麽厲害, 即便囚困獄中,也總能有辦法,他知道她在宮裏嗎?
陶令儀不由得仔細回想嬌雲和凝脂彼時對她說過的每一個字,應當就是阿爹的人吧,只有他才能不被燕臻發現。
這樣想着, 陶令儀的心思定了定, 只要有人能幫她,就不用怕。
她深呼一口氣, 順着牆壁緩緩滑落回床褥上, 她悄聲地對自己說:別急,畢竟如今是在皇宮裏, 徐徐圖之才行。
當晚, 燕臻沒有回卧房, 也沒有回紫宸殿去睡, 而是在另一邊的廂房處理折子。
一個小太監站在他的身後給他揉捏肩膀, 燕臻擡手點了點太陽穴,莫名又感到一股針紮般的痛意。
薛呈奉茶給他,“陛下可是又不舒服了?”
燕臻擰了擰眉, 揮手示意身後的小太監退下, 端起濃茶抿了一口, “近來總是頭疼, 沒看幾本折子就倦得厲害,昏昏欲睡的。”
薛呈蹙起眉,似乎也在認真地思索着他近來的狀況,回想道:“奴婢記得,應當就是從您打骊山回來起,時不時便會頭痛,劉醫正給您開了藥,但也只能緩解一時。”
骊山?
竟然都這麽久了?
燕臻擰眉沉思,自從永元帝駕崩之後,不僅朝政壓在了他的身上,還有永元帝從前留下的一堆爛攤子也都壓在了他的身上,所以他整日忙得腳不沾地,便是有些餘下的時間,也都用來去陪陶令儀了,根本無暇顧及自己的身體。
何況只是頭昏疲憊這樣的情況,他也只覺得是勞累過後的自然反應,但此時聽薛呈提起,才發現這樣的狀态竟然已經持續了這麽久。
燕臻抿唇沉默半晌,命令道:“去傳劉醫正來。”
“是。”
薛呈知道事情的嚴重性,聽到吩咐立時轉身要去辦,燕臻卻又意識到什麽,出言打斷道:“等等。”
薛呈問:“陛下,怎麽了?”
燕臻緩緩摩挲了一下茶杯的外壁,道:“讓劉醫正先去照顧娘子,而後再讓他來朕這。”
“是。”
劉醫正從來的路上便已經被告知,陶令儀已經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因此進了長樂殿,他隔着屏風對陶令儀行了一個君臣之禮,恭敬道:“臣參見賢妃娘娘。”
賢妃是燕臻給陶令儀名義上賜的位分,且是後宮唯一的妃子。
燕臻幾乎日日都到她的長樂殿,世人都知他們的新帝有多寵愛這位賢妃娘娘。
不知有多少女子只遠遠看見過燕臻一面後,便芳心暗許,只盼着自己有朝一日也能進宮,如賢妃一般得到皇帝的獨寵。
卻不知陶令儀自己聽到這個稱呼,只覺萬分厭惡。
陶令儀不由得想到自己同燕臻成親那日,喜轎裏一直萦繞着若有若無的清甜香氣,之後她就睡着了,直到落轎拜堂才清醒過來。
當時她只以為是自己太困了,現在想來,只怕是燕臻搞得鬼。
陶令儀厭惡地蹙了蹙眉,冷聲道:“我不是賢妃。”
她本來就不是賢妃,她只是和表哥成親,可從來沒有被封過妃,更對這什麽娘娘的身份沒有半點興趣。
不過劉醫正自然不會理會她是什麽态度,他只是聽命行事,聞言從藥箱裏拿出一塊幹淨的帕子,對着陶令儀拱了拱手,“娘娘,請。”
陶令儀明明在心裏告誡過自己不要過于顯露自己的不滿,但一想到自己近來的藥都是經這位劉禦醫的手制出,又全然抑制不住自己心頭的怒火。
她轉身側坐過去,只當沒有聽到他的話。
劉醫正早知道這位小娘子是個有脾氣的人,若是有朝一日得知真相,定然是要鬧個天翻地覆的,因此他心裏早有準備,見此也只是嘆一聲,道:“娘子又何必呢?身體發膚受之父母,您若是不想愛惜自己的身體,不過是仇者快親者痛罷了。”
陶令儀一怔,擰過身子,反問他,“你既知我的身份,就該知道,我的仇只有一個,就是你的主子。”
劉醫正這會沒說話,只是對一旁的清荷示意了一下,清荷會意,對着陶令儀告了聲罪,拉着她的手腕遞送給了劉醫正跟前。
劉醫正把完脈,提筆寫下藥方,然後并不避諱陶令儀在身邊,對着清荷叮囑道:“娘子近來心神郁卒,光是喝藥并不能全然調節,還是該讓娘子多出去走走,把心思多放到旁的事上。”
說完,他頓了頓,指了指手裏的藥方,說:“先前小娘子曾說喜歡看醫書,還曾問臣要過往的藥方看。這等子事雖有些耗費精神,但用來打發時間轉移郁結的心思,最是合适不過了。”
清荷聽着,點頭道:“奴婢曉得了,多謝劉醫正。”
劉醫正點點頭,将藥方疊放在桌上,收拾了藥箱退下。
清荷親自送他離開,房中便只剩下陶令儀一個人。
她皺眉看着手邊的藥方,猶豫了一下,伸手将它攤平——
麻黃三錢、蒼術兩錢、五除葉一錢、蒼耳子兩錢、安息香一錢、桂枝三錢、野菊花一錢、葛根三錢、辛夷一錢、龍眼肉一錢……
這是什麽亂七八糟的東西?
藥房裏的幾樣藥材,且不說有的幾味屬性相克,根本不能放在一起煎煮,更別說他們所調制的病向都不是一種。
劉醫正斷不會犯這樣的錯誤,陶令儀蹙起眉,捏着藥方的手指因為緊張而滲出淡淡的汗漬,未免漏過任何的信息,她又從頭開始默念了一遍。
倏地,她一頓。
瞳孔緊縮了一下,最後鎖在紙上每一列的第一個字:除、息、野、眼。
——除夕夜宴。
拼出這幾個字後,陶令儀不由得想到方才劉醫正勸說的話,“莫讓親者痛仇者快……”
“娘子近來心神郁卒,光是喝藥并不能全然調節,還是該讓娘子多出去走走……”
所以,他的意思是讓她去除夕夜宴。
難道劉醫正也是她阿爹的人?
她手指一顫,将那容易留下把柄的證據的藥方扔到一旁的燭燈上燃燼。
清荷将人送到廊下之後,很快便回了屋裏,卻不想正看見陶令儀在燒方子,她一怔,連忙沖過去想要制止她的動作,“娘子您這是做什麽!”
見字跡已經被燒得差不多了,陶令儀手腕一松,然後冷漠道:“我不會再喝他開的藥。”
她冷眼看向清荷,“出去。”
清荷見她如此,十分無奈,卻又怕再待下去會再度激怒她,只得退下。
陶令儀悄悄松了一口氣,心裏卻在算着除夕夜宴的日子。
今天已經是臘月二十八,再有兩日便是除夕夜宴的日子,按着規矩,聖人會攜皇後與高位嫔妃宴請朝中三品以上官員,在麟德殿擺宴。
燕臻沒有別的女人,按理來說,他應該帶她出席。
可陶令儀又不禁想到前不久初雪那日,燕臻回來的那麽晚,身上又帶着酒氣與脂粉味,應當是初雪宴。
當日他自然是沒有帶她,帶的又是誰呢?
這次他會不會還是不帶她。
陶令儀猶豫着不知如何是好,打算等明日旁敲側擊地試探一下燕臻的口風。
卻不想翌日晚膳時分,燕臻竟主動向她提起此事。
彼時兩人正用膳,或者說,是燕臻強迫陶令儀坐在自己身邊陪自己用膳。
看着陶令儀食難下咽的模樣,燕臻忽然道:“明日有除夕宴會,你陪我出席。”
陶令儀心頭微動,面上卻是不情不願的樣子,“為何是我?”
燕臻一如既往地不容置疑,他拉着她的胳膊,在她的唇上咬了一口,說:“憑這個。”
陶令儀厭惡地抹了一下唇。
燕臻只當沒看見,問道:“宮裏的規矩,你應該記起來了吧。”
陶令儀不說話。
燕臻便當她默認,點了點頭說:“你陪我去,年後,我帶你去見陶郁林,如何?”
陶令儀一怔,知道這臺階已經算是遞到了腳底下,她使勁擰眉,做出一副不情願的樣子,說:“你可說話算話?”
燕臻笑着将她拉到自己腿上,貼在她的耳朵邊,輕聲道:“君無戲言。”
溫熱的呼吸掃在她的耳畔,陶令儀過電般地輕顫一下,而後下意識地想要掙紮離開,卻被燕臻牢牢按住,他板着她的肩膀,讓她面對着自己,強迫她與自己對視。
不知為何,陶令儀竟有些莫名的心虛,她試圖避開視線,卻被燕臻使勁按了一下小腿,可惡的鈴铛聲響讓她身子一縮,燕臻睨着她,一字一頓道:“你若聽話,我會讓你們父女倆見一面。”
“可你若是不聽話……”燕臻故意拖長停頓,去瞧陶令儀的反應,“簌簌,我只能殺了他。”
“你知道,我是舍不得動你的。”
陶令儀耳後起了一串雞皮疙瘩,心髒也因為燕臻的話而跳動加快,“不要,我會聽話。”
她竭力穩着自己的聲音,不讓自己的顫抖過于明顯,她被迫保證,“我會聽話。”
燕臻這才滿意,傾身在她耳垂上落下一吻,“這樣最好。”
陶令儀側對着他,只能感覺他抱着自己的手臂愈發收緊,卻看不見他眼底神情晦暗難明,如叢林深處發現獵物的孤狼,異常危險。
簌簌,別讓我失望。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