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轉機
陶令儀知道, 先帝兄弟幾十個,随王是最小的那個,曾被當衆議儲, 如今他雖然以閑王自居,但對于燕臻的威脅卻絲毫沒有減少。
當日除夕宴上, 她便發現席中的皇親多半都是公主、郡主, 嫡系的王爺屈指可數,可見燕臻上位之後,下了好一番功夫。
在這種情況下,随王能相安無事,定然非比尋常, 要麽是燕臻動不得他, 要麽是兩人實際上是盟友。
想到當日除夕夜宴上兩人親近寒暄,定然是後者了。
但無論是哪種, 随王能在燕臻手下全身而退, 就證明了他的能力。
只是,他會願意幫她嗎?
她記得燕臻提到随王的未婚妻是被她阿爹和堂姐逼死的, 所以, 他若是知道她的身份, 還肯幫她嗎?
但對于此時的她來說, 已經再找不到第二個人, 更何況隋王的身邊還有一個義妹,許雲禾。
她是女子,可以自由出入後宮。
只是那日宴上聽隋王提起, 似乎是要在年後帶着許雲禾回淮南封地, 那麽留給她的時間, 更是所剩無幾。
她的心中焦急, 卻不敢貿然提出讓燕臻心生警惕,眼看着就要到隋王離京的日子,她仍舊沒有任何機會。
這一日,陶令儀正跪坐在榻上給燕臻更衣。
自那天以來,她就如自己先前保證的那樣,分外乖順,當真像是一個淑娴安分的小妻子,每日就在閨中,等着夫君歸家,晚上等他寵幸。
燕臻對于她的識時務很滿意,卻不願看着陶令儀過于卑微讨好,他擰眉看着跪坐在自己身側的陶令儀,一把将她抱起來放到腿上。
陶令儀被他這動作吓得一驚,眸中有怯意閃過,但最終還是緊抿住唇,如他料想的那般,乖乖環住他的肩膀,閉上眼睛等他動作。
但其實燕臻什麽都不想做,他擰眉看着懷中的女子長睫輕顫,唇齒都有些咬得發白。
他忍不住問:“怕什麽?”
陶令儀聽出他言語間的不悅,一愣,連忙将他抱得更緊,而後讨好般地搖頭,“我不怕,夫君……”
說着,獻祭般地擡高自己的身子,好似随意供人享用。
燕臻垂眸看着她的動作,嬌怯但乖巧,這似乎是他想要的,可如今真的得到了卻又不滿。
若是在從前,她被他這樣抱着,定然羞得耳廓通紅,兩腿交織着搭在他的膝頭,那是依賴和親密的姿态,而等他傾身要去吻她的時候,她雖羞澀,卻也會揚起小臉回應,與他交纏缱绻。
可是如今,她只是被動的承受,口中說着乖順,實際上眼底全是抵觸和懼怕。
有時候燕臻忍不住想要她,可一觸到她不自覺戰栗的身體,都再不能往下動作。
他原本以為,只要将她留在身邊,便已經足夠了。
如今卻漸漸發現,他不只想要她馴服的身體,更想如從前那般,得到她的所有關切與愛慕。
可每當他與陶令儀說起,她便如受驚的小鹿一般惶恐,“夫君,我還不夠乖嗎?”
燕臻便再也不知道要說什麽了。
此時的陶令儀亦是如此,她閉着眼睛等男人親她,等了一會兒卻什麽都沒有等到,只看見男人微沉着鳳目打量她,眸底喜怒難辨。
陶令儀不知道自己又做了什麽惹他不喜,但實在已經吃夠了教訓,她不安地動了動手指,“夫君,您別生氣……”
燕臻的掌心劃過她的蝴蝶骨,還未動作,便感覺到懷中人輕輕一顫,他微微嘆氣,而後伸手扶着她的肩膀,勾着她的下巴,在唇側落下一吻。
帶着後知後覺的溫柔與安撫。
他有些無奈地摸了摸陶令儀的長發,然後讓她在自己腿上坐正,說道:“簌簌,別怕我。”
陶令儀一怔,似是不知道他這話是何意思,燕臻看着自己未系完的領口,對陶令儀說:“你不是奴婢,更不是下人,你是朕的妻子。”
陶令儀覺得這話可笑,他說将她當妻子,卻又那般欺她辱她。
他将她當成金絲雀,鎖在身邊把玩,眼下竟是身心都要,這世上又哪裏有這樣的好事?
見她沉默不語,燕臻深深地蹙起眉,牽過她的手,詢問道:“明日我帶你出去走走,如何?”
陶令儀稍一愣,擡起了頭。
燕臻看着她似有些茫然的雙眸,想要探究她深藏在眼底的真實情緒。
可惜他失望了,陶令儀的眼睛裏幾乎沒有任何的波動。
大約又是燕臻的試探。
陶令儀心裏想着,只覺得這樣的日子讓她十分疲倦,唯一的那一點希望也像是掌中細沙,在指縫間慢慢溜走。
她很焦躁,又不敢表現出來,最後又莫名變得抗拒,以至于燕臻提出要帶她出門的時候,她不僅沒有半點的歡喜,反而因為燕臻頻繁的試探而生出不耐,眼底也藏着淡淡的諷刺。
她強迫自己沒有将那些不滿表現出來,搖了搖頭,“我不要去。”
燕臻看着她的神情,似乎是在分辨她話中的真假,而後才道:“是為皇叔設的送別宴,要為他送行,你陪我去。”
陶令儀一怔,問道:“他怎麽還在京城?”
燕臻沒解釋,只深深地看了她一會兒,不容置疑道:“明日散了早朝,我派人來接你。”
陶令儀問:“宴會不設在麟德殿嗎?”
燕臻點點頭,“在掖庭宮。”
陶令儀早聽過掖庭宮的名字,知道這裏曾經住的都是一些失寵的妃子,以為這裏定然十分冷寂荒涼。
可是到了掖庭宮,她才發現這裏并不破舊,甚至有許多地方都是重新翻新過,她奇怪地看向燕臻,只聽他道:“朕登基後命人修的。”
陶令儀不明白,“為何?”
燕臻眸色沉了沉,說:“這是我曾經的家。”
怎麽會是他曾經的家呢?
陶令儀有些好奇地皺了皺眉,本想開口詢問,但一想到這應當不算是很好的回憶,若是貿然惹怒燕臻,只怕受苦的還是自己。
這樣想着,她便把心底的疑惑生生咽了回去。
燕臻還在一旁等着,以為陶令儀會忍不住問他緣由,可等了又等,只見她轉頭又去看遠處的景色,此時正是寒冬,各處都光禿禿地蕭索至極,唯有對岸的幾株綠梅,淩寒獨自開。
幾株梅花而已,難道比他還重要?
可她寧可看那些根本看不清模樣的梅花,也不願意多來關心他。
燕臻臉色難看,握着她的手指不自覺收緊,痛得她低呼一聲,燕臻忙松開手,握着她的手掌想要檢查,纖細的手指都紅了一片。
他皺眉問:“疼不疼?”
陶令儀一愣,而後慢慢搖了搖頭,“不疼。”
不過是被捏了一下罷了,有什麽疼的,她連燕臻對她那般的羞辱都能挺受過來。
燕臻看着她淡然的樣子,不知道為何有些不是滋味。
陶令儀卻不知道身邊這人一路上心裏不知道變幻了多少念頭,就算是知道,也只會覺得他虛僞可笑。
分明她所經受的所有傷害都來自于他。
好在舉辦宴會的搖水臺離得并不算遠,燕長風和許雲禾已經等在裏面了,兩人皆是家常的打扮,看見陶令儀的時候也并不驚訝,齊齊行禮道:“參見陛下,參見賢妃娘娘。”
燕臻朝二人颔首,扶着陶令儀入座,薛呈便命人傳菜上酒。
陶令儀忍不住問:“沒有其他人嗎?”
燕臻回答:“怕你不習慣,便沒叫外臣來。”
陶令儀輕輕地哦了一聲,沒再說話。她知道燕臻是不放心她,所以才幹脆截斷她和外臣的所有往來,一勞永逸。
但幸好他還允許她見許雲禾和燕長風,可這也間接地證明,燕長風在他心裏,是絕對的可靠。
所以,她真的一點機會都沒有了嗎?
陶令儀心尖輕顫,卻不能表現出來,只是原本的那些期待也都被燕臻打碎了。
且許雲禾坐在燕長風身邊,兩人也根本沒有搭話的機會。
她徹底心涼了。
燕臻的身邊就像一個密不透風的鐵桶,她好容易尋到一絲縫隙,可還沒來得及走過去,就被他一掌又拍回了黑暗裏。
許雲禾今日本不想來赴宴,她一向很怕燕臻,可是聽燕長風提起賢妃娘娘也來,才勉強答應與他一同進宮。
可是進了搖水臺,卻根本沒有機會同漂亮的賢妃娘娘說話,她不高興地戳了一下碗碟中的剩菜,結果用勁兒太大,直接把碗戳翻了,跌下長桌摔了個粉碎。
許雲禾自己都吓了一跳,一旁的燕長風眼疾手快地将她拉到自己身邊,皺眉檢查她細嫩的雙手,“有沒有事?”
許雲禾見桌上其他三個人都向自己投來視線,有些不好意思,她微微低下頭,卻發現裙擺被淌下的湯汁弄污了一大片。
燕長風一愣,下一刻便解下自己的外裳給她披上,坐在不遠處的陶令儀也瞧見她的狼狽,啓唇試探道:“清荷帶了備用的衣裳,若是小郡主不嫌棄,便去後殿換一身罷?”
也只能如此了,許雲禾點頭應下,“麻煩娘娘了。”
見她答應,陶令儀便招呼着清荷去取衣裳,“清荷,你伺候郡主。”
許雲禾看着面無表情的清荷,有些不習慣地皺皺眉,開口央求道:“娘娘能不能陪我一起去?”
陶令儀一怔,卻不敢答應,下意識看向燕臻,燕臻蹙眉,就換個衣裳而已,還值得兩個人一起去。
他冷着臉正要開口,卻聽燕長風在此時插了一句,“陛下,臣正巧有些朝中事要向您回禀。”
燕臻如何聽不出他的弦外之音,雖有些不滿,但到底還是沒有拒絕,只是給身邊的薛呈遞了個眼神。
陶令儀陪着許雲禾去後殿了,除了貼身伺候的清荷跟在其後,薛呈還帶了四個內監也跟了過去。
燕長風見此皺皺眉,卻沒開口。
倒是燕臻有些不快,他給自己斟了一杯酒,仰頭喝了,而後忍不住遷怒燕長風,“皇叔對那小丫頭是不是過于縱容了。”
燕長風一愣,笑道:“看來是我們在這兒礙了陛下的眼。”
燕臻不答,燕長風又問:“陛下既然嫌我們礙眼,又何必今日将我們召來,還借口送行宴會?陛下不是說朝中缺人,讓臣暫時不要離京嗎?”
燕臻深呼一口氣,答:“朕見她近日精神不大好,想着讓她多見見人。”
燕臻幾乎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麽,“多見見人……”
他看一眼自己和許雲禾的位置,“可今日也才兩個人而已,便是雲禾那活潑性子,看見陛下也不敢多說半句,娘娘怎麽高興的起來。”
一開始自然不是這麽計劃的。
前兩日,燕臻看着陶令儀整日如開敗了的花,沒有半分生氣,是真的想帶她出門見見人。
因此便想到那日除夕宴會上,她似乎與許雲禾還算合得來,想着放她和許雲禾多說說話。
可是一到宴上,看着她明顯波動的心思,燕臻卻又後悔了。
他根本不想讓簌簌和任何人接觸,只想讓她乖乖地待在自己身邊。
可她的心思總是那般野,他囚也囚不住。
燕臻煩躁地給自己再倒上第二杯酒,“朕也是被逼無奈。”
燕長風奇道:“難不成娘娘還能跑了不成?”
還真叫他猜着了,燕臻握着酒杯的手指頓了頓,沒有說話。
燕長風見他這個反應,心底慢慢有了猜測,“因為定國公府,娘娘與您有別扭?”
若是單因為這個,反倒好辦了。
只要簌簌願意留在他身邊,他可以退讓一步,留下陶郁林的命,可是除了剛剛恢複記憶的時候,簌簌幾乎再沒有提過有關定國公府的事,更沒有向他求過半句恩典。
有時候,他也不知道簌簌到底是想要什麽。
大約是幾杯水酒接連灌下去,一向克制的燕臻也生出了些許醉意,他搖了搖頭,難得向旁人顯露幾分脆弱。
他長嘆一聲,同燕長風大致說了些前因後果,而後問道:“皇叔,你說,朕該拿她怎麽辦才好?”
燕長風從沒想過,會在燕臻的身上看到迷惘和猶豫。
在他心中,自己這個侄兒一向是最堅定的。
他不到十歲,便親眼目睹了娘親的去世,之後在掖庭宮茍且偷生,被幾番追殺,後來又在定國公府忍辱十年。
他這一路走得艱難,卻步步堅定。
燕長風也不是沒生出過奪位争權的心思,可是看到燕臻之後,他便沒有心思了。
因為他明确地知道,他争不過燕臻,他沒有他堅定,更沒有他心狠。
只要他想得到的,竭盡全力也會握在手中,更遑論這世上本就沒有什麽值得讓他付出全力的事。
可現在,他竟然因為一個女人,而變得這般猶豫和不确定。
情之一字,果然很難。
燕長風心裏感慨着,而後望向安靜的後殿,對燕臻說:“陛下,這女人是要哄的。依臣看,這賢妃娘娘不是個柔弱的性子,您越是這般強硬,她越是心中不滿。依臣看,您倒不如多順着她些。”
燕臻皺眉,“為了她,朕到現在都沒有動陶郁林,為了她,朕廢除後宮将她捧上高位。這還不夠嗎?”
燕長風無語片刻,“陛下不是說,娘娘不願成日待在後宮,陛下不如帶她出去走走,讓她散散心。”
燕臻正要回絕,便聽燕長風接着道:“定國公府一倒,賢妃娘娘也只是斷了翅膀的鳥雀,怎麽可能飛出陛下的掌心。既然她不可能逃開,陛下不如适當将鏈子松開些,給她些玩樂的空間。”
燕臻安靜聽着,沉默不語。
後殿。
許雲禾躲到屏風後換衣裳,看着周圍站了有七八個宮人,頗不适應地皺皺眉,“娘娘,可否讓他們暫且出去。”
陶令儀在一旁的軟榻上坐下,看着如牢籠般緊緊跟随的清荷等人,頭疼地擺了擺手,“你們到外面等。”
幾人沒動,陶令儀反問:“是不是我的話都不必聽?”
聽出主子言語間的怒意,清荷也知道她一向是有脾氣的人,不敢把她逼得太過,想了想,道:“奴婢在外面等。”
說着後退到門邊,其餘幾個人會意地散開,在外面也将門窗都把守得嚴嚴實實。
陶令儀一擡眼就能看見窗戶邊的人家,她心力交瘁地揉了揉太陽穴,連争辯都沒有力氣了。
屏風裏面的許雲禾看不見外頭的景象,還以為他們當真退開了,松了口氣,但又有些奇怪地問:“娘娘可是身子不好,我瞧着陛下好像很緊張您。”
陶令儀心想,這小郡主眼力倒是好,她知道清荷就在外面聽着,因此稍帶諷刺地回答:“大約是怕我憑空消失吧。”
許雲禾聽出她言語間似有不悅,卻又不知道原因,只好說:“娘娘玉體,自然更矜貴些。”
陶令儀見她語氣怯怯,知道是因為自己方才無緣無故地發了脾氣讓她心生誤會,便解釋道:“郡主,我不是生你的氣,只是近來在後宮待的有些悶,你別放在心上。”
許雲禾嗯了一聲,自不會放在心裏。
從前聽燕長風提起過,陛下登基之後,後宮只有賢妃娘娘一個女人,她本來以為,這位賢妃娘娘定是個風華絕代的狐貍精,才能把燕臻那麽冷硬的人勾沒了魂兒。
可這兩次見到,她卻發現,這位賢妃娘娘雖然的确長得風華絕代,但實際上性子卻很溫柔,沒有半點高高在上的架子。
許雲禾小時候長在掖庭宮,身邊多是可憐的大姐姐,後來被接到随王府,也很少再接觸外界的女子。
此時看着陶令儀似乎年歲上也沒比她大上多少,人又這般和善,難免生出些親近之意。
她忍不住問道:“娘娘,過一陣立春,我在随王府會辦一個馬球賽,您能來嗎?”
馬球賽?
陶令儀只是聽過,卻從沒見過。她自然想去,只是燕臻又哪裏會讓。
她無奈地搖了搖頭,“怕是不成。”
許雲禾聽出她言語之間的失落,問道:“是因為陛下不允嗎?”
陶令儀正要否認,便聽到許雲禾說:“一會兒我讓長風哥哥求一求陛下,想來他會同意的。”
陶令儀聽着她天真的語氣,想說哪裏有那麽簡單,但她不願打擊她,仍是點了點頭。
過會兒她換好衣裳,兩人回到前殿,陶令儀果然見她同燕長風嘀嘀咕咕地說了什麽。
而後便聽燕長風向燕臻請示道:“陛下,立春那日,臣府中有個馬球會,不知陛下和娘娘可有興致。”
雖然知道答案一定是否定的,但陶令儀還是忍不住攥了攥手指,心裏尚有些期待。
燕臻聞言便想回絕,可又莫名想到方才燕長風的話,他偏頭去看陶令儀,看着她柔順的發頂似乎都帶着些許的失落,“不”字在舌尖打了個轉,最後竟破天荒地點個頭,“好。”
陶令儀一怔,心口砰砰直跳,終于在黑暗中窺得一絲光亮。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