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重頭

聽到燕臻松口, 許雲禾看上去比陶令儀更高興,她笑着朝陶令儀看過來,陶令儀也回之一笑。

燕臻餘光看見兩人的互動, 臉色再度陰沉下來,燕長風看在眼中, 微不可察地搖了搖頭。

用完膳後, 燕長風捉住躍躍欲試想和陶令儀說話的許雲禾,很有眼力見地告退了,殿內便只剩下燕臻和陶令儀兩個人。

等到用膳結束,陶令儀也沒同燕臻說一句謝,他心下不滿, 卻又不想說出來, 冷硬地吩咐了一句,“傳車攆。”

陶令儀聽着他聲音裏毫不遮掩地不悅, 默了默, 問道:“你不是說,今日是給随王殿下送行的宴會嗎?怎麽立春還會有馬球會。”

燕臻沒料到她的關注點在于這個, 頓了一下才回答, “朝中無人, 皇叔會暫時留在宮中。”

雖然已經有了猜測, 但是聽到這個回答, 陶令儀還是心口一松。

不論因為什麽,她又看見了希望。

但是面上她并未表現出欣喜,只是又問道:“為何?”

燕臻擰眉, “什麽為何?”

陶令儀問:“為何答應, 要同我去看馬球賽?”

燕臻沉默半晌, 沒有直接回答, 而是看着陶令儀,問:“簌簌,雖然你不說什麽,但我知道,你是想去的,是不是?”

陶令儀竟當真從他的語氣裏聽出些許的誠摯,她緩了緩,點頭,“我從來沒見過馬球。”

燕臻聽出她言語之間的向往,他不由得低下頭,看着陶令儀微垂着眉目,可憐又可愛,忽然想起燕長風的話——

“……既然她不可能逃開,陛下不如适當将鏈子松開些,給她些玩樂的空間。”

燕臻忍不住想,簌簌無權無勢,更無人可用,就像皇叔說的,她的翅膀都已被自己,自己又何必将她逼得太緊。

總歸她是逃不掉的。

這樣想着,燕臻伸手去握陶令儀的手,真心實意道:“簌簌,我想讓你開心,從前的那些事,我會彌補你,我們從新開始吧?”

陶令儀一怔,擡眼去看他,燕臻神色溫柔地與她對視,恍惚之間仿佛回到了最開始。

她想,他這話應當是真心的,他是真的想和她重新開始。

可是,他們再回不去了。

不過這話陶令儀自然不會說出來,她的眸中露出幾分恰到好處的思索,沒有接這話。

這時,薛呈進來回禀,“陛下,車已經備好了。”

陶令儀便抽回去,淡聲道:“走吧。”

燕臻沒等到她的回答,有些失落。只怕她又想到了除夕夜的事,自己當日的手段讓她怕了。

那日之後,她夜裏便時常噩夢,有時他想将她攬入懷中安撫,卻感覺到她渾身都在發抖。

燕臻難得生出些後悔的心思來。

他無聲地嘆一口氣,跟在陶令儀的後面走出了內殿,車攆等在階下,陶令儀立在一旁,卻對燕臻說:“我不想坐車,你陪我走回去如何?”

掖庭宮和含元宮緊挨着,但因為兩宮都十分寬闊,距離并不算近,燕臻擔心陶令儀的身子有些受不住,正要拒絕,便聽陶令儀道:“這點要求你都不能滿足我嗎?”

燕臻聽着她稍顯委屈的語氣,一下子便心軟了起來,他給薛呈遞了個眼神,而後上前牽過陶令儀的手,“自然滿足。”

陶令儀順從地由着他,兩人并肩走在寂靜的宮道上,薛呈等人則遠遠跟在後面,給兩位主子留出足夠的獨處空間。

陶令儀看着燕臻牽着他的手,忽然停下,說:“我累了。”

這才走了幾步……燕臻深深蹙起眉,以為她又想耍什麽花樣,而後便聽陶令儀說:“你背我吧。”

這話若是讓旁人聽到,只怕得以為自己耳朵出問題了。

一個罪臣之女對他們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用命令般的語氣說,背我。

只怕有幾個腦袋都不夠砍的。

可是燕臻并沒有生氣,只是有些意外,而後便因為她語氣裏的那一點點驕矜而歡喜。

自從他的簌簌恢複記憶之後,對他要麽語氣疏離,要麽卑微讨好,再沒有像從前那般,如驕矜的小狐貍,讓人想把天下最珍貴的東西都捧到她的面前。

此時聽到陶令儀再度用這般語氣同他說話,他竟有些愣怔着回不過神,直到陶令儀有些不悅地再開口,“不願便算了。”

燕臻立刻道:“如何不願?”

兩人身後,薛呈和清荷等人都遠遠跟着,結果看見燕臻和陶令儀沒走幾步就停住了,還以為兩人又因為什麽鬧了起來。

兩人對望一眼,只怕主子吩咐,急忙想要上前,可才追了幾步,便看見他們平日裏一向矜貴強勢的陛下,竟單膝蹲下,背對着陶令儀彎下了腰。

所有人都怔住,也包括陶令儀。

她本也只是試探燕臻的态度,并沒有想到他真的肯為她做到這一步,此時情緒複雜地看着他寬闊的脊背,抿了抿唇,當真爬了上去。

燕臻伸手扶住她的腰臀,将她背了起來。

而在此時他才發覺,原來簌簌這麽輕,此時趴在他的背上,卻像是沒有重量似的,單手就能将她的腰肢環住。

燕臻踮了踮她唯一還有些肉的地方,說:“簌簌,你該多吃些。”

陶令儀感覺到他的動作,下意識回頭看了一眼跟在身後的宮人們,他們不知何時都已經原地背過了身,沒有一個人敢往他們這多看一眼。

可是她知道,他們定然已經看見了。

陶令儀摟着燕臻脖子的手臂緊了緊,有些好奇地問:“有人跟在後面,你為什麽還肯背我?”

燕臻聞言一怔,而後揶揄道:“不是你想讓我背的,這時候又害羞了?”

陶令儀神色複雜,說:“其實你不必為我做到這一步。”

燕臻低低地笑了一聲,說:“我知道簌簌是想考驗我話中的真假。”

這話說完,他明顯地感覺到搭在他頸側的小腦袋動了動,呼吸也有些不穩,他承諾道:“別說從掖庭宮背你回含元宮,便是背你上承天門,我也心甘情願。”

這自然是真話,但他還留了後半句沒說——

只要你待在我身邊,我什麽都能答應。

背上的人依舊沉默,偶爾有風聲拂過,襯得周邊更加安靜。

燕臻不知道陶令儀在想什麽,可他卻忍不住想到方才那個驕矜的小狐貍,撒嬌式的命令他,讓他背讓他抱。

只可惜少了幾分從前的親昵自然。

有些人,有些事,越是錯過,越是不舍。

燕臻喉結滾了下,開口道:“簌簌,從前的許多事,是我錯了。我一定竭力彌補你,所以,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

陶令儀跟在燕臻身邊這麽久,對他也算是有了幾分了解。從除夕夜宴到今日,她都不記得燕臻對她說過多少次類似的話,只是從前的幾次,多是摻雜着半真半假的試探,現下這回,好像終于多了幾分真心情切。

她沉默地看着他的側臉,清晰地看見他好看的鳳目中劃過一絲失落,而後勾起唇,在他的頸邊落下輕輕一吻,“好。”

這輕輕的一個字,便像是一簇火苗,點燃了燕臻心底将欲熄滅的希望。

陶令儀趁熱打鐵,接着道:“行昭哥哥,你不知道,先前那兩個月,是我此生最快樂的日子,後來我卻發現,那不過是一場夢,所以我好恨你。”

“我不知道為什麽一切都變了,我想回去,我想回到從前,可是你變得讓我好害怕。”

她說着說着,長睫一眨便落下淚來,滴落在燕臻的頸側,像是帶着溫度似的,燙的他心尖一軟。

燕臻蹲下身,将陶令儀放下,而後憐惜地吻住她的淚,“是我不好。”

沒有比心上人哀哀戚戚地哭訴更有用的東西了,燕臻說:“再不會發生那樣的事了,我還是從前那個燕行昭。”

陶令儀撲入他的懷裏,不知道這算不算是取得了他的信任。

直到三日後。

燕臻帶着陶令儀出宮,乘了兩個時辰的馬車,兩人到了從前的晴方園。

陶令儀下車看到熟悉的院子,怔了怔,下意識地回頭去看身後的燕臻。

但是燕臻只對她笑了笑,而後道:“進去吧。”

他怎麽不跟過來?

陶令儀有些奇怪,但還是聽話地走向主屋,門口立着兩個護衛,見到他齊齊行禮,恭敬地喚了一聲賢妃娘娘。

陶令儀擡手按着門,莫名生出幾分預感,心髒撲通撲通跳個不停。

她深呼了一口氣,推開門,只見主座上坐着一個熟悉的身影,此時聽到門口的動靜,遲緩地扭過了頭。

陶令儀與他對視一瞬,看着眼前人蒼老頹敗的樣子,眼淚奔湧而下,“阿爹——”

她疾步撲過去,跪在他膝畔,哭着道:“阿爹,簌簌不孝……”

自從恢複記憶之後,她便強忍着不敢去想定國公府的事,更不敢和燕臻去提,一來只怕哪句話說錯激怒燕臻,不僅沒救得了定國公府,反而因此搭上阿爹的命。

二來也是知道,定國公府氣數已盡,這些年輝煌榮耀太久,再難東山再起了。

更何況雖然定國公府子嗣繁茂,但陶令儀與他們大都不相熟,也沒有什麽感情。

她也沒有那麽大的能力保全全族,她阿娘早逝,家中又無親生兄弟姐妹,只盼望唯一的阿爹身體康健,能夠遠遠地離開京城,再不參與朝中是非。

許是燕臻猜到了她的心思,所以才會允她和阿爹見面。

陶郁林在刑部待了幾個月,但除了瘦了些,看上去并不算落拓,反倒像是經歷了風雨的青松,更加可靠。

此時見到女兒,他也只是感慨的拍了拍女兒的肩膀,将她扶到自己身邊坐下。

他看向沒有關上的門,能隐約看見燕臻的身影,他問道:“你在燕臻身邊,他待你如何?”

在父親面前提到燕臻,陶令儀既厭又羞,明明造成定國公府變成現在這樣的罪魁禍首就是燕臻,她卻跟在他的身邊,仿佛背叛了什麽似的。

陶令儀搖頭,并不想說,陶郁林卻道:“看方才那些護衛的稱呼,他封你為妃,想必對你十分疼寵。”

聽得這話,陶令儀忍不住皺眉,怎麽父親的反應與她想象中的不大一樣呢。

她想了想,按住陶郁林的手,對他說:“阿爹猜得沒錯,燕臻對我還算好,所以今日才允我與你見面,我會求他将你放離京城,讓你得以安享晚年。”

只要陶郁林離開,她便也能無牽無挂地離開燕臻,不必擔心他再借此威脅她了。

陶郁林卻道:“我不會走。”

陶令儀忍不住蹙眉,以為他是不屑于接受燕臻的恩典,正想開口勸,卻聽陶郁林說:“簌簌,阿爹有件事,想讓你幫我。”

陶令儀一怔,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麽。

便聽得陶郁林壓低了聲音,吐出四個字,“殺了燕臻。”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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