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吃醋
“簌簌, 不要怕,你聽阿爹說,只要你去禦花園, 能見到一種朱色扶桑,你摘下花瓣碾成粉末, 無論加到哪裏, 都能用的。”
“放心,阿爹已經将前面的一切都籌謀好了,你只要做最後一步,簌簌,你能幫到阿爹的, 對不對?”
“若不是燕臻, 阿爹哪裏會在這,如果不是燕臻, 你根本不必入宮為妾室, 簌簌,整個陶家的希望都寄在你的身上, 燕臻肯帶你來見我, 說明他對你有足夠的信任, 你只要做好這一步, 剩下的自有旁的人去做。”
“簌簌, 別忘了,你姓陶,別讓阿爹失望。”
……
直到陶令儀離開晴方園, 重新回到馬車上, 陶郁林的話仍舊在她的腦海中徘徊。
燕臻覺出她的不對勁, 将她攬到自己的身邊, 問:“怎麽了?”
陶令儀感覺到燕臻的觸碰,不自覺便又想到阿爹堅決的神色。
她微不可察地顫了顫,沒有回答。
燕臻見她如此,還以為是她看見陶郁林之後心中不快,他頓了頓,“簌簌,留下陶家人,已經是我為你讓出的最後一步,不要為難我。”
陶令儀閉了閉眼,只說:“我有些困了。”
說完,她側過身子倚住車壁,不再說話。
馬車內一時間安靜下來,燕臻解開自己的披風蓋到陶令儀的身上,安撫似的拍了拍她的肩膀。
披風遮住她的小半張臉,陶令儀蜷了蜷身子,将自己縮進衣裳裏,仿佛找到了一處安穩的庇佑。
這段日子她跟在燕臻的身邊,最放心不下的便是她的阿爹。
雖然阿爹在她有了記憶以來,便一心撲在朝政上,與她并不親近,但是在她的心中,一向對他有很深的孺慕之情。
可是今日父女見面,他卻沒有半句關切。
想到自己對于燕臻的小心翼翼地迎合讨好,陶令儀忽然覺得有些委屈。
阿爹讓她殺的人可是燕臻,是踩着刀山火海走上帝位的燕臻。
他能輕而易舉地将她囚禁在身側,沒有任何逃跑的可能,
且不說她能不能成功将那朱色扶桑摻進燕臻的飯菜裏,便是成功又如何?
只怕她還沒等到陶家東山再起,便已經被金吾衛亂刀砍死了。
方才阿爹同她說這些的時候,又有沒有考慮到她?
陶令儀眼睛不自覺地泛起酸澀,她眨了眨眼,不願在這個時候落下淚來。
很小的時候,她便知道阿爹是很厲害的人。
分明阿爹不是家中長子,可是在家中卻是說一不二的存在,以至于族中兄弟姐妹與她相處時都會帶着一些小心翼翼的讨好。
因為她是阿爹的獨女。
只是陶令儀自己一直都知道,因為她是同輩姊妹中年紀最小的,又一向體弱多病,在外人看來,根本配不上陶家女兒的身份。
她很小的時候,便看着家中的幾位堂姐一個一個出嫁,夫家不是王爺公侯,也是地方大族。
她曾經在書上看到過,對于女子來說,出嫁那一日,是她一生中最美麗幸福的時刻。
可是她見過那麽多女子出嫁,嫁過去的夫家又是旁的女子打着燈籠都難找的高門貴族,可她卻感覺不到姐姐們的幸福。
後來,輪到她自己了。
她十五歲及笄之後,父親為她和榮家表哥定下了親事,兩人自小青梅竹馬,她對這樁婚事并不排斥,可就在将要成婚的幾個月前。
阿爹忽然找到她,說要和榮家退婚,并且要她嫁入東宮為太子妃。
彼時的她什麽都不明白,她不願意嫁入東宮,所以才會悄悄約榮九川再卧龍寺相見。
但也就是在那一天,她被傾盆暴雨困在了卧龍寺中,之後意外摔傷失憶,被燕臻帶回了自己身邊。
後來恢複記憶,她也曾想過,這或許就是她命中的劫數,注定要嫁入東宮的。
可是今日她見過阿爹之後,她才恍然明白,這不只是她的劫數,更是作為陶家女兒無法避開的責任。
無論今日定國公府還是否存在,阿爹和東宮都必然是勢不兩立的。
或許從那時候起,他便已經想好,要舍棄掉這個女兒了。
許是心裏裝着事,回宮之後,陶令儀一連幾日都有些怏怏不樂,好在沒幾日便是立春,到了随王府馬球會的日子。
燕臻下了早朝之後破天荒地沒有留在延英殿與朝臣們論證,早早地便回了長樂殿。
彼時陶令儀正在更衣,因着是馬球會,清荷為她選的衣裳也是一件男子的胡服,暗紅色窄袖短衣,雲紋長褲,足上蹬着一雙高過腳踝的革靴,長發高高束起,更添了幾分俊秀與飒爽。
陶令儀還是第一次這麽穿,立在銅鏡前頗有些新鮮,燕臻走過來,見她有一绺頭發掖在了領口裏,輕柔地替她撥出來,傾身在她耳邊說道:“簌簌,你真美。”
沒有女子不喜歡聽誇贊,陶令儀沒忍住輕笑了一聲,擡手在他的肩上推了一把,轉移話題道:“走吧,別讓皇叔等我們。”
聽着陶令儀頗為順口的一句皇叔,燕臻登時心花怒放,他握着陶令儀的後頸在她的耳畔親了一口,而後道:“走吧。”
燕臻今日穿得也是一身尋常的常服,衣色特意選的和陶令儀一樣的暗紅色,兩人并肩走出去,一眼便能瞧出來不同尋常的親密關系。
因為陶令儀不想暴露身份的緣故,燕臻便吩咐馬車停在了随王府的後門,有燕長風特意安排的小厮在門口等着,帶着兩人到了馬球場。
随王府是先帝再世給燕長風賜下的府邸,占地半坊之廣,因為燕長風少年時賦閑在家,不事朝政,在府中成日無所事事,幹脆在後花園建了一個寬敞的馬球場,常有纨绔子弟來這裏打馬球。
但近兩年,燕長風很少再親自打馬球,反倒是養在府裏的許雲禾常邀夥伴來玩。
大雍建朝以來,民風開放而包容,一向沒有什麽閨閣女兒不能出門的腐朽規矩,一到春夏之際,街上随處可見着騎裝馬服的貴女,她們不止愛胭脂水粉,更愛騎射與馬球,且半點不輸男子。
陶令儀幼時便聽過這些,但是陶家人一向都是自矜身份的,甚少會在這樣的場合抛頭露面,因此她心中頗有些期待和向往,連帶着煩躁的心思都稍稍壓下去了一些。
因為燕臻早朝耽誤了不少功夫,兩人到馬球場的時候,場上已經開始了第一場比賽。
參賽者分為兩隊,一邊十餘人,皆是長安城最年輕愛玩的貴族郎君,他們穿着兩色窄袍,足蹬長靴,一手握着缰繩在賽場上控馬馳騁,一手握着偃月形球杖,去追趕場中的馬球。
球場周邊坐滿了人,不止兒郎,還有些未出閣的貴女,性子嬌些的躲在帷幔竹簾之後,飒爽些的就立在圍欄後,為自己心儀的郎君鼓掌叫好。
陶令儀從未見過這樣熱鬧的場景,她不自覺駐足,看着馬球場上塵煙四起,其中一個穿着青色窄袖袍的郎君尤為耀眼,他右臂上系着一條紅色的絲帶,擡手揮舞球杆的時候,長長的絲帶也在迎風飄揚,襯得他分外英俊出挑。
便是陶令儀看不懂這些,也能瞧出來這人的球技比旁人高出一大截,無論是隊友還是敵手,都被他甩出一大截,他一邊控着缰繩,一邊傾身揮杆,镂空的彩球在空中高高劃過,精準地躍入了球門之中。
嵌在球中的鈴铛聲散了滿場,仿佛在對衆人宣告他的得勝。
再之後,陶令儀便看着那年輕的郎君驕傲地朝場外揮了揮手,而後那邊便爆發出一陣熱烈的喝彩聲。
陶令儀看得入神,直到細腰被人狠狠攬住,燕臻貼在她的耳邊,咬牙切齒地對陶令儀說:“簌簌,你夫君還沒死呢。”
他溫熱的呼吸就打在陶令儀的脖頸之間,她有些不自在地動了動脖子,伸手想要撥開燕臻的頭,然而剛擡起手,就被燕臻制住手腕,并在手心內側親了一口。
球場邊人來人往,陶令儀被他這一吻吓了一跳,她并不習慣在人前和燕臻這般親密。
燕臻看着她下意識躲閃的動作,眉頭卻蹙得更深。
一股強烈的悔意湧上心頭,他當日就不該聽燕長風的話,把簌簌帶出來抛頭露面。
她的眼裏就不該有旁的人。
因為馬球賽上沒有女子會帶面紗遮面,因此陶令儀今日也沒有遮面,她原本就漂亮,今日穿着男裝,更如一杆俊俏的細竹,不止有男子看過來,更有坐得遠的女子往這邊頻頻回首。
偏偏她渾然不覺自己的惹眼,站在球場邊就看了起來。
燕臻卻幾乎要抑制不住眼底的戾氣,他不過是在她手上親了一下,躲什麽?
前幾日在長樂殿,兩人連更親密的事都做了,現在卻連親一下就不情願了。
而陶令儀越是不願,燕臻便越是想在人前宣示主權。
然而就在此時,燕長風帶着許雲禾遠遠迎了上來,因為兩人隐藏身份,所以他沒有行禮,只是颔首示意了一下,“郎君,娘子,請上座吧。”
燕臻只得将心底的怒意壓下,同陶令儀一起走到了燕長風專門為他們預留的位置上。
那是一個還算寬敞的隔斷,兩側有竹簾垂下,正前方也有兩片被玉勾勾住的帷幔,燕臻坐下之後的第一件事,便是命人将輕紗落下,遮住兩側投來的或好奇、或驚羨的目光。
陶令儀忍不住與他争,“落下這個什麽都看不清的。”
燕臻冷冷道:“你到底還想讓多少人看見你的臉?”
陶令儀怔住,也知道自己根本就争不過他,幹脆就不再開口。
眼前隔着薄紗,她離得再近也只能看一個模糊的輪廓,她實在不知道這樣的馬球賽到底有什麽看頭。
轉臉去看一旁的燕臻,只見他單手握着一個茶杯,垂眸不知道在想什麽。
她深呼一口氣,想要自己走過去将帷幔撩開,卻被燕臻握住手腕,低聲警告道:“簌簌,适可而止。”
這人到底又在發什麽瘋?
陶令儀實在不知道自己又哪裏惹得他不高興,但想到近日以來好不容易才讓他對自己的束縛稍稍松開些,最終還是強忍了滿肚子的不快,沒有去與他争辯。
而與此同時,場上的第一場比賽已經結束,毫無疑問,是青衣那隊贏了,比賽的彩頭将屬于進球最多的郎君。
燕長風命人取來彩頭,卻是一個精致的鳳凰步搖。
那小郎君拿到的時候也是一愣,看向燕長風的方向,頗有些納罕。
“青雲少年氣,長安盧七郎。”燕長風作為主角,在這時站起身,擡手示意了一下兩側觀衆,笑道,“盧七郎少年英武,正是好年紀,不如将這步搖送給心儀的姑娘,如此一來,本王也算是促成一對好姻緣。”
這話一落,周圍便是發出一陣湊熱鬧的歡呼,與盧七郎同隊的幾個小郎君也都揮着球杆開始起哄。
盧七郎高坐在馬上,竟在這樣的氛圍下悄悄紅了耳朵,他輕咳一聲,朝燕長風的方向拱拱手,“多謝随王殿下的好意,只是七郎既無婚配,也沒有心儀的女子。”
這話一落,便讓許多貴女滿心的期待一空。
卻沒想到,盧七郎這話并未完,他握着步搖想了想,招來一個侍從,低聲吩咐了幾句,而後那侍從拿來一把長弓和一碗不知道是什麽的東西。
盧七郎道:“我蒙眼将這步搖射出去,無論是哪位小娘子拿到,在下都盼她日後能得嫁如意郎君,如何?”
這樣的玩法甚是新鮮,周圍自是人人叫好。
于是,盧七郎解下胳膊上的紅帶子,蒙到宴上,侍從将步搖上塗上蜂蜜,粘在沒有箭矢的箭杆上,一并遞給了盧七郎。
他擡手接過,拉着缰繩在場上轉了幾圈,而後才彎弓搭箭,幾乎沒有猶豫,就将那步搖射了出去。
破空聲響,所有人都随着那箭射的方向看去。
铮的一聲,長箭跌落看臺之上,金質的步搖撞在地上,發出淩淩的聲響。
“中!”場邊立刻有侍者高聲喊道。
那聲音離得不很遠,陶令儀也有些好奇,想看是誰家的小娘子這麽幸運,卻見面前的帷幔被人挑起,一個小厮打扮的侍從捧着步搖與斷箭上前,喜氣洋洋地朝她躬了躬身,道:“恭喜這位小娘子得到了今日的彩頭。”
陶令儀一怔,下意識去看球場中央,那位盧七郎朝她遙遙拱了拱手。
而她沒有看見的身後,燕臻盯着送過來的那支步搖,一下子黑了臉。
作者有話說:
馬球的打法有參考百度百科,詩句也非原創,作者雜糅瞎編。晚點還有一更,依舊是十二點之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