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安定

燕臻嚴防死守之下, 陶令儀自然不敢在這時候貿然出城,盧占炀将她送到了城郊的一處小佛寺暫避,等到當天晚上, 才随着佛寺的馬車一道出了城。

整個過程出奇的順利,便是陶令儀自己都沒有想到, 盧占炀将她送到城門外, 陶令儀原本想摘下手腕上的玉镯送給他,以做小小的回報。

卻又怕被燕臻尋到,反而牽連了他。

盧占炀看着她的動作,擺手拒絕道:“出門在外,你用盤纏的地方多, 留着吧。”

說完, 他朝陶令儀拱了拱手,算作告別。

陶令儀亦是與他深深一揖, 轉身鑽進了馬車。

車夫不是盧家的人, 而是晨起在賃車行賃來的,陶令儀終究不放心, 只讓他将自己送出城外不遠, 便給他銀子讓他回去了。

而後又重新雇了一輛馬車, 徹底走出了京畿道, 往稍遠些的淮南道。

她不敢去繁華的州城, 最後來到了一個不算很大的小縣城。

進了城,她便想按着盧占炀教的去牙行買一個使喚的小丫鬟,但她身上高燒未退, 感覺脊骨都有些發燙, 她握着肩上的包袱, 在街邊随意尋了個藥房走進去。

那藥房門面很小, 陶令儀進去的時候,裏面幾乎沒有什麽人,她邁過門檻的時候,稍有些踉跄,好在櫃臺離得不遠,她撐住臺面,對着臺裏正埋頭寫着什麽的掌櫃,虛弱道:“郎君,我想買些麻黃、荊芥……”

櫃臺裏的掌櫃擡起頭,納罕地看着眼前這小娘子,“您把藥方給我吧。”

陶令儀一怔,她第一次自己抓藥,哪裏知道還要有藥方。

她的心理一直忌憚着燕臻的手段,明知現在已經暫時安全,卻仍是不敢進那些大的藥鋪和醫館,生怕會有燕臻的人在守株待兔,此時燒得額臉通紅,反應也有些慢,愣怔了半晌竟說不出一句話來。

那掌櫃是個年輕的郎君,見她如此忍不住蹙了蹙眉,“看娘子的模樣,像是風寒入體,感染了高熱。”

陶令儀遲緩地眨了眨眼,想說話卻覺得眼前一黑,挨着櫃臺的身子晃了晃,險些沒有倒下去。

掌櫃想要伸手去扶,又顧着男女忌諱,猶豫了一下,朝後院喊了一句,“宛兒!”

很快,前後堂之間的簾子被人掀開,一個十三四歲的小姑娘打後面走出來,“哥,怎麽了?”

“在下宋寓,這是我妹妹宋宛。”宋寓朝宋宛招招手,而後對櫃臺前的陶令儀道:“娘子,您眼下風寒入體,還是去醫館比較妥當,您一個人若是體力不支,讓家妹陪您如何?”

陶令儀張了張幹涸的嘴唇,正要說話,便聽得外面長街上傳來一陣齊肅的腳步聲,那聲音由遠及近,聽上去像是府衙列隊齊整的衙役或是紀律嚴明的神策軍。

是燕臻的人來了嗎?

陶令儀心髒猛地收縮一瞬,當即搖頭拒絕道:“不……”

似是沒想到會聽到拒絕的答案,那宋家兄妹對望一眼,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陶令儀很清楚,自己現在的身子已經有些撐不住了,若是再去趕路,只怕不是昏死在半路上,便是被官兵撿去報官,她應該找一個安全的地方暫時安置下來。

于是,她擡眼打量了一下那兄妹二人,心裏做了一個決定。

她扶着櫃臺站直身子,對着那立在前頭的宋寓福了福,啞聲道:“宋郎君可否收留我一夜?”

宋寓聽得一愣,“小娘子,您……”

陶令儀軟聲道:“我是京城商戶之女,我阿爹阿娘去世之後,外家表哥強占了我家的家産,還想……我拼了命才逃出來,此時身子虛弱,撐不住再去趕路,只求郎君收留我一夜……”

說着,她生怕那兄妹兩人不同意,急聲道:“只要讓我住柴房便是……”

她原本身子就虛,那日又在盧宅的荷塘裏泡了那大半晌,雖然之後灌了祛風寒的藥,但這兩日一直折騰着趕路,陶令儀自己都不知道她是怎麽撐到現在的。

她捂着唇角咳了兩聲,從包袱裏拿出二兩碎銀,“我可以付你錢。”

說着,便要拿着那碎銀子往那宋掌櫃的手裏塞。

掌心相觸,一碰即分。

宋寓卻被她手腕上的溫度燙得一顫,他稍一怔,而後隔着衣袖握住陶令儀手腕上的脈搏,當下便什麽都再顧不得了,急忙吩咐宋宛,“宛兒,快将她扶去後院!”

聽到這句話,陶令儀再也支撐不住,直接暈了過去。

等再醒來,應當已經是第二日了,她身上的裏衣完好,只是外裳不見了蹤影,來時的包袱也在枕頭邊擱着,她心下微動,正想起身下床,便聽得一陣腳步聲,是那個名叫宋宛的小姑娘端着一碗湯藥走了進來。

見她醒來,宋宛又驚又喜地朝院外叫道:“哥哥!漂亮姐姐醒了!”

然後将那藥碗隔着一旁,到桌邊倒了杯水,遞給陶令儀,“姐姐燒了這麽些天,定然渴壞了。”

聽她的聲音就知道是個活潑性子,蹦蹦跳跳像只雀躍的小黃鹂,陶令儀接過水杯,小口小口地喝完,潤了潤幹澀的喉嚨,而後才溫聲道:“多謝宋小娘子。”

宋宛年紀不大,相貌卻好,此時聽到陶令儀的話,嬌嬌一笑,甚是可愛。

陶令儀看了也不免心頭一暖。

這時,半敞的房門被人敲了敲,宋寓立在門外,問道:“在下可以進來嗎?”

陶令儀對他的嚴謹守禮感到熨帖,她撐着身子想要下床與他見禮,卻被宋宛按了回去,“姐姐你的病還未好,不要下床啦。”

宋寓也退讓半步,“小娘子實在不必如此。”

陶令儀抿了抿唇,答:“是你們兄妹救了我。”

宋寓滿身的書生氣,此時溫和一笑,好似禮儀詩經裏走出來的翩翩君子,“某雖不才,卻也知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娘子實在不必挂懷。”

說着,他擡手摸了摸放在一旁的藥碗,對陶令儀道:“藥涼了,娘子先喝藥吧。”

陶令儀輕聲道謝,接過那湯藥,沒用湯匙,如往常一般直接往喉嚨裏灌。

一旁的宋寓看着她的動作,俊秀的眉眼輕動,他雖出身窮鄉僻壤,但是這些年也算是讀萬卷書,自然能看出眼前這位小娘子身上不同尋常的氣質。

當日她說她自己是商戶女,宋寓實際上卻是不信的,而今的世道重農輕商,商戶雖賺錢,卻并不得尊重,因此商家人多半都是低調不惹眼的模樣。

可是眼前這小娘子,雖然看上去單薄柔弱,實際上脊骨挺拔,像是一朵盛開的花。

可偏偏她的眼裏又滿是藏不住的脆弱與惶恐,就像她自己所說的那般,好像真的經受過什麽不好的事。

宋寓不是一個愛多管閑事的,卻也做不到見死不救,可如今她已病愈,接下來的路,還是要自己走。

他斟酌着說辭,正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卻聽得對方先問道:“宋郎君,我……能不能留下?”

宋寓一怔,“娘子這是何意?”

陶令儀抿了抿唇,沒有即刻答。

她心裏很清楚,自己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孤身一人在外逃亡,實在與找死無異,她如今最大的辦法就是趕緊安定下來,這裏離着長安城已經有好一段距離,燕臻便是派人一家家的搜,沒個三年五載的也找不上來。

更重要的是,當日在冷水裏泡了太久,這幾個月的調理算是付諸東流,她實在怕自己病死在半路上,最後怕是連完整的屍身都留不下。

眼下宋寓這裏就是藥鋪,她可以一邊慢慢調理身子,一邊再計劃下一步。

這樣想着,她擡手拿過身邊的包袱,對宋寓說,“宋郎君,這裏有幾十兩銀子,是我如今的全部盤纏,我将它交給你,算作是我這幾日的藥費,和未來的食宿費用,如何?”

宋寓一愣,連忙将那包袱推開,“這如何使得?”

陶令儀如今身子很差,多動幾下就要停下來咳上一咳,她對宋寓道:“郎君想必也能瞧出我如今的身骨,若是沒有補藥續命,只怕會死在半路,總歸郎君已經救了我一命,送佛送到西如何?”

理智告訴宋寓,應該拒絕,可是看着眼前這個脆弱如牆角白花的小娘子,他實在說不出半句拒絕的話。

最終,他緩緩點了點頭,道:“我可以将娘子留下,我不要銀子,卻有個旁的請求。”

陶令儀忙道:“郎君請講。”

宋寓看着伏在自己身邊的妹妹,道:“我想請娘子每日多照顧照顧家妹,我白日既要讀書,又要看店,不怎麽能看顧她。”

不過舉手之勞,陶令儀當即點頭,又問:“郎君可是要參加三個月後的科考?”

宋寓不料她還知道這個,微挑了挑眉,道:“再有兩個半月,我和宛兒便要啓程進京了。”

陶令儀攥了攥袖口,沒有再往下接這話。

跟着,兩人又絮絮說了幾句,陶令儀最終還是将那盤纏給了宋寓,如此,她留下也更安心些。

之後幾日,陶令儀又修養了幾天身子,便能下床走動了。

宋宛領着她在小院裏轉了轉,說:“蕙姐姐,我們這院子不大,你可別嫌棄才是。”

周蕙,是陶令儀在此處的化名,沒有什麽特別含義,就是信口胡謅,同她原本的本名八竿子尋不着,省得節外生枝,讓燕臻順着名姓捉住她。

陶令儀牽着宋宛的小手,柔聲道:“是你們兄妹別嫌棄我粗笨幫不上忙才是。”

聽到這話,宋宛立刻轉過身,瞪大了她那雙漂亮的杏眼,誇張道:“蕙姐姐這般好看,光是看着都能多吃兩碗飯了,還要再幫什麽忙?”

陶令儀忍俊不禁,擡手摸了摸宋宛的腦袋。

只是話雖如此說,陶令儀仍是很怕自己多出來的這一張嘴給宋家兄妹添什麽負擔,畢竟宋家也實在不算富裕,連那間藥鋪也是租的旁人的店來賺取進京的盤纏。

而為了調養身子,陶令儀所帶的那幾十兩盤纏沒多久也就耗進去了,還好她吃住都在宋家,用不上什麽銀子。

而身體漸好的陶令儀為了不讓自己變成一個累贅,便想着主動承擔給兄妹倆做飯的任務。

她沒來之前,宋宛的一天只吃兩頓飯,早上那頓在街頭巷尾買個什麽燒餅包子的墊墊肚子,晚上那頓要麽去藥鋪和宋寓一起,要麽就在家幹巴巴等着,以至于小小年紀就腸胃不好。

但其實陶令儀下廚的手藝算不得好,她從前在家中,就算親自動手也有廚房的婆子丫鬟們幫襯搭手,而且她只喜歡做那些精致的糕點,家常的燒菜卻是一竅不通。

所以,這日宋寓一進廚房,陶令儀便主動地挽了袖口進廚房,借着打下手的名義和他學學怎麽做菜。

不想雙手剛碰到那案板,宋寓便連聲阻止道:“周娘子,放着我來吧。”

陶令儀以為他怕自己添亂,便道:“我雖沒什麽手藝,卻也能幫你擇菜。”

雖然這也是這兩天跟着宋宛新學的。

宋寓卻看向她那雙纖白的玉指,不忍看它沾染凡塵,“還是不用了。”

陶令儀順着他的視線低頭,看着自己不沾陽春水的十指,自嘲地笑了笑,“我早已不是什麽大小姐了。”

宋寓聽出她言語中隐隐的落寞,正要再勸,卻見陶令儀已經把手伸到了菜籃裏,毫不嫌棄地拿起一個沾帶着泥土的蘿蔔,笑着道:“宋郎君讀書已經很辛苦了,便讓我也為你做些什麽吧。”

這話全然是順嘴一說,說完陶令儀卻愣了愣,總覺得這話有些熟悉似的。

——那時她把燕臻當成表哥,以為他在太學讀書時,時常對他說這句話。

只可惜,他彼時根本不是太學的學生,而她真正的表哥……

陶令儀眸光微垂,她一直不敢同燕臻提起,如今想來,卻有些挂念。

畢竟榮九川與她才是真正的青梅竹馬。

陶令儀輕嘆一口氣,将從前的這些事在腦海中暫時驅散,一心一意地幫着宋寓洗菜摘菜。

而一旁的宋寓看到她愣怔嘆息的時候,還以為她是有些不情願,正想走過去幫忙,卻見她又認真地做起來了。

看着她沉靜柔美的側臉,宋寓握着鍋鏟的手頓了頓,終于收回了視線。

這位周小娘子實在是他見過最有趣,也和想象中最不一樣的人。

看似柔弱可憐,卻又有一股強烈的韌勁,讓人既感嘆憐惜,又情不自禁地被她吸引。

而後一連幾日,陶令儀都在廚房幫着宋寓打下手,等到第五天的時候,他沒有再等着宋寓回來,而是早在晚膳時間之前,自己先進了廚房。

彼時宋宛正在宋寓的房中練大字,飯菜香味兒順着門縫鑽進她的鼻子,她忙撂下紙筆,蹦跳着往廚房跑去。

看見陶令儀,她一愣,“蕙姐姐……怎麽是你在做飯?”

陶令儀沒有身上的釵環首飾早就當了,只還剩了一個燕臻早前送給她的玉镯,倒不是舍不得當,只是那镯子實在名貴,她留着傍身,以防日後缺銀子用。

眼下,她梳的仍是少女發髻,粗布條将長發束在腦後并編了一條大辮子,耳側落了幾縷碎發,因為低頭時會遮擋視線,她就會用那挽着袖口的皙白腕子擡手将其撩止耳後,純真卻不失風情。

便是宋宛都有些看呆了,她在廚房外頭靜默了一瞬才走進去,看着竈臺上擺着的飯菜——肉沫湯餅和魚皮豆腐。

雖然是第一次做,賣相卻極好,只是陶令儀自己也不能确定好不好吃,宋宛主動拿了一個湯匙,說是要替她嘗一嘗。

陶令儀心裏竟還頗有些忐忑,“如何?”

宋宛肯定道:“比我哥哥做的好!”

陶令儀知道她是在哄自己,但聽了仍是很高興,她笑着将那一鍋湯餅分裝成三碗,又去盛魚皮豆腐,然後對宋宛說:“平日都是你哥哥給咱們做飯,咱們今天也去看看他吧,剩的你哥哥還要自己餓上半個多時辰。”

宋宛自然無不同意,她主動去把角落裏的食盒拿來,幫着陶令儀取碗筷,而後笑眯眯地看着陶令儀,高興道:“蕙姐姐同我們越來越像一家人了。”

陶令儀一愣,卻也只當做是童言無忌,沒有再往旁的方面想。

她回屋帶上面紗,牽着宋宛,一并往宋家的藥鋪走去,兩處離得不算遠,穿過兩條巷口就到了,可還沒拐上長街,陶令儀便先看到了藥鋪門口停着一輛華貴馬車。

她腳下一頓,随即掌心裏立刻生出汗意,拎着食盒的手都有些不穩。

一旁的宋宛敏感地意識到了她的不對勁,她年歲不大,人卻聰明,拉着陶令儀小聲解釋道:“應當是本家的人來收租啦。”

陶令儀這才松了口氣,惴惴不安的心稍放下,卻又有些糾結,“此時進去會不會不大好?”

宋宛也不知道,兩人正猶豫着,忽然聽到院子裏傳來一陣清脆的聲響,像是碗盤碎裂的聲響。

陶令儀一怔,連忙和宋宛走過去,卻不想平日裏都不會鎖的後院大門竟沒被推開,像是被什麽東西闩住了。

這下幾乎可以肯定是出了什麽事,陶令儀蹙了蹙眉,又去使勁推門,這回終于有人理會,門闩被拔下,一個高壯的漢子從裏面走出來,瞪着眼前這一高一矮,粗聲粗氣道:“幹什麽的!”

陶令儀被他駭了一跳,下意識後退半步,反而是身邊的宋宛尖叫起來,“哥哥!”

她個子矮些,從那漢子擡起來的胳膊底下看見了院中的情景,宋寓跌坐在地上,正被幾個護衛打扮的人暴揍。

這下,宋宛再顧不得旁的,當即就要往裏面闖,卻被門口的壯漢一巴掌呼翻,踉跄着撞到了陶令儀的身上。

陶令儀忙把手裏的食盒扔下,将她攬到身邊,“宛兒沒事吧。”

宋宛疼得眼淚汪汪,卻倔強着還要往上沖,陶令儀連忙扯住她的手将她護到身後,而後對門口那壯漢說:“我們都是宋家人,若是我家兄長有什麽事得罪了貴府上,不如同我說一說,或許能想法子賠罪。”

壯漢聞言猶豫了一下,卻是裏頭傳來一道漫不經心的聲音,“讓她們進來吧。”

陶令儀深呼一口氣,帶着宋宛走進院子,但縱是已經有了心理準備,看到滿面是血的宋寓,她還是驚了一下,一旁的宋宛更是想直接撲過去,卻被陶令儀死死攥着不放。

幾個護衛圍在宋寓身邊,各個兇神惡煞地盯着她們兩個弱女子。

陶令儀穩了穩心神,看向一旁的天井,那裏坐着一個二十來歲的年輕男人,衣飾富貴,應當就是宋宛所說的本家郎君。

而她在打量對方的時候,對方也在打量着她,且那視線十分直白赤.裸。

陶令儀不舒服地蹙了蹙眉,而後便見對方朝手下打了個手勢,手下立刻從一旁的水缸裏舀了一盆冷水,嘩得一下潑到了宋寓的臉上。

宋寓顫抖着醒來,而後便聽到對方略帶揶揄的問詢,“宋寄衡,你什麽時候,又多出來一個如花似玉的好妹妹?”

宋寓愣了愣,而後才轉頭看向陶令儀的方向,似是沒想到她們會在這,頭腦發懵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那人又接着道:“行。要不然你拿你妹妹抵了債也行。”

他一個一個點,“這個雖然小了點,賣出去當童養媳也勉強可以,大的這個嘛……啧啧,怎麽蒙着面啊?快摘下面紗,讓哥哥瞧瞧。”

宋宛年紀小,早就被吓哭了,此時躲在陶令儀身後瑟瑟發抖,陶令儀被他油滑的語調惡心得想吐,避開視線,攬着宋宛的手臂都在輕顫。

這時,卻聽宋寓咳了兩聲,艱難道:“……董郎君,那是我老家的妻子,近來……咳咳,近來投奔我的。”

陶令儀聞言稍稍愣住,而後很快反應過來,握了握宋宛的手,與她一起走上前想去扶宋寓。

宋寓擡了一下胳膊,看上去是要抱陶令儀,實際上只是在她的肩膀上撐了一下勁兒,就晃晃悠悠地站起來,對他說:“董郎君……錢,我會想辦法還你的。”

董成材眯眼看着兩人親近的模樣,冷哼一聲,“少爺我再給你三天時間,若還不上,就讓你這新媳婦兒進我府上伺候。”

說完,拂袖而去。

滿院子的人霎時走了個空,陶令儀叮囑宋宛去打水,而後自己将宋寓扶進了裏屋。

經過這麽一鬧,店門早關了,宋宛給宋寓擦臉,陶令儀則去挑了些草藥碾碎,給他處理額頭上的傷口。

宋寓有些不自在地避了一下,自己接過棉布,道:“我自己來吧。”

陶令儀沒和他争,宋寓又道:“方才的事……抱歉,冒犯你了。”

“我知道你是為幫我。”陶令儀笑笑,并不在意,她過去幫宋宛擰帕子,問,“只是,到底發生了什麽,可以同我說說嗎?”

宋寓沉沉嘆一口氣,開始和陶令儀将這件事的前因後果。

原來,朝中新近下來一個策令,就是家境貧寒的學子,可以租賃各地衙門所有的商鋪,不僅免一年稅,且租金減半,就是為了鼓勵各地學習讀書刻苦。

而宋寓的這個藥鋪,其實就是衙門收租的鋪子,又因為此處的縣令對他青睐有加,所以主動減免了他另一半的租金。

只是宋寓一直知道無功不受祿,因此還是會及時交租。

而就在前不久,縣令召見宋寓,暗示他若是日後高中,便要娶她女兒為妻。

宋寓自然不答應,結果惹怒了縣令,說是要将他近幾年的租金都收回來,宋寓又哪裏拿得出錢。

今日來的那男人,就是縣令的外甥董成材,他一是為收租,二也是為自己表妹撒火,下手半點不手軟。

陶令儀看着宋寓臉上的青紫,忍不住問:“區區一個縣令,怎麽敢這般嚣張。”

宋寓說:“周娘子有所不知,那縣令曾是陶家的門生,在京中各處的關系都是打通的,誰又敢動他。”

陶令儀沒想到這事也與陶家有關,她輕蹙了下眉,“可定國公府不是已經……”

宋寓嘆道:“定國公府雖倒,幾家勢力也被當今聖人連根拔起,可是這麽多年在朝廷上下織出來關系網,卻不能全部截斷,陶氏門生那麽多,若真的一一鏟除,只怕整個大雍的命脈都要受損啊。”

陶令儀并不能全都聽明白,只是僅能聽懂的一部分,就已經足夠讓她心中酸澀複雜了。

她咬了咬唇,不再接這話,轉而問道:“那郎君,你接下來待如何?”

宋寓看着一旁不知不覺已經熟睡的宋宛,輕嘆一聲,道:“我再想想法子吧。”

陶令儀想了想,将自己手腕上的镯子褪下,交給宋寓,道:“把它當了吧。”

宋寓一愣,連忙推拒道:“這可如何使得……”

陶令儀說:“我在你家住了一個多月,你們兄妹這般待我,我心中感激。總歸我也沒有什麽旁的能幫上忙,這镯子當了,拿一部分錢将租金還上,你便帶着宛兒早些進京,之後剩下的也足夠我往後生活。”

宋寓仍是堅決不要,陶令儀卻道:“你當真想讓宛兒也跟着受牽連嗎?”

宋寓愣住,陶令儀笑着将镯子塞進他的手心,“大不了當時你與我借的,日後再還。”

當晚,宋寓一宿沒睡,翌日一早,他握着那镯子,走進了當鋪。

長安城。

分明正是春日,天氣卻很悶,仿佛盛夏酷暑暴雨的前兆,偶爾有一陣風刮來,悶熱的讓人幾乎喘不過來氣。

燕臻立在階上,看着底下寬闊無垠的廣場,臉色比天氣更糟糕。

他就那麽簡簡單單的站着,卻給人一種風雨欲來山滿樓的壓迫氣勢。

不遠處,薛呈捧着一折密奏小心翼翼地走上前,連呼吸都不敢大聲。

“陛下……”

燕臻揉了揉眉心,冷聲道:“直說。”

“是。”薛呈不敢再繞彎子,直接将那密奏往上遞了遞,說,“賢妃娘娘帶走的最後一個镯子,找到了。”

聽到賢妃,燕臻幾乎凝固的表情終于遲緩地動了一下,他垂眸看向那折子,只見上面畫着一個熟悉的碧玉镯,隔着紙頁,都能瞧出水汪汪的一片翠綠。

那是他賞給陶令儀的,一直在她腕子上帶着。

如今,活不下去了,要當了?

燕臻冷哼一聲,問:“她怎麽樣?”

薛呈默了默,看着他那期待的表情,只感覺喉嚨像被誰捏住了似的,幹澀得說不出話來。

眼看燕臻便要耐心耗盡,薛呈連忙禀報:“回陛下,去當這镯子的是一個年輕的書生,他,他說……”

他實在不敢說後面的話。

燕臻正在此時偏過頭,語氣異常冷靜,卻讓人覺得,其中醞釀着無邊的危險,他問:“說什麽?”

薛呈閉了閉眼,硬着頭皮答:“說這镯子……是他家娘子的傳家寶!”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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