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又醋
宋寓離得有些遠, 能聽到他開口,卻不知具體說了什麽,他蹙了蹙眉, 随即拱手朝上位者揖了一禮,“敢問郎君高姓大名?”
他舉手投足不卑不亢, 能讓人一眼看出身上的書生文氣。
燕臻将他的動作都看在眼中, 沒有說話,忍不住将掌心的青玉珠攥得更緊。
書生……
和榮九川一樣的書生。
他深呼一口氣,只怕自己一開口便洩露了滿溢的怒火,于是擡手給一旁的連晖打了個手勢。
連晖會意,走上前一步, 對宋寓說:“這位郎君, 我家主子聽說您手裏有一個價值連城的玉镯,便想買來送給夫人。”
宋寓一愣, 正想開口拒絕, 就聽得他接着道:“聽聞當鋪給您出的價是六千兩,就翻倍如何?一萬兩千兩, 還望您考慮考慮。”
宋寓直接被這價格砸得頭腦發蒙, 愣怔許久才反應過來, 遲鈍地搖了搖頭, “郎君怕是有些誤會, 那镯子……我沒打算當。”
他主動解釋道:“那镯子是我家娘子的陪嫁,不當的。”
這番說辭與在當鋪時說得一樣,他自問沒什麽錯處, 卻聽得座上的郎君冷冷一笑, “娘子?”
燕臻終究還是沒忍住, 嘲諷道:“瞧你這身衣裳不值十文, 卻有個這麽富貴的娘子?”
宋寓聽出他話中的輕蔑,再加上心虛,不由得耳廓微紅,看在燕臻眼裏,卻是一抹刺眼的欲語還休。
連晖立在一旁戰戰兢兢,生怕主子壓制不住心頭的滔天怒火,讓眼前這個窮酸書生血濺當場。
不想燕臻只是冷聲一笑,道:“那叫你家娘子來和我談。”
宋寓先是愣怔了一下,而後竟敏銳的意識到他這話的不對勁,拒絕道:“這怎麽行,那是她的貼身物件。郎君還是莫要強人所難了。”
他不知道的是,自己的每一個字都踩在燕臻的敏感的神經上,這一句話說完,燕臻的臉色黑了不止一點半點。
握着桌角的左手青筋暴起,生生将桌沿上的雲紋雕飾掰斷了。
陶令儀一走進市場,便覺出了不對勁。
這小縣城地小人少,一條巷子裏統共也沒住着幾戶人家,陶令儀在這一個多月,周邊的鄰裏街坊已經認得差不多了。
今日一到菜市場,卻發現多了許多生面孔。
握着菜籃的手指不自覺收緊,第一反應就是,燕臻追過來了?
不,不可能。
若是燕臻的話,早在發現她的下一刻,就已經将她捉住了。
陶令儀在心中安慰自己,轉而不禁想到那日的董成材。
這裏不安全。
她在那一瞬間就判斷出來了,但面上強裝出一副不動聲色的模樣,在幾個常去的攤位停了停,而後空着籃子折回了宋家。
好在那些人好像都沒有追過來,陶令儀快速鑽進院子,眼疾手快地将房門關上,上好了門闩。
這一路幾乎是小跑回來的,她靠在門板上喘着粗氣,宋宛聽到動靜走出房間,“蕙姐姐,你回來了?”
陶令儀擡手捂住胸口,平複着點了點頭,而後問:“你哥哥呢?”
“好像是被唐縣令找去了。”宋宛一邊答着,一邊伸手去掀菜籃上的布,想看看她今日都買了什麽,結果卻是空空如也。
陶令儀摸摸她的頭,信口編了個理由,“今日的菜不新鮮,明日再去吧。”
說着她走進廚房,一邊将籃子撂下,一邊去看家裏還有什麽菜。
不太多了,但還能勉強湊合一頓,外面的天色已經不早了,她淘了米打算熬粥,然後問:“你哥哥去了多久了?”
宋宛說:“得有兩個時辰了吧。”
她實際上也有些急,一邊幫着陶令儀洗菜,一邊往門口不停地張望。
陶令儀心裏那股子不好的預感再度湧出來,以至于切醬菜的時候都有些心不在焉,不小心切到了自己的手,口子不大,但流了不少的血。
“呀,蕙姐姐等一下。”宋宛見狀忙回屋去給她去拿幹淨的帕子。
正在這時,院門被敲響。
咚,咚,咚。
很規矩的三聲,但不知為何,陶令儀的心髒卻錯跳了一拍。
宋宛在屋裏找帕子,大約沒聽見,陶令儀腳步釘在竈臺前,沒有過去。
咚,咚。
又是兩聲,仍是那種很悶也很平靜的敲門聲。
像是敲在她的心髒上。
陶令儀呼吸微滞,挪了挪步子,隔着門板問:“是誰?”
令人意外的是,竟真是宋寓,“是我。”
溫和的聲音令她心尖一松,她長長地舒了口氣,拉開門闩打開門,果真是宋寓在門口站着。
陶令儀莫名有種絕處逢生的慶幸感,溶在心頭的恐慌不自覺露出來,她問:“怎麽這麽晚才回來?宛兒早就急了。”
可她不知宋寓也是松了口氣,他顧不得旁的,一把握住陶令儀的小臂,另一只手虛虛地攬了一下,做出一副親密的姿态。
陶令儀被他拉得怔了怔,見這動作也忍不住蹙了下眉,卻聽宋寓低聲解釋了一句,“周娘子擔待些,是縣衙的人。”
她聽得有些發蒙,正要再問,便感覺宋寓把她往身後一拉,而後對着門外道:“郎君,這位便是我娘子。”
還有人?
陶令儀疑惑地扭過頭,只見破舊的門板被一柄長劍抵開,緩緩露出門後的男人。
陶令儀的瞳孔猛地收縮,脖頸像是被人淩空拎起了似的,驚駭的聲音狠狠噎進了喉嚨裏。
她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狹窄髒污的巷口,破敗老舊的門板,鄰居的牛車正在此時經過,踏起漫天黃土,這本就不是什麽唯美的畫面。
一身玄色立在其間的燕臻,更為其添了幾分陰沉。
而她在打量燕臻的同時,燕臻也在打量着她。
比一個月前瘦了許多,也黑了些,卻仍然好看,只是打扮得糟糕,身上穿着一件瞧不出是青還是藍的布裙,渾身上下沒有半個首飾。
長發绾在腦後,沒有金銀裝飾,上面插的那是什麽,筷子?
燕臻将她由下到上打量了個遍,而後又挪回去,落在宋寓搭在她腰間的手腕上。
冷厲的目光像是剮了人的匕首一般,陰寒且充滿戾氣。
陶令儀不自覺一顫,宋寓卻以為她是被自己莽撞的動作吓的,忙收回手,“你沒事吧?”
陶令儀深呼一口氣,低聲道:“沒事。”
燕臻聽着他們一來一往的對話,眉目間黑霧更濃了幾分,他擡步走進這小院,睨着陶令儀,“宋娘子?”
他的語氣分明很平淡,陶令儀卻聽出隐隐的威脅,她下意識想要将宋寓擋在身後,卻又怕真的激怒他,腳步挪了挪,沒有動作。
而此時的宋寓也終于後知後覺的發現這兩人之間微妙的氣場,他看着燕臻毫不掩飾的打量的目光,忍不住去問陶令儀,“你認得他?”
陶令儀默了默,搖了搖頭。
見她否認,宋寓便自然而然地認為是燕臻将她吓到了,當即便想将她護到身後,卻聽得對方沉聲開口道:“不是說看镯子,拿出來瞧瞧吧?”
陶令儀怎麽也沒想到,他開口的第一句話說的竟是這個,一時間竟有些愣住,宋寓便解釋道:“這位郎君說是要買你的镯子,我拒絕了,他仍是不死心,說要來問問镯子主人的意見。”
說完,又悄聲添了一句,“別怕,有我在。”
陶令儀聽着他純善質樸的關切,心裏頗暖,對他遞了個眼神,示意他不必擔心自己。
而方才去找帕子的宋宛也在這時跑了過來,看見燕臻和他身後持劍的連晖,吓得往陶令儀懷裏一縮。
陶令儀連忙抱住她,柔聲安慰道:“宛兒別怕。”
燕臻心底剛壓下的暴怒再度被勾了出來。
若不是她離開還沒有兩個月,只聽這話,他竟要以為這是兩個人的孩子。
從他方才出現到現在,她除了一開始瞧見他的時候目光跳了跳,而後便再沒給過他一個眼神。
不是和那宋寓低聲交談,就是柔聲細語的和這小丫頭說話。
兩個月不見,她這膽子倒真的大了不少,敢這般将他不放在眼裏。
這樣想着,燕臻冷哼一聲,說:“看來,镯子的主人也不大想賣啊。”
宋寓為難道:“在下已與兄臺說了,這镯子真的不賣。”
燕臻點點頭,“好,在下也不願奪人所好,那便算了吧。”
說着,竟真的轉身離開了院子。
一旁的連晖也連忙跟了上去。
兩個人來得突然,走得也突然,宋寓有些不悅地皺了皺眉,卻沒說什麽。
他看向陶令儀和宋宛,說:“沒事了,走吧,先回屋。”
陶令儀仿若劫後餘生,脊背都要冷汗被浸透了。
她有心想回屋歇着,卻怕自己一離開,燕臻就直接将這兩兄妹殺了,于是便強撐着精神同兩人去了廚房,用了晚膳,又沒事找事地拉着宋寓下了會棋,直到宋宛困得睡着了。
宋寓說:“讓她在這睡吧,你早些回去休息。”
自從陶令儀來了之後,一直都是她和宋宛一個屋子,如今聽得宋寓這麽說,陶令儀也不願折騰,點頭答應了。
只是臨出門的時候,對着宋寓囑咐了一句,“近來夜裏風大,晚上別出門。”
宋寓愣怔了一瞬,點了點頭。
因為男女有別,所以方才并沒有關門,此時陶令儀走出來,替他合住房門,才往自己的屋子走去。
其實兩間房也就隔着幾步路而已,陶令儀卻心驚膽戰,生怕燕臻突然出現在面前。
好在沒有。
她松口氣,推開門,進了房間的第一件事就是用桌椅把門窗都堵住,然後才想要坐下休息休息。
然而還沒轉身,便感覺身後閃過一陣風,她下意識要躲,卻還是被人攔腰抱了起來。
下一刻,便被毫不溫柔地扔到了床上。
老舊的木板床發出吱呀一聲,陶令儀痛得脊骨發麻,可她還來不及動一動,就被燕臻一把按住了肩膀。
她張着兩手去推燕臻的胸口。
又被他捉住了手腕。
燕臻盯着她右手指尖上的紗布,“受傷了?”
那是方才切菜傷到的,傷口有些深,宋宛幫她包紮了一下。
她咬牙不願答。
燕臻卻是冷哼一聲,直接擡手拆了那一圈細細的紗布,任憑那泛白的傷口裸露出來。
陶令儀被他沒輕沒重的動作弄得悶哼一聲,想抽回手,卻被他抓得更緊。
燕臻眯着眼睛問:“因為他受得傷?”
陶令儀自然不回答,卻不想,燕臻直接捏着她的手腕,低頭吮上了那小小傷口。
原本都不怎麽疼了,被他這麽一弄,傷處卻突然泛上一股子酸脹,酥麻難忍。
“燕臻!你混賬!”
她忍不住低聲罵他。
燕臻聽完卻勾起一抹笑,混賬道:“簌簌,罵大聲些,讓你那廢物夫君也聽到,好不好?”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