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盛宣昊剛把車拐進小區,就接到了同事打來的電話。他如同往日一般接起電話,沒說兩句,整個人卻變了臉色。他掄着方向盤一個急打拐出小區,直直朝機場高速奔去。
公司的同事幫盛宣昊定了最快一班直飛成都的機票,但是情況并不樂觀,由于發生事故導致雙流機場局部淨空,流量控制非常相當嚴格,所有飛往成都雙流機場的班機一概延誤,起飛時間也沒了準數。
喬楚楚一早也得了信兒,和柳安兩個人已經在貴賓室等着。盛宣昊望着他們,心下只覺得焦慮不堪,也顧不得問她們是哪來的消息。
沈安河随即帶着妻子匆匆走進貴賓室,兩方對視,皆是相顧無言。事發突然,沈安河顯然尚未處理完公司事務,電話一個接着一個,讓這個上了年紀的男人有些分身乏術,好不容易得到一時半刻空閑,他連忙揉揉太陽穴試圖緩解疲勞。
從頭到尾一直神色郁郁的沈夫人終于得了機會,攏了個拳頭在衆目睽睽之下甩給沈安河,語氣裏還帶着哭腔又不乏埋怨道:“你管啊,你倒是再管啊!沈安河,你不要兒子我要!你憑什麽不讓兒子回家?你給我聽着,今天兒子要是出什麽事,我也不活了。”
沈安河木然的站着,任由妻子的拳頭像雨點一樣落在自己身上。此刻要說沈安河心裏不後悔那顯然不可能,明明他都是為了沈徊好,明明他只是想讓自己唯一的兒子少走些彎路,為什麽到頭來自己的一番苦心反而化作了自己成為惡人的筏子,沈安河已經活了一把年紀,臨了卻是這樣,他不由得嘆了一口氣。
沈夫人最終還是忍不住落了淚,這麽久沒有見過自己的兒子,如今卻有可能連沈徊的最後一面都無法見到,遺憾與懊悔紛紛化作淚水和抱怨,讓這位原本看起來非常體面的中年婦女最終蹲在地上捂着嘴潸然淚下。
站在一邊的沈安河也沒了言語,他默默的屈身坐下,不置一語。
可是良久過去,登機的消息還是沒有等到,氣氛膠着不堪,沈安河不禁擡起頭,他雙目失了焦,低聲道:“希望他不會出事。”
這輕微的聲音依然觸動到了沈夫人,她随即回頭犟了一句,“對,他身上背着的是這個行業的名譽,他手裏握着所有乘客的性命,他代表的是你們公司,他不準出事,這樣你才能對乘客有交代,對公司有交代,年底才能有那個什麽勞什子安全飛行獎,到底哪個是你親兒子?事到如今,你關心過自己兒子一絲一毫嗎?沈安河,你真是個冷血動物。”
沈徊是他唯一的兒子,沈安河當然希望沈徊能夠平安無事的歸來,可是妻子言語中的那些想法,難道自己就沒有嗎?他頓時陷入了沉思,是自己錯了嗎?靜靜的貴賓室裏不會有回答,沈安河把臉深深地埋進了自己的手掌。
“沈總。”對面的喬楚楚忽然叫了一聲,“沈徊既然通過了機長考核,那他就有勝任機長的能力,不是他不明白自己肩上的責任,而是您不明白他。”
沈安河擡起臉正對上喬楚楚嚴肅的表情,有些遲疑地問道:“你是?”
“我姓喬,沈徊離婚的時候我們應該見過的。”
沈安河後知後覺地點點頭,他佝偻着身子坐在沙發上,全然沒有了平日在公司裏正言厲色的神情。喬楚楚見對方沒有回話,便又接着說道:“我聽盛宣昊說是前擋風玻璃出了問題,他還說沈徊在動模上留下的記錄非常優秀。只憑這些,我們就都信沈徊一定能處理好,難道您連這些基本的信任都不能給沈徊嗎?”
“他是飛行員。”沈安河沉聲道,“平日裏不流汗,就可能會連累別人和他一起流血。”
“沈總,您天生就會開飛機嗎?”喬楚楚不禁皺了皺眉頭,“我只是個外人,但連我都能看出沈徊一直在竭盡全力的達成您對他的期望,他結了婚,他複了飛,可是您給了他些什麽?您為什麽既不去了解他,還一定要要求他做那些幾乎沒有人能做到的事情呢?”
身居高位的沈安河哪裏會被別人這樣指着鼻子罵,他一時愣了神。一席話攪亂了沈安河的思緒,沈徊在航校出衆的成績,在動模上優異的記錄,在教員們相互間不絕于耳的稱贊一幕幕出現在沈安河眼前。沈徊對飛行的手感和技術就仿佛與生俱來,甚至比自己年輕時更加出類拔萃,但這背後夾雜着的一切辛苦和堅持,似乎在沈安河眼前全部被隐去了。在沈安河眼裏,沈徊還一直是上高中時那個不知天高地厚,整日出去浪蕩闖禍的渾小子。
十年了,沈安河不禁又揉揉太陽穴,沈徊早已經變了,原來一直在原地踏步不思進取的不是沈徊,而恰恰是他自己。沈安河重重的嘆下一口氣,望着窗外的藍天,一時凝了神。
————————
飛機已經在機場上空盤旋了四十多分鐘,油量也達到了落地标準。生死悠關的時刻近在眼前,副駕不禁屏住了呼吸,用餘光瞅了瞅坐鎮的機長,只見沈徊泰然自若,除了身上多了點血跡,神情和尋常降落并無二致,副駕頓時也被他的氣場征服,懸着的心也連帶安下了三分。
副駕在沈徊的指示下放出襟翼,航班對準跑道,正在緩慢下降着。不知道是低空的風較為溫和還是自己已經習慣了疾風肆虐的噪音,沈徊竟然感覺自己十分平靜,甚至隐約還能在風中聽到空客系統的距地高度,熟悉的系統提示音響起,一連串的數值越來越小,飛機也離地面越來越近。
成敗在此一舉,沈徊能明顯感覺到自己的心跳,他做錯了太多事,他還沒有來得及彌補,他還有太多遺憾。沈徊做了個深呼吸壓制住自己的情緒,帶着操縱杆向前推,機身微微一顫,起落架成功接地,飛機沿着跑道向前滑行,沈徊立即拽下反推,剎車片和擾流板同時作用,滑行的速度也很快降下來,飛機成功降落在了跑道上。等候已久的救援隊伍損失蜂擁而上将飛機團團圍住,心跳開始飚速,沈徊朝後一靠,只覺得天旋地轉,早已經分不清額頭上的血和汗,伸手輕輕一擦,就沾了一手血。
氣喘籲籲的沈徊伸出右手摸索出手機,他地呼吸變得有些困難,眼前更是如同野蜂飛舞,什麽都看不真切,只剩下噪點一片。他也不知道這是不是大限将至的感覺,硬是顫巍巍的開機撥了一串號。血珠順着屏幕流下來,他想要伸手抹掉,卻又意識到左手大概是受了傷,根本就擡不起來,沒想到潇灑了十幾年的自己,最終還是要用這樣狼狽的樣子來收場。沈徊仰着頭坦然一笑,等待電話接通的幾秒鐘對他來說,就好像幾個世紀一樣漫長。
“喂?”電話那邊傳來他期待中的聲音。
淚水瞬間充盈了沈徊的眼眶,他啞着嗓子,“柳安,我這輩子說過做了好多好多錯事,說過好多好多假話,可是我真的很喜歡你,柳安,如果有下輩子,你可不可以讓我陪伴在你身邊,可不可以……”
沈徊眼前驟然如同蚊蠅聚合,漆黑一片朝他湧來,他帶着還沒有說完的半句話,像是被抽空了力氣,頓時沒了意識。沾滿血的手機滑脫下去重重跌在地上,副駕慌忙大叫了幾聲,卻再也沒有得到沈徊的回應。
盛宣昊和沈安河一行順利降落在雙流機場已經是下午時分,待他們再匆匆趕往醫院,沈徊已經被送進急救室三個多小時了。
在醫院大廳就迎面碰上了和沈徊同屬機組成員的趙思媛,盛宣昊一問才了解大致情況。這架飛機的前擋風玻璃碎裂,部分儀器受損,一名空乘和三名乘客在颠簸中受傷。
而駕駛艙的兩位更是首當其沖遭罪,副駕輕微凍傷,手臂有玻璃劃傷,機長沈徊慘一些,玻璃碎裂的那一瞬間導致他和操作臺産生了猛烈撞擊,已查明的是鎖骨和兩根肋骨骨折,額頭受傷,除此以外,腰部也有扭傷,其他諸如腦震蕩之類的問題還有待繼續檢查。
沈安河坐立不安的在急救室門口徘徊了一陣,最終還是嘆了一口氣,囑托盛宣昊替自己守着,畢竟這架飛機上的其他受傷人員也同樣需要來自領導層的人文關懷,他不能只顧自己一家。
柳安情緒相當激動,可是在醫院裏,她也只能是強忍着淚水坐在椅子上。
沈徊的那通電話連話都沒有說完就斷了,柳安不知道隔着手機撕心裂肺的喊了多少聲,她不是沒想過沈徊會給自己表白,她在夢裏想過無數次,他們兩個錯過了太多,好不容易得到了這份夢寐以求的幸福,偏偏又是在沈徊轉瞬被推向地獄的時刻。
這條路,兩個人都走得太不平坦了,她不敢去想将來,她知道還有太多的困難在等着他們,可是她只想握着沈徊的手走下去。
沈徊的狀況未知,盛宣昊是實在沒心思計較,結果臉還沒轉過去,坐在一邊的柳安反而朝前栽過去。虧得喬楚楚眼疾手快,一把撐住,柳安才不至于摔得太慘,盛宣昊眼角一跳,“柳安又怎麽了?”
“她狀态一直不好,哭了一路,估計是哭暈的,你先找大夫過來看看吧。”喬楚楚把柳安慢慢扶回椅子,“沈徊出事之前,好像對她說了什麽話。”這一下可謂是火上澆油了,沈徊還沒好,又搭上了個柳安,盛宣昊忙得兩頭跑,要不是有喬楚楚在,他一個人還真應付不過來。
好在柳安沒什麽大問題,也是因為悲傷過度哭得太厲害,所以一口氣沒喘過來,醫院安排了一個床位,喬楚楚守着,盛宣昊這才稍稍安下心。
作者有話要說: 民航第一狗血空難梗向大家問好
這裏化用了川航高原釋壓事故
向各位保障大家安全出行的空勤們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