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1)
伊糖多年獨立,說一不二。
回國,幾乎是她的夢想。從六歲開始從未改變。
所以後面幾天,艾麗也只能看着她用自己所有銀行存款給了違約金,又把東西送人的送人,變現的變現,捐贈的捐贈。
提着行李,回國去了。
******
A市
臺球室裏,一陣歡呼。
肖揚再次一杆清臺。他把球杆遞給旁邊人,準備和來接他的人離開。
剛走到門口,卻被人攔住了,對手說:“再打一盤。”
肖揚回頭,臉上還帶笑意:“不能打了,後面有事。”
“不行!”門上多了柄球杆,他被硬生生攔在了門內。
門口也陡然多了幾個生面孔。
肖揚臉沉了下來,循着球杆看向剛剛的對手。這球房他從小就來玩,老板也熟,經常有不認識的一起玩,可是玩不起攔住他不讓走的,這是破天荒第一次。
他看到牆上自己的外套,走過去拿下來穿:“要玩改天再約。”
黑色的羽絨外套,帶着大大的毛領,這裏穿太熱。他轉眼披上,覺得意思已經很清楚。
攔他的男人看肖揚穿上衣服,這衣服很襯年輕男子,閑散中透着不羁的青春洋溢,一如剛剛輕描淡寫虐了自己兩局般不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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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站在門口說:“老板收錢了,不打可以,算你輸,一萬放桌上。”
肖揚正準備拉拉鏈,聞言轉向他,笑意已經全無。玩樂時帶笑顯得精致的五官,此時只剩下毫無感情的冷淡漂亮。
他對着外頭說:“王矯,把老板給我叫來。”
王矯是來接他的,一看這情況,去叫老板的途中,就拿出手機發了條短信。
老板來得很快,請肖揚到門口說話,低聲和他解釋:“我沒收錢,他們剛剛硬扔下的。這是來找事的。”
他示意門外的幾個人,有備而來。
肖揚輕笑:
——這是不“打球”就“打架”的意思呗。
老板算個芝麻,人家打架一定只找他。
想到這裏,肖揚轉身回去了。
看到新的一局已經擺上。他靠在球案旁:“你說要怎麽打?”
對方說:“加上剛剛的兩局,五局三勝,咱們再打三局,你贏一局就走人。我贏三局才算贏。”
他剛剛只動杆子一次,肖揚就清臺了。第二局肖揚開球,一杆清臺。他很冤。
肖揚心裏算着需要的時間。
“敢不敢?”對方語氣很淡定:“剛剛我只出了一次杆,沒打好,你就清臺了。敢不敢再和我打?”
肖揚嗤笑了下。
伸手去脫衣服。
王矯急了:“肖揚。”在門口叫他,給他點點手腕,提示沒有時間了。
肖揚看了看表,确實不夠打三局,他看着對方:“我約了個人,等會回來繼續怎麽樣?”
“多久?”對方還蠻痛快。
肖揚估摸時間:“半小時。”
“行。”那人把球杆遞給旁邊人。然後說:“我知道你旁邊開了家夜總會,半小時你不來,我們去請你。”
肖揚冷笑着往外走,手撩開羽絨外套單手插.進褲兜裏,厚衣服下,露出的腰身勁瘦。這身板,實在難說會不會打架。
沒下樓就遇上個往樓上正跑的年輕男子,黑着頭往上來的樣子十萬火急。
肖揚一把扯住他。“伊威。”
來人一擡頭,漆黑的眼底帶着不及掩去的狠厲,卻看得他後,轉眼露出如釋重負:“哪個不長眼的把你扣了?”
肖揚看了眼王矯,擡腿下樓。
王矯追着喊:“喂,那叫什麽眼神,我還不是關心你。”
“你鬧什麽脾氣?”伊威三兩步跳下樓梯:“我那兒正和女朋友分手,分一半,收到短信你被人欺負,絆子都沒打就過來了。”
肖揚回頭反問:“哪個女朋友?”
“倆一塊,咱們要忙公司的事,沒時間應付她們,幹脆分了。”
肖揚轉頭出去了,外面風涼夜冷。
王矯三言兩語把事情和伊威學了,伊威打架很猛,聽完立刻怼肖揚一下,“我上去收拾他。”
肖揚說:“我又不是打球打不過他。”
“啧啧。”伊威伸手圈上他脖子:“還傲得很。”
姿态又保護又親熱,肖揚架不住,“你別動不動和人動手,明明應該有更合适的辦法。”
“什麽辦法?”
肖揚:“……” 我知道還用生氣。
伊威快刀斬亂麻:“我現在就去叫人,等會以防萬一,他們敢動手咱也動手。”
“不用。”肖揚剛想甩開他,伊威卻自己松開手,瞬間變老實。
他往前一看,果不其然,夜總會對面,有個男人正被攔在車旁說話,黑色的大衣,夾着一身涼氣,神态卻是沉穩和煦的。聆聽的姿态,和風細雨。好像天大的事到他這裏都不叫事。但只有他們自己人知道,這人真正沉着臉的樣子,何等冰冷淩厲。
三人眼神一對,瞬間有了默契,賭球的事情不能和程皓說。
程皓轉眼看到他們,臉上還帶着應酬後殘留的清淡和緩,對上他們三個,卻是瞬間露出對自己人的笑意。
“怎麽你們三個一起?”
冷峻沉穩的聲線,格外好聽,有種直指人心的安撫力量。
王矯先一步跑過去:“今天趙總請你吃飯,你能猜出什麽事嗎?”
程皓合上車門:“進去說。”
一行人過了馬路。
“等等!”伊威走到夜總會門邊,忽然想起來個事。他從皮夾克裏掏出個雪白信封:遞給程皓:“這個……你給我放車上。”
這種人手裏出現信,不是罰單就是情書。
程皓沒擡手:“什麽信?”
“我妹的照片。——她發電子郵件給我,我剛打印出來的,明天用這個去接人。怕一會丢了,你先放你車上。”
伊威又遞了一下。
程皓充耳不聞,無視遞過來的信封,反問道:“你又不準備打架,為什麽怕丢了?”
“艹”伊威在心裏罵了一句,這都能猜到,他明明什麽都沒幹。他話頭一轉說:“不是,我其實是為了你們看看人,別明天太意外。”
肖揚和王矯湊過去應景,伊威人雖勇猛,但長相俊逸,想來妹妹一定是長得不差的。
伊威把照片抽出來。
夜總會門口,霓虹燈閃爍,輕浮的色調變幻在照片上:短發的女孩,五官清晰美麗,金發,短夾克,胸口吊着一塊銀制的吊牌,那眼神,姿态,說不出的帥氣。
肖揚和王矯齊齊詫異,沒有問出那句:“你妹整容過吧?怎麽和你這麽不像。”
伊威把照片硬遞給程皓。
程皓拿過看了一眼,又看了看伊威,沒說話,但動作語言也是不怎麽确定這兄妹關系。
“你妹叫什麽?”這句純粹出于禮貌。
“……伊糖。糖果的糖。”伊威說:“不過我家人都叫她甜妞,她小名叫甜妞。”
“她回來多久?”王矯問。
“她沒說,只說回來。我也沒問。”伊威肘了肖揚一下:“問了顯得我不歡迎她回來對吧。”
他原本想體現一個兄弟親熱的動作,但那肘力一如既往鐵硬,肖揚翩翩少年般站在門口,一時不防,直接被肘下臺階。
肖揚:“……”
伊威忙跳下臺階安撫。
程浩也不能再把照片塞給他,就轉身往車上去。
正好手裏電話進來條短信,他說:“打個電話。”
伊威趁機給肖揚說:“你陪程皓,我倆進去先安排叫人。”
“這怎麽行。”肖揚想抓人。
但那倆已經跑了。
肖揚晃到車旁,拉開副駕駛的門上車:“他倆進去上廁所了。”
程皓按着電話問:“你今天見趙總了嗎?”
“……還沒。”
他知道程皓問這什麽意思,他們要開拍賣行,而趙總是這夜總會最大的股東,非常想參合和他們一起幹。今天又殷勤地請吃飯,程皓提防着呢。
他打下車窗,趴在那裏說:“這夜總會生意也難做,你一周沒過來,之前客人抱怨,說小姐不行,他們這周還特意跑到外地去招聘人。”
程皓沒說話,又在發短信。
肖揚百無聊賴,前面伊威妹妹的照片還在,他拿過來看,又沒話找話:“伊威說雙胞胎,怎麽這麽不像。”
程皓拿起手機,開始打另一個電話。
肖揚看着照片想,其實伊威的媽媽當年扔下他出國去,只帶走了他妹妹,他們都聽說過。但伊威從來不提,他們也當不知道。
現在看照片,這女孩過得不錯。
可憐伊威,沒媽的孩子。
他把照片扔回車前面:“也不知道她什麽時候走。”
程皓翻着手機裏的號碼,完全不在一個維度地說道:“明天……還是得找另外一個拍賣行去談資質,這事不能怕麻煩。”
肖揚打下車窗,趴着擡頭看天,也飄了一個維度地說:“咦……下雪了。”
一輛出租遠遠駛來,在夜總會對面的馬路邊,他們車前方停下。
伊糖坐在後座,看着霓虹閃爍,不确定地問:“就是這裏?”
“你手上不是有地址嗎?”司機不耐煩地說。
伊糖拿着中文字,也不知道該怎麽對地址。地址上可沒有寫是夜店。
“這附近可以打電話嗎?”
司機指了指緊鄰夜總會的小賣店:“那邊就可以打。”
伊糖放了心,準備下車。她的國際班機到首都停,本來約了哥哥明天去接,但她歸心似箭,又想給哥哥一個驚喜,問到有今天的機票,就直接國內段飛過來了。
“那,你幫我把行李搬下來就行。”
司機按下計價器,機器開始打票,卻态度生硬地說:“你自己下去搬。”
車後蓋打開了。
伊糖沒有動,她說:“你不幫我搬?可我剛剛多給你了錢,就是要你搬行李的。”
司機從倒後鏡斜了她一會:“……原來是這麽回事。那我和你說,我不是不能給你幫忙,我腰不好,不能搬重東西。”
伊糖聽了半懂,這司機有點地方口音,沒有口音她也只能聽一半,猜一半,她靠猜測的一半推測出意思,然後用自己背誦過的句子,很正确地說:“我理解你,開車本來就累,那你把錢還給我,我找別人幫忙。”
司機轉頭來問:“什麽錢?”
“我剛剛給你錢的時候……我說,多給你一百,你幫我把行李弄一下。”伊糖說。
“那是你話沒說清,你說多給一百,沒說這一百是用來搬行李的。你說弄一下,我以為是擺好箱子,我已經給你擺好了……”司機隔着保護欄:“趕緊下車……話都說不清。”
伊糖:“……”
看她不動,司機下車來,拉開後車門:“快點,快點,你年紀輕輕,不要那麽懶。”
這句伊糖完全聽懂了,她不由竟然還有點高興。
母語如此陌生,令她在被人罵得時候,竟然都像在看別人說臺詞,實在不知道該如何表述這種心情。
但态度不會軟化,這種程度的欺負,在她的人生中可以忽略。
她坐在車裏生硬地說:“那我也搬不動,你也別去坐別的客人。”
“哎……”司機變了臉,女客坐得穩重,夜總會的光變幻打在她臉上,洋氣得不像樣,只是不自重。旁邊這夜總會四處招小姐,這女孩從外地過來,直奔這裏,目的一目了然。
何況她普通話說得不地道,說不定就是小縣城出來專職當小姐的。這樣的客人他見得多了,外表都漂亮,一說話就露底。
但他也着急拉客人,走到後面,看着行李,心裏又發憷,剛剛機場有人幫忙。行李條摘了,也看不出這女孩什麽城市來的,帶這麽一大箱行李。
但這行李他不能搬,錢也不能退。
伊糖看他站着猶豫,又歸心似箭,就走了下來。
一陣冷風裹上她,她拉了拉身上的短外套。
風吹着白外套毛茸茸地晃。
幾步遠的車裏,趴在車窗上肖揚,擡手推了推旁邊正在打電話的程皓。
程皓正說事呢,皺眉循着示意的方向看過去。
落雪了,飄飄散散。
一個身材異常高挑的白色身影立在前方出租車旁。
除了靴子,一身短打扮:上衣外套白色的,很短;裙子白色的,也短;短得格外帥氣。
加上那身高,超刷存在感。
他拿起前面的照片對了對,三兩句挂了電話:“怎麽提前回來了?”
肖揚更感慨:“原來她這麽高!”
程皓看了眼夜總會,伊威沒出來,但那邊飄過來的說話聲,氣氛不大對。
就聽司機說:“你和我一起搬。”
伊威他妹說:“車費一百,我給了二百,不能服務,你應該把錢還給我。”
司機聲音飙高了:“你這人怎麽拿不出手。”他指着夜總會:“我還着急去拉客人,你也趕緊裏面當你的小姐去。你和我纏個什麽勁?”
程皓的眉頭霎時皺起。這話太難聽,估計女孩要變臉。
卻見伊威他妹看了看夜總會方向,神色很不解地說:“這話什麽意思?當小姐怎麽了?當小姐還是當先生,那是父母生的。我……聽說過性別歧視,可那是職場上。你要是不喜歡女客人,當時為什麽讓我上車?”
她的語氣還有絲茫然。
司機直接當機。
肖揚靠近程皓,低聲說:“不是吧……這理解程度?”
程皓沒說話,拉開車門下車了。
肖揚給伊威打電話。
程皓過去,女孩此時背對他們站:“……伊糖。”他叫了一聲。這名字有點怪,出口才覺得。
卻見女孩猛然就轉身來,雙眼亮出奪目溢彩的飛揚激動,沒有一絲停留,她張開雙臂就撲了上來:“哥——”
程皓完全沒有提防,被撲得倒退一步。
後腳擱上一顆很大的石頭,沒站穩,又被慣性推着,竟然一下砸在自己車頭上!
遠處霓虹光暈,雪不知何時,零散大片地飄着落下,全世界莫名其妙變得靜寂無聲。
這場景他完全沒料到。
肖揚笑着喊道:“錯了,錯了。”
伊糖頭一扭,看到肖揚,短發掃過程皓的臉,她轉得太快,手還搭在程皓的肩頭,柔軟冰冷的衣袖還圈着程皓脖頸,臉卻已經轉了方向,下一秒,她轉頭撲過去摟上了肖揚,
“哥哥——”
這下肖揚傻住!
剛剛還笑程皓也有被撲倒的時候,沒想到就攤上了自己。
但女孩香軟的氣息,毫無防備的依戀,甚至那大概十幾年沒有叫過的稱呼,帶着百轉千回的濃濃思念……混合成了感動。
“我也不是。”這句話,竟然直接卡在喉嚨裏。
更忘了把人推出去。
随即又想,“艹,伊威你也太坑了,照片都懶得給你妹發一張?”
☆、夏聽音
霓虹閃爍,新城舊城交替,他們所處這條路光鮮新整,背後卻是老城聚集。
伊威從對面夜總會大門沖出來,門口三階臺階,他一個大步跨下來,夾風帶雪,
頂上俗豔的霓虹打在他身上,那神情竟然有種凝重。
王矯緊跟在後。
一輛出租開過去,卷起雪花。
伊威已經大步跑來,一把扯開肖揚。
摟着他的女孩差點被帶倒。
她極快穩住自己,看過來。
伊威幹澀着嗓子,張了張口,磕巴出一句:
“我……我才是你哥。”
女孩站着不動,她身材鋒利,這樣無聲看人如同審視。
雪靜默地大片大片落下。
伊威克服被硬生生看出來的緊張說:“哥……是不是和你想象中長得不一樣。”
伊糖這才确定沒有聽錯,壓着心跳加速,這種跳動的速度,她從未有過。從抱錯了第一個人開始,竟然無法回落,被迫越跳越高。
有點步履輕飄地走過去,她張開手,溫柔地,輕輕地,靠在了她哥的肩膀上,而後雙手用力,再用力,死死抱住了她哥哥的脖子。
伊威受寵若驚般,又有種不知何來的苦澀,令他不知如何表達,小心翼翼地叫了聲:“……糖糖。”
這個名字是小時候他欺負伊糖時候随便叫的,她一抱他,他才想起來。
想起來,自己曾經還有過這樣一個妹妹。
活着的。
曾經他睡覺,她在那兒。他吃飯,她還在那。他上廁所,她就在外頭不停催,她也要上的那個……煩人的,讨厭的,嬌氣的,有一天忽然不見了的,妹妹。
程皓挪開目光,對司機說:“票。”
司機都不敢看他,趕緊回身從車裏去撕票,眼明心亮知道這要的不是票,是麻煩……又伸口袋去抽那多收的一百塊錢。
王矯叫了保安來提行李。
伊威拉着伊糖往夜總會裏面去:“裏面暖和,走。”
司機回身,看到王矯樣子比另一個好說話,連忙把票和錢塞給他,開着車就跑了。
王矯莫名其妙,他是公司管帳的,一分錢都扣得緊,看票還夾着錢,不勝歡喜地對着程皓說:“咦,這司機怎麽回事?坐他車還倒找一百塊錢。”
程皓看了看那錢,又看看他,一言不發進去了。
王矯更加莫名其妙,走到肖揚身邊,看他不動:“你怎麽了?對了,剛剛她為什麽抱着你?”
肖揚空了一會,感慨地說:“個子,可真高呀。我想象中,別的女孩抱我,都要蹦一下,她就那麽一轉頭,我就被她抱住了。”
王矯頓覺被誤傷,四個人裏頭,就他卡着一米八。
跟着肖揚過馬路。
王矯問:“那她什麽時候走?我最怕帶人去景點,浪費門票。”
“你見剛剛說話了嗎?”
“看那樣子,也有錢吧。那後面招呼去的餐館也不能太差。”
“誰知道。”肖揚說着話,卻忽然提起自己外套衣領聞了聞:“這什麽味,香得煩人。”
他拽得二五八,平時見女孩眼都不斜,王矯見怪不怪。
倆人說着話也進了夜總會,處處裝修成紙醉金迷的樣子糊弄人。
一推包間門,裏面只有伊威和他妹。
肖揚瞬間反應過來,程皓肯定借故離開,讓這兄妹說說話,他擡手就想撤。伊威卻一跳而起,幾乎是迫不及待地來拉他。
肖揚:“……”你兄妹相認至于緊張成這樣嗎?
他站在門口聲音不大地說:“你陪你妹,我先走。”
“不可能。”伊威一把揪住他外套,回頭假模假樣對他妹笑了下,推着肖揚出去,“快說,怎麽辦?”
他還惦記該去臺球廳,但他妹這樣山長水遠十幾年沒回家,總不能水都沒喝一口,就和他們去臺球廳看打架吧。
那得多二逼。
他自言自語:“不去也不行,人我剛都叫了。”
肖揚靠在牆邊,“不用你去。”
王矯說:“我也覺得你不去好,現在不像以前了,滿街都是富二權三,打錯了人可麻煩。”
伊威鄙視地說:“富二權三什麽地方不能玩,非要去臺球廳找人賭球,他們嫌丢人才不去。”
王矯:“……”
他能說會算,卻每次在伊威的拳頭和直白邏輯下,無言以對。
旁邊的包間門忽然開了,趙總正往外走,一看他們,立刻笑着問:“正準備找你們,人齊了咱走吧?”
這飯局一早約好,今天來就是為這個。
肖揚停了只一秒,淺笑着說:“程皓這會沒在。”
這夜總會17個老板,簡直是衆籌雛形。趙總也是肖揚在球房認識的,今年年初要弄夜總會,看肖揚沒事做,就提出只讓肖揚出五萬投資,可以多個地方玩。
“那等他來了咱就走。”趙總拇指往旁邊包間點了點:“你和他說,他講究,上次說吃涮羊肉要刀工好的師傅,我這找人挖出了一家,地方不大,今天又正好下雪,他上次說瑞雪催冬,銀炭銅爐什麽的,我不懂……但讓人備下了。今天正好應景!咱們等會好好熱鬧熱鬧。”
肖揚笑着應了,心裏頓覺自己像個傻逼。——這才是成年人的對話。明明都要向青年才俊方向征戰了,竟然要被迫和人去賭一把臺球,好歹24歲了,又不是小時候,簡直造孽。
等趙總進去,他一拉包間門進去了。
伊威頓時猜到他的意圖,這小子玩陰的,準備把他強留下。
但現在把人拽出來已經遲了。
肖揚手插着口袋,站在包間裏,居高臨下看着沙發上的伊糖。
伊威還想拽他,一看他表情冷漠。
“怎麽了?”
肖揚下巴點了點,“你不給你妹叫個喝的?”
伊威看向沙發。
他妹整整齊齊坐着,手并在腿上不自覺地攥着,真是水都沒一杯。
“糖糖,你喝什麽?”他問伊糖。
伊糖說:“熱水。”
伊威按鈴準備叫服務生。
肖揚反問:“你不準備自己去,杯子幹不幹淨……你放心?”
伊威一想也對,拉開門就去了。
肖揚側頭掃了一眼關着的包間門,停了幾秒,拉開門就走。
王矯默契天成,連忙跟上。
可沒走出去,就撞上外面過來的程皓。
肖揚後退一步。
程皓進來,視線淡淡掃他一眼:“幹什麽去?”
“找……趙總,問咱們什麽時候走。”肖揚的心都吊了起來,這個可沒伊威那麽好糊弄。
“不用去了,給我打了手機,兩分鐘就過來。”
肖揚這下整個人都不好了。
這包間特別大,可以坐十幾個人。
程皓落座,和伊糖中間隔着幾個人的位置,不遠不近。
他擡頭,好像沒發現肖揚的異樣,“怎麽不坐?”
肖揚一時找不到借口,只能讪讪挪了腳步。
王矯心急如焚,偷偷看了眼時間,該走了,遲到一分鐘都會被誤會不敢去的呀!
屋裏多個生人,都沒說話。
王矯覺得尴尬,但這種九不搭八的關系,指望程皓和肖揚去搭話,那顯然是不可能的,對方要是搞收藏的,程皓會去。對方要是會打臺球愛玩的,打游戲那些,肖揚義不容辭,他什麽玩的都擅長。
所以這種陪客的事情,通常是他的,但現在他也沒心情應酬。
心裏只有約場子的時間,一分一秒都煎着他。
他,肖揚,程皓,伊威,都是小學玩在一起,拜了把子的兄弟,比坐着那個從天而降的假妹妹可親多了。
正好包間門開了,趙總滿面笑意,“走吧……”
話沒說完,卻愣在包間門口。
包間裏莫名其妙多了個姑娘,他這裏最近狂招新人,都是一個更比一個漂亮。肖揚他們從來沒有和女的來過,這裏也沒有他們認識的女客人,一時搞不清這是不是也是他們這裏的。
肖揚從那表情瞅出誤會,連忙站起來介紹:“這是伊威的雙胞胎妹妹,剛從國外回來,今天剛到。”
趙總表情調整特快,瞬間就露出對熟人的親熱:“原來是自己人,那走,一起去吃飯。
程皓站起來:“走吧。”
伊威端着杯熱水過來,“怎麽要走了?”
趙總說:“叫上你妹妹,一起去吃飯。”
伊威心中騰地迸出一個好點子,他客氣說:“才下飛機,時差還沒有調整過來,我們就不去了。”
“那怎麽行。”趙總說:“反正都要吃飯,當哥給你妹妹先接風一次,別嫌棄地方不好。”
本來就約好一起去,趙總客氣是一定的。
伊威說:“那讓程皓帶我妹,你們先過去,我們一會就來。”
肖揚和王矯集體看向他,神情詫異。
趙總同樣意外,看向肖揚,顯然不知道這是個什麽情況。
肖揚和他最熟,理應解釋,但他說不出口要去被迫賭球。王矯置身事外,只要不掏錢,都沒他的事。伊威外面一堆兄弟,被他電召而至,他能說什麽。
他們三個就這樣把趙總晾到了包間門口。
都沒人敢看程皓。
程皓視線從他們三個臉上過了一遍,平淡地對伊威說:“那你問問你妹妹的意思。”
大家這才發現,那個千裏迢迢回來的客人,被他們安排半天,全然忘了問一下。
伊威擡腿就進去了,坐在他妹旁邊,低聲說了一大串。
然後過來說:“好了,我妹沒意見。”
你妹聽懂了嗎?
大家都看他,聽懂了她怎麽還坐着?
程皓看他一會,眼神警告,還是招呼趙總往外去。
伊威知道自己的把戲程皓都看穿了,但出于慣性保護,還是選了縱容。甚至問都沒有問,為什麽他們不能一起走。
“糖糖,快——”他對包間招招手。
伊糖站起來,跟着他們出去。
伊威說:“你跟着前面那個先去餐館,哥這裏有點事,等會就來。”
他語速很快,伊糖聽了零零散散。
點了點頭。
在過去的一周裏,她一直想,見面的時候該怎麽辦,該說什麽。可以說什麽,都不能表達她心裏想的。
他們已經那麽多年沒見了,一定很陌生。
要是看到哥哥陌生的眼神,她肯定連話都說不出了。
那就直接抱住他,這樣,就算他要嫌棄陌生,她也先給他熱情,他不是別人,不是世上任何一個其他的男人,是她的親哥哥,她愛他,他也總會愛她的。
可千想萬想,也沒想到這樣的碰面。
哥哥有比她重要的事情。
自己心心念念跑回他身邊,而他已經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擁有了自己的圈子和生活。
走到夜總會門口,伊威忽然抓住走在前面的肖揚:“肖揚,脫衣服。”
“什麽?”肖揚傻掉了。
伊威二話不說,利落精悍地扒掉他的外套,轉頭披到了伊糖身上。
這動作太意外,伊糖也忘了反應。
伊威說:“他這衣服新的,暖和,哥哥身上這皮夾克涼。”旋即他低頭,對了好幾下,拉上拉鏈,一直拉到伊糖下巴,毛領子蓋在頭上,讓那大毛領子在她臉上裹了一圈。
伊糖依依不舍看着他。
毛領子被風吹得楚楚動人。
個子高就是好,肖揚一米八七,別的女孩可撐不起這衣服。伊威滿意地當沒看到伊糖的不舍,痛快地說:“哥馬上就過來。”
程皓完全放棄了他們般,看都不看一眼,和趙總約定地點。趙總先行一步。
肖揚一身單薄被冷風夾着雪肆虐。
覺得都要凍感冒了,他擡手揉了揉鼻子,鼻尖冰涼。
伊糖餘光看到,視線轉向他。
伊威連忙介紹:“這是哥的好兄弟,小學結拜過的,你對他不用客氣,和對我一樣就行。”
伊糖停了一會,說:“好。”
“對了,他叫肖揚。”
伊糖用她冰冷冷地目光在肖揚臉上随意停留了一下,禮貌地說:“你好。”
肖揚聽出了應酬的味道。
大概覺得太過敷衍,她忽然又轉頭來,好像不甚情願地,露出一點點笑意,又說了一聲:“很高興認識你,小羊。”
肖揚還未開聲糾正,伊威就對伊糖說:“行,你叫着方便,随便怎麽叫都行。”
他把伊糖塞進程皓車裏,大手一拍程皓車頂:“路上小心開車。”
程皓理都沒理他,車就走了。
伊威轉身說:“快,快,該遲到啦。”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大家的留言,你也很想你們。對不起沒存稿,所以沒有一一回複留言。前三章留言我就送紅包了哈,美妞們別見怪!愛你們
☆、夏聽音
伊糖坐在車裏,看到景色移動,天上飄着雪,她哥哥一行三人有說有笑,在玻璃上越來越往後,那人明明陌生,卻令她想起多年前離開的那一天。
天也這麽冷,樹枝幹枯支棱着,她吓得不敢哭,不敢問,趴在車窗上,他哥哥站在院門口,手裏拿着一個彈弓,看着他們的眼神也是茫然不解的。
然後……就看不見了。
她心裏忽然多了不舍,左手下意識摸向手閘,卻摸上一個男人的手。
伊糖心裏忽悠一個激靈,轉頭看向被她摸手的人……卻,開車的人,仍在開車,黑色的大衣,衣領半豎着,堅硬地靠在他臉側,外面幹冷的霧氣仿佛都被帶了進來,浮在他臉龐上,看不出更多的表情。
她穩穩地收回手,他順勢換了檔。
這個動作證明了他不是沒知覺。
伊糖把視線挪到窗外,目中空白,覺得自己該說點什麽,可又沒想好。
車裏更加安靜,她的沉默把這小誤會漸漸變成了尴尬。
“英國和國內方向盤位置不同,剛剛忘了是不是?”旁邊人說話了。
聲線穩重典雅,沒頭沒尾,卻幫她解釋了失誤。
伊糖嗯了一聲,覺得她哥的這個朋友,倒挺練達,好像又多了解自己哥一點。
也就解釋了句:“我……剛剛想倒車回去看我哥。”
“……”
這話說得不好。
伊糖轉而問道:“那你叫什麽?”
男人似有些遲疑,過了會,才說:“……程皓。”
伊糖:“……”哪個橙,哪個hao
她心裏默默地畫了一個橘紅色的號角。
“……皓月當空的皓。”他忽而又不輕不重地來了句。
伊糖遲疑片刻,靜悄悄在心裏又畫了個橘紅色的月亮。
“但行好事,莫問前程的程。”他又說,語氣依舊是平緩地。
伊糖慢慢把那兩張圖偷偷擦掉,把這八個字,一遍一遍地硬生生開始背。
有震動聲,程皓拿起手機看了一眼,扔掉說:“等會就帶你回去。”
“回哪兒?”用功的伊糖沒跟上。
程皓打着方向說:“回去找你哥。”
伊糖不再說話,剛剛那句話,果然是說得不好,別人聽到了心裏。
車一路開得不算慢,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