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3)

拿着正灌自己的礦泉水瓶子,呆看着他妹。從他妹差點故意蹬別人臉上,他這口水就沒咽下去。

他又不眼瞎。

他伸脖子咽下水說:“幹嘛?”

伊糖說:“你把座位讓給我,去撿喬克給人家。”

伊威站起來,她轉身坐下。

伊威一片茫然機械地拾了槍粉,遞給神色莫名的周聞,就算能打架,不代表要撩架打,他對周聞說:“我妹……我妹今天剛從國外回來,可能,中文不流利,一着急就……”

就聽他妹說:“哥,別忘了還要道歉。”

伊威詫異,“我這就是道歉呢。”

他妹看着他,“你沒說。抱歉,對不起,請原諒,這三個詞你一個都沒用。”

伊威愣半響,猛然看向周聞說:“這下你明白了,她就表達不好自己。”

這兄妹一番話下來,周聞失去了追究差點被“蹬鼻子上臉”的機會。

他擦着槍頭回去。

程皓波瀾不驚地看着,忽而轉頭,靠在肖揚耳邊說了幾句。

肖揚靜靜聽完,手不由自主摸了摸靠在旁邊的球杆。

☆、夏聽音

球房人多,但此時格外安靜,最後一顆球決定勝負,因為中途出現打岔的,一時間把勝負結局拉得過于漫長,看客都有些焦灼。正因為心急,大家也沒心情用眼神去“殺死”那對搗亂的兄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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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周聞,走到該出杆的地方,彎下腰,心裏還是覺得有點說不出的奇怪。忍不住朝對面望了一眼,正好對上女孩也在看他。

那眼神冰冷,卻沉靜無聲地含着話,短暫的一碰,她就挪開了視線,好像根本沒看他。

周聞給愣了。剛剛她也是這麽看他的。他說不清這是種什麽眼神,好像自己是她看中的人,不止是普通的看上,在她那裏,自己還是某種特殊的存在。

成人的世界,簡單粗暴,他卻因這眼神,莫名其妙有了少男心。

可縱然少男時代,也不曾有過這樣一個人,她站在那裏看他,昭示着自己是她與衆不同的存在。

不是妄自菲薄,他對自己的顏值還是有充分認知的。

這可和平時看上他錢,表示興趣的女人眼神不一樣。

情緒被.幹擾,他彎着腰擺好姿勢,找不到狀态。

面前的球被瞳孔放大,遲遲無法出杆,他甚至聽到自己呼吸有點亂。

到了他這年齡,見過多少女人,遇過多少球手,這種臨陣狀态不翼而飛,身體零部件猛然組裝不到一起的情況,絕無僅有。

他右手挪了挪球杆,感到掌心的水汽,——竟然還他媽出汗?

他彎腰沉着呼吸,再睜眼,調整好了狀态。

一杆出去,他就知道,還是壞了。

黑球在洞口磕碰兩下,停到旁邊。

沒進。

白球慢慢滾着走位,走到了一個天賜般三點一線的位置。

球室的靜默一瞬間好像殡儀館。

随即就亂了,唏噓,感嘆,罵人,甚至低聲的歡呼……

他站直了,球杆頭砸在地毯上。

這個,一個小白都可以打進去的位置。——他失手了。

肖揚穩穩地放下杯子,走到他身側站定。

看看球,又看看他。

随即露出一種極其古怪的表情。

周聞認命般放下球杆,說:“你的了。”

球房又漸歸平靜,只有零散的竊竊私語,大家情緒一波三折,有人賭了外圍。

勝負一分,球房裏都能炸了。

肖揚嗯了聲,拿起槍粉擦了擦槍頭,走到周聞剛剛的位置,随意看了眼,遠遠暗處,伊威的妹妹短裙長腿,那腿交疊斜靠着,姿态冰冷卻神情柔軟依賴,望着她哥的側臉,有種青澀的渴望,在期待伊威回頭望她一眼。

他低頭給笑了,收起杆子,對周聞說:“咱們改天再約,這場算平局怎麽樣?”

周聞明顯的怔愣了一下,随即笑容露出,不是求之不得,是比求之不得更滿意的一種表情。

倆人心知肚明,這種非正規的場合,剛剛撿東西那不算個事。

周聞其實輸了。

他對肖揚伸出手來:“不打不相識,以後可以多約。你們的夜總會,以後我去了找你。”

肖揚:“……”這關系拉得也算夠直白。

他笑着握手,輕松地說:“我從不和人賭球,下次玩可以,帶錢就算了。”

周聞空了空,擡另一只手拍了拍他手臂:“今天不好意思,改天我請你吃飯。”他帶着人走了。

旁邊人不願意了,有人罵罵咧咧,“賭的外圍怎麽辦?”

肖揚看過去,找到說話的人,閑靠在球案旁,看着那人問:“我請你賭了?來,過來和我說。”

伊威走過來,還沒瞪眼。那些人就互相推诿着往門口去。

女孩們卻都看着肖揚依依不舍,一晚上三起三落,縱然失誤時,神情也是格外自信的,這種專業強項體現的灼熱底氣,有種難言的吸引力,最難得臨到最後,送上門的便宜竟然不撿。

這種大方,他們這個圈子并不多。

肖揚把球杆交給旁邊人,走回去,對上程皓,他如釋重負地笑了笑。

程皓微微仰頭看着他:“還是這樣好,倆人都沒跌面子。”

肖揚有點意興闌珊:“……還好你看出來,那麽多人因為我在賭錢,我輸贏都得罪不知道多少人,提出讓我和他平局。”

伊威搭上他肩膀,恍然大悟:“原來還有這問題,咱們欠考慮了,兄弟。——幸好把程皓叫來了。”他拍了拍肖揚肩膀,不敢和程皓對眼神,直接去招呼伊糖穿外套。

程皓看都沒看他,對着肖揚說:“你心思單純,這事也是第一次遇上,以後知道就行了。”

肖揚點頭,往門口方向看了眼,人已經走得七七八八,周聞正在穿大衣,在門口和人說着話,好像不經意還往這邊看。

他打了個招呼,收回目光說:“還有多虧了……”他挑着下巴,朝着伊糖的方向點了點。

伊糖的眼睛黏在伊威的身上,期待渴望又冷漠。期待渴望是對她哥,冷漠是對周圍人。

他低笑出聲,剛剛那哥們,估計就是被這樣的眼神亂了陣腳。

伊威滿臉喜色把伊糖推過來說:“你洗手嗎?洗手正好讓人帶我妹去下洗手間。”

肖揚心裏詫異,去洗手間不能去隔壁夜總會的嗎?這裏的髒,他們都不去。

再說要去,也是他陪他妹去才對。

但兄弟默契,這樣說就是讓他把人帶走。

他招招手,讓這裏的小妹帶着伊糖去。

伊糖轉眼就被打發走了。

伊威跑到窗口去看,回頭來對肖揚說:“你也跟去。”

肖揚說:“這邊只有涼水管。我為什麽不能回隔壁夜總會洗?”

“廢話。”伊威推着他,“趕緊去,多纏我妹一會。”

肖揚:“……”

程皓冷眼旁觀,等肖揚一走,就開口道:“你準備讓人住哪兒?”

“住哪兒……”伊威硬着頭皮坐到程皓旁邊,低聲說:“正想這個呢,她這樣應該沒有訂酒店吧?”

程浩淡淡掃了他一眼:“帶着行李來的,你說呢?”

“诶,那咋辦。”伊威手抓了兩把頭發:“我都沒想這個。”

朋友有遠近親疏,大老遠過來,關系好的招呼到家裏,次一點的才讓對方住酒店。地主之誼誰不懂。

只是他那裏條件太差而已。

程浩淡聲說:“你不想她知道你的環境?”

伊威躲閃的目光看向他,好像不想暴露心中所想,又實在好奇:“你怎能猜到的?”

程浩說:“要不然為什麽地址給的夜總會?”

伊威牙咬了咬下唇,才下了狠心般說:“我開始不知道她要回來才說的。咱生意還沒開始,那天電話我就和她說,現在和人合開了一家夜總會,城中有點名氣。——我就想,等她見了我媽……”

這話沒說完,程皓已明白。

六歲被扔下,如今想争這口氣,是不服氣,還是心裏希望對方知道自己出息,有稍許後悔之意。

這想法可笑荒謬,為什麽用自己的出息換對方的愧疚?

難道子女沒有出息,就不該愛護?

真正愛子女的父母,子女哪怕天生弱智,父母也會愛的。

他沒有指出這種執着背後的殘酷真相,擡頭望了眼窗外。

“你原本準備明天接了她之後住哪兒?”

“……我打算接了之後再問她的意思。”

程浩望着窗外黑漆漆的天,沒有給意見。

伊威說:“沒見以前,我心裏也沒什麽感情,但見了面,她對我這麽親,我也不想她自己住。可你看她那樣子,我那狗窩怎麽讓她見,還是住酒店合适。”

程浩說:“她回來是為了見你,你把人一會扔給我,一會扔到酒店,你自己覺得合适嗎?”

“那住你那邊行不?”伊威提議。

程浩不說話,這就是拒絕。

伊威:“我也知道不合适。”

程浩說:“剛剛去吃飯,她只點了紅蘿蔔,西芹,還有西藍花。”

伊威:“那你有沒順便幫我問問,她什麽時候走?”

程皓轉頭,盯着他看,伊威低着看着地毯,反常地靜默。

“那就住酒店吧。”程皓說。

窗外,黑漆漆中大雪鋪天蓋地而下。

******

樓下

伊糖洗了手,這臺球廳裏面光鮮,洗手間卻連着老式的院落,就連這廁所,都是在一個院子裏。

她看着面前的水管,這種左右擰着關水的水龍頭,她小時候常見。

但這個是黃銅的,和她小時候見過的不同,她甩了甩手上的水,這裏沒有烘手機,餘光看到旁邊一個小池子裏的水龍頭。

她挪了一步,蹲下,水龍頭旁邊有個帶水的拖把,她的手伸過去,輕輕搭上那水龍頭,陌生又熟悉的東西,好像一直在尋找,但是看到了,又發現和自己找的不一樣。

就連期待中和哥哥的重逢,也完全不一樣。

“你在看什麽?”左側遠處傳來一個帶笑的聲音。

她回頭,人已經走過來,筆直的西褲光鮮的皮鞋,立在她身側,随着她看:“你對着一個拖把池在看什麽?”

她站起來,來人是那個小羊。

看她不說話,肖揚又問:“看什麽呢?”

雪落的猛,大片大片飄在他們身上。伊糖身上還是肖揚的長外套。

肖揚說:“這地方一般喝酒喝醉了,來這裏吐的人多。你還穿着我的衣服呢,別弄髒了。”

伊糖擡手去脫衣服。

衣襟卻被抓住。

她看向肖揚:“你不是要衣服嗎?”

肖揚手攥着她的外套,微微俯身,看着她,距離近,卻決無輕挑:“說真話,我們說話,你能聽懂幾成?”

伊糖冷淡地看着他,然後說:“這句再說一遍。”

肖揚又說了一遍。

伊糖聽完,組織片刻:“你問我能聽懂多少。”

“不錯。”肖揚靠近,對着她臉看,覺得她的樣子冷冷的,像裹着一層的冰的水果糖,剔透晶瑩。好奇問道:“你長得是不是像你媽媽?”

伊糖心裏冰封的厭惡瞬間被觸及,她才是真正的:誰敢提她媽,她敢和誰急。

那個六歲打她,後來忙着改嫁,十一歲把她扔到寄宿家庭的人,不是她的母親。偏偏她生存還要依賴人家施舍的一點點外貌。

她擡腳往裏走,雪落在地上變成泥,被踩在腳下。

肖揚反手拉住她:“咦,生氣了?”

伊糖心裏的憤怒,火山似噴發,又海嘯肆虐後迅速歸于平靜。

一如每一次,又不是人家陌生人的錯。

這才發現,被抓着手腕。

她穿着人家的長外套,他隔着自己的衣袖拉着她。

她擡眼看拉自己的人。

卻發現小羊神色躊躇,白皙的臉上幹淨地挂着猶豫,好像有些話很難開口。

伊糖安靜地等着,前半輩子一直在奔忙,從沒有過這樣可以浪費時間的時候。

肖揚松開手,左右看看,靠近她,低聲相詢:“剛剛,你是不是故意幫我?”

他說的很輕,卻格外慢,每一個字清晰卻猶疑,好像不承認對不起良心,承認又對不住面子。

伊糖奇異地都聽了出來。

她反問:“什麽事?”

肖揚手插.進褲兜裏,上下打量她的表情:“你除了差點蹬他臉上,還幹了別的是不是?”

伊糖不言不語站着。

肖揚一樣是球手,看得清楚,那男人後來整個都不對勁,心亂了。

他瞅着伊糖,伊糖也看着他,不動不挪,雪花靜寂無聲地落在她臉上,那表情,比誰先凍死。

肖揚忽而一笑說:“行,不承認也沒關系。”

他轉身往裏走,伊糖就跟上。

一進暖和的過道,他立刻停下,手一擡按牆上,堵着伊糖說:“反正人情我記下了,那你什麽時候走?我買份禮物送給你。”

伊糖微微露出一點笑意,“我哥哥說我回來多久?”

“你哥?”肖揚做出思考的樣子。

他是被派來拖延時間的,心裏掂量着伊威的難處,又對伊糖露出的一點好臉心生警惕,這女孩從見他們就沒怎麽笑過,這樣問自己,都不知道是不是套話。

他雖然面子薄,但這點眼力還是有的。

何況伊威是他兄弟,一直躲着他妹,都不知道是要幹什麽。

旁邊有熟人過,看他扶牆堵着個女孩,笑嘻嘻給他遞了根煙,他接下沒有點,把人打發走了。

才看着伊糖說:“你哥好像說他也不知道,你沒告訴他吧?”

伊糖笑容斂去,越過他往樓上去。

肖揚轉頭就笑起來:“故意逗你呢,喂,怎麽給人笑一下都那麽吝啬。”

伊糖頭都沒回地說:“要我笑可貴了,一萬塊錢可不夠。”

肖揚愣了片刻,笑着追了上去,順手把煙揉了塞進旁邊的垃圾桶。

☆、夏聽音

伊糖和肖揚一前一後上了樓

“對了和你說件事...”肖揚伸手想拉她。正巧伊威從裏面走過來說:“走吧。先給我妹安排酒店。”

“酒……”店字沒出口,肖揚閉上嘴,找程皓去了。

伊威眼神不看伊糖:“你回來的太突然,我那裏太亂,所以還沒……”

“爸爸呢,他不知道我回來嗎?”伊糖問。

伊威好像完全沒想到她會問這個,躊躇片刻說:“......爸爸已經再婚了,我沒有和他住一起。”

伊糖沉默地站了一會,然後說:“那我就住酒店吧。什麽酒店都可以。”

肖揚和程皓正說這話過來,聽到這句。

肖揚有心想說點什麽,覺得多事。打量程皓,看程皓沉着臉。

他有點明白,剛剛叫他下樓去攔人,估計就是商量這個。

一行下了樓,王矯蹿回來,他送走了伊威叫的朋友,又把球房老板訓了一頓,正情緒飽滿:“去哪吃飯?”

這個點,他們還沒吃飯。

程皓拿着手機往外去。

這動作眼瞅是要打電話說事情,很常見,但今天看着怎麽像不願說話。

他疑惑地看肖揚。

肖揚聳聳肩,對前面的一對兄妹揚了揚下巴。

王矯靠近他:“怎麽回事?”

“讓住酒店。”

王矯一瞬間詫異極了,随即心疼地說:“幹什麽住酒店,那多貴呀。讓住你們夜總會吧。包間能睡人。”

肖揚摸出支煙來,咬上,出了大門,外面風雪夾面而來,太特麽冷了,他原本愛俏就穿得少,唯一的外套還被扒走,此時企圖用這一只煙的熱度暖和自己。

但那是癡心妄想。

寒風瞬間把他刮得透心涼,還好年輕火力旺,硬撐到夜總會。

拿了行李,伊威就說帶人去找酒店。

伊糖把肖揚的衣服脫了,當着他們面,在包間拉開行李,搬出半箱子吃的放在桌上,又搬出小半箱包裝精美的禮盒放在桌上,大大的茶幾堆得滿滿的。最後,在不多的衣服裏,找出一件白色的薄大衣穿上。

也許覺得這衣服太薄,她又找了兩條圍巾,都纏在脖子上。

箱子裏只剩下寥寥無幾幾件衣服,她合上了箱子。

王矯看着那堆吃的,又看伊威。

他雖現實,但這樣山長水遠回來,帶的行李裏都是給伊威的,心裏就有點不安,何況晚上多虧人家搗亂才幫了肖揚,就笑着逗伊糖:“這麽多吃的,你知道要認識我們吧?”

伊糖沒說話。

她漠然的時候,有種令人望而生畏的生分。

肖揚也盯着她搬東西,還有她行動時,胸前的一塊銀白色的牌子,這吊牌,他之前在照片上就見過,有點像美軍一人脖子上挂一根那種,怕戰死了找不着。但她這個不一樣,遠看像是只什麽鳥。

纏上圍巾的時候,就什麽也看不到了。

伊威過去幫忙,肖揚又改看他,他臉上沒什麽表情,好像沒有看出來,這樣堆一堆東西他等會沒辦法帶走,他妹給他發了無聲的脾氣。

一大一小兩個箱子,伊威一個人搞定,拉開門,伊糖跟在他後面出去。

男人高大的身影,和女孩高挑的身影,一前一後,從背後看,高度顯出荒謬的天造地設,這種身高年齡差,可以談對象。

而他們倆,也正像毫無血緣感情的陌生人。

等兩兄妹離開許久,屋子裏都是反常的無聲。

王矯翻着桌上的吃的,不客氣,反正餓着,就拆了巧克力來吃。

肖揚坐在程皓旁邊。過了好一會,他低聲和程皓說:“哥,你覺得......伊威他妹怎麽樣?”

程皓問:“什麽怎麽樣?”

好像不明白他話裏的意思。

肖揚知道他明白,剛剛東西放下,程皓的臉色就更難看了。

這樣明白把不贊同寫臉上的時候,對程皓而言并不多。

程皓說:“別人家的事情,和你也沒關系。”

不多會,伊威就回來了。

“住的哪兒?”王矯先問。

“旁邊那個。”

“那個還不到三星。一晚上多錢?”

“不到二百。”

王矯嘴裏塞着巧克力,木然幾秒,然後說:“你這是準備她一直住那邊是不?”

“那不然呢?”

***

酒店裏。

伊糖一個人呆在房間,這個重逢,和她心裏想得一點不一樣。

這些年不是沒有遇上過失望的事情,但這次确實格外難受,她拉上窗簾。

現在還不到九點。

洗了澡,她拉開行李拿換洗衣物。

有兩張床的标準間,談不上豪華,但比較新,也不髒。

把床笠揭開塞進櫃子裏。

她穿着白色運動衣,蹲在地上拉開箱子的夾層,裏面有張紙和照片,還有一個銀質的細型煙嘴。

她拿出那白紙,坐在床邊撥了電話。

上面是手機號,電話通了,她和對方說了酒店號碼。

挂上電話,不多時就有電話過來。她打給了艾麗的表弟,約好的,她到了就給艾麗去電話。也約好通過她表弟轉達。

“見你哥哥了沒?”艾麗那裏才下午。

“見到了。剛剛吃了飯回來。”

“吃的什麽?”艾麗說:“有沒有吓死他?”

伊糖用毛巾擦着頭發:“還好。我就和你報個平安,改天再給你打。”

“別!你敢挂!”艾麗止住她,随即柔下聲音說:“是不是,和你想的不一樣?”

“一樣呢。”伊糖說:“我哥也和我一樣,安全的長大了,沒有少手少腿。”

“那叫缺胳膊少腿。”艾麗沒好氣:“好能把你扔酒店。那叫好。你也不用騙我,我和你什麽關系。我早就和你說別回去,你死不聽,人都有自己的生活,你想回去,人家未必想要你。現在後悔了嗎?”

伊糖沉默地握着話筒。

“你說你多不容易才走到今天,竟然拿到地址就敢解約回去,你那合約去年才簽上,你等個三年能怎麽樣?”

伊糖說:“想做的事情就去做,想太多,最後就忘了自己想要什麽了。”

這句換來了艾麗那邊的久久無言,過了不知多久,她說:“我從來沒有說過,什麽時候決定和你做好朋友。記得咱們倆十六歲的時候,我才認識你,那天在我宿舍咱倆聊天,你說到小時候好想回家。”

伊糖走到窗子邊,眺望窗外雪花散着,還有居民樓裏的燈光。

聽着艾麗繼續說:“……但是你那時候沒錢,想回家也買不起機票。後來在那個寄宿家庭,你媽不舍得給人家錢,人家總讓你吃不飽,有陣子,你覺得你一定會餓死,可後來又覺得餓死也不壞,等你變成鬼,你就可以免費坐飛機回家了。”

伊糖攥着手裏的毛巾,平淡地擦着頭發。

艾麗說:”我知道你從來都沒有忘記想回去。-----我錯了,應該早點幫你找地址。其實年初我就拿到了地址,但那時候你正考慮簽約,我覺得和你說了,你肯定就不簽了。所以這個月才告訴你。沒想到,害你,害你賠了那麽多錢。“

伊糖說:“我也沒什麽錢,你也知道。那沒多少,簽約的時候就和他們說過的。我走了,只要不去別的公司,我沒多少商業價值的。”

艾麗空了片刻:“那你告訴你哥,你是長久回去了嗎?”

“……還沒機會說。”

“那你爸呢?”

“……再婚了。”

“……”

過了好一會,艾麗才說:“糖,我今天找了一下你們公司的經紀人,聽口風,其實挺舍不得你回去的。要不你住幾天就回來。”

伊糖笑了:“我想想。”

艾麗說:“我也不知道還能說什麽,你先倒時差吧……”

伊糖挂了電話。

屋裏又空落起來,這裏沒有吹風機,她也沒有帶吹風機。

就只能坐在那裏等頭發幹。

從十一歲開始,她從來沒有這樣無所事事過。幹脆拉開手提行李箱,這個可以随身上飛機的箱子裏,并沒有多少東西。

她拿出兩個盒子,裏面是兩支名牌手表。

她回來之前,特意給她哥買的。

剩下箱子裏就是些日用品,維生素藥物,她周圍看看,發現房子裏沒有水。

拿起電話想叫客房服務,又怕太貴,她不想她哥多花錢。雖然也許房費需要她自己結賬。可萬一他硬要結呢。

她把藥放回瓶子,頭發還是沒有幹。

考慮要不要出去買點水。

門外響起敲門聲,她走過去,趴在門鏡看了看,而後站定,兩秒後驚喜地拉開房門。

伊威和肖揚,還有手裏提着超市購物袋的王矯。

伊威說:“走了才想起來,你連個手機都沒,去給你買了張手機卡。還有點水。”

王矯進來大咧咧把東西堆在桌上,“還有零食,一個燒水壺。”

肖揚走在最後,含笑看着伊糖。

這顆裹了冰的糖,看到她哥這樣出現,好像冰殼子瞬間消融。站在那裏,不可思議的樣子竟有些呆呆的。

肖揚經過她的時候,不知道怎麽惡作劇心理,伸手捏了下伊糖的臉,板着臉說:“我讓你哥來的,你幫我,我也幫你,高興的快哭了。”

伊糖只感覺臉被極快地捏了下,還沒多感覺,那手就收走了。

可因為心裏真的高興,就直接忽略了。

她合上門。

心砰砰跳,期待地看着伊威。

伊威說:“今晚陪你住這裏,怎麽樣?”

伊糖站在門口,看着他。

王矯已經開了電視,肖揚湊過去和他看,一邊拿着電話卡研究怎麽換。

房間裏多了電視裏吵鬧的聲音,一下就熱鬧起來。

☆、晉江夏聽音

夜漸漸深了,伊糖還是睡不着,旁邊床的伊威也睡不着。

雖然知道隔壁是他妹,這樣睡一間房,還是尴尬得要死。

不過想到晚上程皓的樣子,他估計自己不來,也會被扔來的。

他也知道自己應該來。

旁邊床上,伊糖的手指開始疼,她揉着手,想着找個話題和伊威聊。

“你手怎麽了?”伊威忽然問。

“噢。”伊糖擡高手,他們開着門廊處的燈,屋裏并不暗,她把手指伸出來,也沒什麽明顯腫脹不适。

就是酸酸的。

她說:“晚上吃飯的時候,那個趙總……和程皓說了點事,我正好去動那個火鍋,他拉住我手,說那個燙,然後,趙總和他說的事,讓他不高興,他忘了還拉着我的手,就捏了我的手。”

床頭燈一亮,伊威伸手過來:“我看看。他手勁可不小。”

伊糖把手遞過去,伊威左右打量,摘掉尾指上的指環,那指環一圈白色與粉色碎鑽,去了戒指後,顯出很深的戒指印。

“這可勁夠大的。你活動活動,別是捏到你骨頭了。”

“骨頭沒事。”伊糖說:“我自己檢查過了,如果骨頭有事,這麽久就會腫的。”

伊威望向她,心裏說不出什麽味,讓她站雪裏,她就自己趕緊先戴上帽子,還知道自己檢查有沒有骨折,生存能力怎麽這麽強。

他收回手,躺下說:“程皓那人一向穩重,不會無緣無故傷了你的手。——趙總和他說的什麽事,你聽得懂嗎?”

“差不多。”伊糖把手縮進被子裏說:“好像是一個叫頂新集團的,要找他幫忙買字畫。”

“什麽集團?”

伊糖說:“好像就叫頂新,是做房地産的。”

“奧——”伊威瞬間露出笑意來:“那怪不得呢,那是他前女友爸爸的公司。女孩後來出國,讓他去陪公主讀書,程皓當然不願意,還和女孩掰了。那女孩他爸特別寵她,這是找機會在程皓面前顯擺呢。沒想到找到了趙總,難怪程皓生氣。你別放心上。”

伊糖在被子裏揉着手說:“我也猜是他認識的,不然不能把我的手當椅子邊。”

“椅子邊?”

伊糖的手伸出來,壓在床邊九十度的的位置:“就是這樣,人有時候控制脾氣,不就這麽摁着。”

伊威看着伊糖白生生的手,從被子裏伸出來,她的表情在陳述這件事時有種理所應當。

只有受委屈的人才要“練”控制脾氣,他的脾氣不用控制,一向活得随性。

誰不順眼,撩翻解恨。

他躺下說:“先倒時差,有話咱們明天說。”

随即關了燈,好像生怕伊糖多和他說話。

伊糖睜着眼睛,看着天花板,她哥沒有問媽媽,一句,都沒有問。

*****

第二天一早,肖揚就來了。

他們在酒店吃了早餐。

伊糖吃的麥片牛奶,還有水果。

伊威就沒提前一天晚上吃紅蘿蔔火鍋的事情。他沒去過國外,覺得說不定那是國外不正宗的吃法。

他問伊糖:“回來都想吃什麽?”

伊糖印象裏的食物幾乎都沒了,她說:“小時候,有個餐館,咱們吃飯坐在外頭,會從旁邊樹上掉下來白色的,小小的花。”

伊威沉默不語。

肖揚說:“那應該是槐花吧,吃的什麽東西?”

“不記得了。”伊糖說。

不記得吃什麽東西,只記得掉了漆的桌面上,總掉下來白色的花,她捏着砸她哥,她哥哥也不甘示弱地砸她。

她看着伊威,不确定他是不是記得。

伊威悶着頭吃飯,過了會說:“那家現在改賣麻辣燙了。這個季節,樹也不開花。”

“那就先不去了吧。”伊糖拿勺子,一勺一勺舀着,很快喝完了一碗麥片。

肖揚有點不忍心,這老遠回來一次多不容易,他桌下踢了踢伊威。

伊威不耐煩地瞪他一眼,擡頭看伊糖,猛然發現她臉特別白。

臉蛋特別紅。

他說:“你是不是不舒服?”

伊糖擡起頭,肖揚想也沒想,伸手過去在她額頭搭了下。

快速縮回手,對伊威說:“發燒了。”

伊糖說:“我樓上帶藥了。”

伊威不太高興地說:“這麽多年沒回來,水土不服得去醫院。”

伊糖沒再說話。

他們今天本來安排帶伊糖出去觀光,現在只能先去觀光醫院。

伊威沒讓肖揚陪,肖揚趁機回了公司。

他們公司才開始,事情特別多。

位置在一棟家屬樓裏,租的單元房。

月租便宜,環境三個字概括:髒亂差。

推開門,一室一廳的地方,王矯一個人在。

一見他就說:“程皓早上去談那個拍賣資質了,竟然還沒談下來。”

肖揚奇怪道:“沒去看要租的新辦公室?”

“那個是伊威的事,但他來了個假妹妹,又硬拉着你陪,就扔着了。”王矯掏出随身的小本,上面記滿了帳。

他對着肖揚念:“你看後面的事情這麽多,我來回算,這錢都不夠。”

肖揚走過去,扶上王矯肩膀:“伊威他妹生病了,要去探病,你說咱買點什麽?”

“啊?”王矯頓時像要被抽筋,轉頭看着肖揚滿臉警惕:“開玩笑還是真的?”

他每天盒飯多加一個菜還得想想呢。

防盜門響,接着程皓就進來了。

卸着手上的黑色皮手套,他看到肖揚略微奇怪:“你不是今天陪伊威帶他妹玩去了?”

“水土不服,兩兄妹改醫院敘舊去了。”肖揚靠向身後一張邊桌:“咱們去探病不?”

程皓看着他靠的地方,擡了擡手。

肖揚立馬挪屁股,他們這屋裏,就這邊桌值點錢,是程皓從外地古玩市場弄回來的,以後要擺到新公司撐門面。

程皓先去倒了一大杯溫水,脫了大衣,才拿着杯子在王矯對面坐下,對王矯說:“從我的賬上給伊威打一萬塊錢。”

王矯點頭,沒替程皓心疼錢。

程皓一口氣喝了半杯水,又說:“下午我還得出去,先把資質借下來。有了資質才能收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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