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4)
西。”
王矯一聽這個更着急:“一個拍賣資質而已,怎麽就不肯借,不是說認識你爸……”
肖揚給他使了個眼色,他立馬打住,換了詞說:“熟人不是?”
程皓靠向椅背,微微斂目,平淡地說:“熟人。那是沒有利益牽扯的時候,何況這行排外,黨同伐異,你們以後就知道,這才到哪兒。”
語氣是一如既往的通透了然。
也顯然沒在意早前提及他父親。
王矯問:“是不是談下資質後咱才敢找地方搬?”
“對。”程皓語氣淡淡的,房間光線适度,他臉上沒有任何多餘無謂的表情:“……你做好準備,後面最少三五個月只出不進。”
“啊?光花錢不掙錢!”王矯愣了幾秒,對着他兩元店買的計算器,一陣狂按。
“伊威他妹到底什麽時候走?”王矯猛然擡頭看着肖揚:“快過年了,她不會回來待到年後吧?”
程皓掃他一眼:“和你有什麽關系?”
王矯:“.......我替伊威想的。”
肖揚連忙說:“不會啦,她家又沒親戚,穿那麽漂亮,國外肯定有好工作。”
王矯低頭算帳,再不敢說半個字。
肖揚拿着程皓的杯子,給他加滿了熱水,程皓的一天始于清晨五點,結束于十二點。昨晚他們去酒店,程皓還出去應酬了一場。
他從廚房出來,看到程皓已經拿出一堆中介提供的房源資料。
Advertisement
藝術品拍賣這行現在才開始,公司內部實力不說,門面一定要能體現。
他拿過幾張照片,還沒開始看,伊威卻來了。
肖揚極其意外:“你妹呢?”
“打了吊針,回去睡覺了。”伊威皺着眉頭,好像滿世界的煩心事都到了他這裏:“難道我真的讓她一直住酒店?”
程皓說:“她的機票回程時間問了嗎?”
伊威:“我問不出口。她看我的樣子……你們也看到了。”
肖揚說:“原來你也知道,我們以為你女朋友太多,對那種眼神已經免疫了。”
“那能一樣嘛。”伊威拉椅子坐到程皓旁邊。
“從昨天見她開始,我心就是亂的。那畢竟是我妹。”
“……你以前和你妹關系怎麽樣?”王矯問,這關系着等會去探病買多錢的東西。
伊威不說話了,能有什麽記憶,絕無僅有的印象中,也是他妹妹挺傻的。
“……沒太多記憶,”他說:“現在讓我想,我也只記得,那天……她和我媽去我姨家,我沒去,後來她回來,我正在院子裏和一幫人玩,她從我媽的自行車上跳下來,一見我特別高興,就跑過來……”
他陷入沉思:“那天,她右邊腮幫子鼓鼓的,跑到我跟前,二話不說,從嘴裏吐出來一個東西,直接往我嘴裏塞……我當時也傻,不知道反應,手裏正玩彈弓呢,她那樣塞給我,我就傻呼呼也沒躲,直接被塞到了嘴裏。是一個椰子糖。”
那粒糖的感覺,好像這樣提到時,那種硬硬得甜都還在。
伊威緊着嗓子說:“我當時反應過來就火了,吐了糖,罵了她一頓。”
“然後呢?”肖揚問。
伊威看了他一眼,眼神和聲音都暗淡下去:“後來……我媽第二天就帶她走了。我好幾年後才想明白,她去我姨家,人家給她糖,她當時不好意思說給我留,怕人家笑話。又不舍得吃,想給我,就一直塞在腮幫子那裏,裝着自己吃了,塞了一路……到家,趕緊就給我。——她大概也知道我媽要帶她走……心裏害怕,想讨好我。也許只是單純覺得好吃,想留給我。我不知道。”
肖揚壓着莫名其妙的酸澀,去給他倒了杯水。
公司兵荒馬亂階段,大家連茶都懶得泡。
伊威端起杯子,也覺不出燙,這事情當時沒感覺,後來大了不知道怎麽想起來,心裏刀絞一般。有點自我安慰地說:“六歲的小孩知道什麽,我那時候也不會對她好,我倆是雙胞胎,男孩發育晚,我那時候比她更傻。”
程皓點了支煙,扔下煙盒說:“你還是不想她住你那兒?”
“我那太亂。”伊威嘟囔:“又小,連暖氣都沒。我不想我妹看我混得不好難過。”
程皓磕了磕煙灰,忍無可忍說道:“可你看不出來,她就想和你住一塊。”
“我知道。”伊威說:“但我沒本事。這些年……我總記得她走的那一天,連想都不敢想。——這次她回來,我不知道有什麽可以給她。我把追我那倆女孩都甩了,就想着,她回來度假的時候,看到哥哥只是長大了,過得不錯,什麽都不變。甚至不想她看見我爸結婚有別的孩子,讓她發現她已經成多餘的。最好,高高興興回來,高高興興地走。”
程浩眉頭松了松,伸手從包裏掏出鑰匙,挑了一把扔給他:“你先帶她住我那兒吧。”
伊威問:“你還有鑰匙嗎?那你是一起住,還是住我那兒?”
程浩想了想伊威那屋子,太挑戰,他說:“我暫時住公司吧。”
“這裏都沒床。”
王矯說:“怎麽沒有。那個沙發就是。”
他走過去,彎腰對着三人沙發一陣搗鼓。
然後把這唯一的沙發變成了床。
大家都看着他。
王矯得意地說:“怎麽樣?終于認同我的實用主義了吧。”
肖揚說:“程皓快一米九,這能睡得舒服?”
“反正也沒幾天的事。”程皓說:“就這樣吧。”
他站起來:“我現在回家一趟。”
王矯擡手看表,随即連忙催促伊威:“快,快,你跟程皓一塊出門,還沒十二點,帶你妹退房可以少交一天房費。”
伊威:“……我妹正睡覺呢。”
“二百,你知道二百可以幹多少事情不?古玩市場都夠買幾樣假東西騙人了。”
伊威:“……”
“順便問問她回程機票什麽時候。”肖揚說:“我答應了給她準備禮物。”
大家擠到門口一起出門,伊威忽然想起來個事,他對程皓說:“對了,昨天你捏着糖糖的手,把她手給捏壞了,揉了一晚上。”
咦?肖揚和王矯都看向程皓,一臉問號。
程皓:“……”
伊威說:“沒事,沒事。事情我已經都了解了。就是說一下,你手勁比我都大,以後可不敢随便動她,你看她和玻璃人一樣。”
程皓擡手抓着他衣領,直接把他扔了出去。
作者有話要說:
就想表白一下,愛你們。
☆、晉江夏聽音
程皓抽空回去拿了東西。
等伊威帶着伊糖到的時候,房子已經整潔幹淨。還換了新的床上用品。
伊糖昏昏沉沉倒頭就睡,一身一身的冒汗。
晚上伊威給她喝了幾次水,都成了汗。
到了第二天早上才醒來。
一睜眼,伊糖就知道燒退了。
渾身輕飄飄的,伊威趴在她床邊,頭發亂得已經完全沒樣子,人坐在椅子上,姿勢顯得非常憋屈。
她把手從被子裏拿出來,伸過去,搭在伊威的頭發上。
伊威立時就醒了。
“怎麽樣?”他随便揉了揉眼,伸手去拿旁邊的溫度計。
這是個電子的,他昨天拿到“公款”特意買的。
滴滴叫了兩聲,他看着上面的數字,如釋重負地說:“退燒了。”
伊糖一直打量着他,把他的細微表情都看得清楚,她說:“哥,你一直在這裏陪着我嗎?”
伊威說:“我怕你半夜醒來,一時想不起來換了地方害怕。”
伊糖的心裏,湧上說不盡的歡喜。
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說什麽。
伊威對上她這種目光,就覺得吃不消,站起來說:“我給你熬的粥,先給你端一碗。”
程皓生存能力成熟,家裏有慢炖鍋,這東西可以保溫一晚上,他極快地舀了一碗,在廚房說:“等你好了,我就帶你去那家吃麻辣燙,雖然東西賣的不一樣,但地方沒變。”
他走到卧室,瓷勺一下一下舀着粥說:“現在到處都在蓋房,那邊還沒開發,要去也盡早,不知道以後會什麽樣。”
伊糖輕輕地笑了笑,說:“那也沒關系,等夏天去一樣。”
“什麽?”伊威看着她,一時沒搞懂,是夏天再回來,還是要住到那時候,現在可是冬天。
他不得不問了:“你訂的什麽時候走?”
伊糖說:“我是回國,當然不走了。”
伊威吓得差點把碗掉地上。
回來一晚上他就和兄弟搶了衣服,搶了房子,還變相搶了錢。
她長久回來,那他豈不是要去打家劫舍。
“怎麽?”伊糖看着他:“你不想我回來和你在一起?”
伊威搖頭,看着她。
伊糖挪了挪枕頭上的腦袋,對他說:“哥,我回來了。”
伊威整個人都懵了:“……我知道。”
伊糖說:“是不走的那種回來。”
——是不走的那種回來。
那是什麽意思。
伊威整個人都暈乎了,他一屁股坐椅子上。
心說:天哪!出大問題了。
******
他當然不敢把這種驚濤駭浪的感覺和伊糖分享,整個人幾乎是風馳電掣趕回了公司。
進那居民樓的時候,還差點被停在樓道的自行車絆個跟頭。
“我妹,我妹說她不走了!”
他幾乎是像報告地震一樣的語氣喊出來的。
程皓他們都在,這位公司的首席負責人昨晚在沙發上窩一晚上,正在品味着一種無法言說的腰酸背痛。
王矯幾百塊錢買的沙發,什麽質量心知肚明,早上來程皓就沒給他好臉,他此時正在将功贖罪,剛給公司拖完地。
肖揚是提着早餐來的,還沒開吃,就收獲了這麽個消息。
“什麽叫?——不走了?”王矯務實派,問的還很淡定:“她又不是中國人,回來幹什麽?”
伊威拉椅子擠到程皓和肖揚中間,臉上帶着驚魂未定的慘白。
“她說要回來,和我在一起。”
大家都看着他。
他眼神直愣愣地,又說:“她說,‘哥,我回來了。是不走的那種回來。’”
收獲一室靜默。
大家都覺出問題來了。
他們從小認識,不止一起創業,就連逢年過節也都在一起,除了肖揚在家非常得寵,伊威程皓都是自己住,王矯雖然住家裏,可家裏人不管他。
所以他們四個,其實有點像彼此的家人。
那伊威沒錢,多這樣一個妹妹,難道要大家養活?
王矯先去打量程皓,程皓昨天還說,公司下面三五個月,肯定只出不進,伊威沒工作,他怎麽養活他妹,他不會花他妹的錢。
肖揚喝了口豆漿,也看程皓,難道程皓要一直睡沙發?
随即想了想伊糖的樣子,然後說:“也許回頭她會改變主意的。咱們見過那麽多人出國都不回來,她幹嘛一定要回來?”
他問程皓:“對吧?”
程皓撈過桌上的煙盒,抽了支煙出來,把煙盒扔給王矯,這才看向伊威問:“你家的事情,你都沒告訴她,那她在那邊什麽情況,你也沒問是不是?”
伊威不說話,一副難言之隐的樣子。
王矯給一人發了根煙,這問題有點大,大家都不能安心吃早飯了。
伊威他妹那麽漂亮,養她得花多少錢呀……
點了煙,他問:“你妹上得什麽學?在那邊做什麽工作的?”
伊威有點猶豫地說:“算是……算是……”他有點說不出模特兩個字,這個職業現在帶着容易被人歧視的職業屬性。
肖揚自從入股了夜總會之後,他們也認識不少愛玩的朋友。
有些有錢沒理想的,就愛彼此吹,最近玩了哪個哪個……模特。
程皓磕了磕煙灰:“公司裏一堆事,你有話就快說。”
伊威結巴着:“她,她在那邊做模特的。”
屋裏,頓時更安靜了。
他們一心想進軍一個高大上的圈子,模特這個職業确實離他們有點遠,王矯說:“……那她難道回來是想在國內當模特?那可不行。”
他已經預見伊威為了他妹和人打架锒铛入獄……捎帶他們。
肖揚彎了彎嘴角,抽着煙不發表意見。在外頭熟人的煙他們都不敢抽,現在社會多亂。他無法想象歐美模特圈什麽樣子。
程皓揉了揉額頭,說:“你把自己的情況和她實話實說,她想留下,你們再商量。”
伊威搖頭:“我不想她留下,她得走,哪怕将來我混好了去接她,我現在都養不活自己,怎麽照顧她。”
程皓把煙掐了,“那你就早點和她說。”
他電話響,站起來窗邊接電話去了。
******
周末,肖揚早早來到夜總會。
兩側不時遇上有熟人叫他,好歹是這裏的小老板,沒到包間門口,就遇上好幾個灌酒的。
一進包間,只有王矯在。
“他們還沒來?”
王矯看着手機說:“馬上就到。”
所謂兄弟的煩惱,也是大家的煩惱。他們今天是有使命的,就是要不動聲色把伊糖勸走。
直接告訴伊糖她不能留在國內,顯然不合适。
她生氣直接提行李走了怎麽辦?
她發脾氣是無聲的,他們又不是沒見過。
沒等說話,伊威就來了,後面跟着伊糖,再後面,程皓也在。一看就是門口碰上了。
王矯很熱情地招呼伊糖坐。
伊糖身體好了,自然要吃吃玩玩,伊威壓着心事,帶她去了兩天景點。肖揚随行愣是不敢勸,所以今天王矯覺得需要自己來。
他給肖揚使了個眼色。
“喝什麽?”肖揚問伊糖。
伊糖說:“不用了。”
肖揚說:“我親自去給你拿,喝水也行。那天我就想和你說,在外頭喝敞口的東西可得小心,你看熟人給我的煙我都不敢抽,知道嗎?”
伊糖的視線挪到他臉上,看了一會,然後說:“好。”
肖揚:“……”為什麽覺得像碰了釘子。
他轉身出去了,回來的時候,手裏多了杯格外幹淨的水杯,裏面一杯偏熱的溫水。
程皓從進包間,電話就沒有停過。
一直靠在那裏接電話。
王矯有兩天沒見伊糖,再次碰面的時候,才發現為什麽覺得對着她,他們都略不自在。她從表情到坐着的姿态,都有種漂亮到令人不适的規行矩步。
果然是靠外形吃飯的。
他湊過去說:“那個,伊糖,你這麽漂亮,有男朋友嗎?”
伊威立馬瞪他。
他更快地瞪了回去,示意稍安勿躁。
肖揚躲得遠遠的,包間另一頭,挨着程皓坐,佯裝他也是公司決策層的一份子。
王矯期待地看着伊糖。
這個問題,他其實沒有指望伊糖回答,只是個開場白。
卻沒想,伊糖拿熱水暖着手,極其平淡地答了句:“有。”
她看着沒聲音的電視,表情有點漫不經心。
好像沒看過電視裏的明星演唱會錄像。
“那你這樣回來……男朋友怎麽辦?”王矯覺得自己無意間找到了蛇打七寸的問題,這種接地氣的交際技巧,一向是他自诩的強項。
伊糖沒回答,他當然聽到了。很有進取心地,他狀似無意地又問:“對了,你男朋友做什麽的?”
包間裏一瞬間,有種反常的寂靜。
就連電視裏的畫面,好像跳動閃爍都有了聲音。
伊糖轉頭看向他:“好幾個,你問哪一個?”
語氣中,竟然有種爺們般的利落坦蕩。
王矯:“……”
肖揚小心地挪開視線,好像沒有看到伊威的古怪臉色,靠近程皓低聲說:“……果然是兄妹。”
“不過,”伊糖又猛然說話了,她說:“不過我心裏愛的人只有一個。”
愛……她都這麽好意思直接說出來。
王矯實在沒忍住好奇心:“什麽人?”
伊糖用一種歐美名模,縱然被萬衆追捧,依舊可以目中無人的輕蔑眼神,看了他一眼說:“那還用說,當然是我哥。”
包間裏瞬間落針可聞。
情話來得突如其來,大家始料不及。
程皓把手機關了,站起來對伊糖說:“走,去吃飯。”
又轉向伊威說:“你,明天就去問問怎麽辦暫住證,給她辦了。”
肖揚一口啤酒噴出來,趕緊用手捂上。
王矯心裏聽到了打游戲時,金幣急速流失的聲音。
至于,至于這就同意她留下了嗎?
看不出來,養這樣的,會極度費錢嗎?
作者有話要說: 妞們,今天開始上編推,你們千萬多留言,不知道留什麽的就和我說說晚上吃的什麽也行……我就多寫哦
這篇是沒幻想元素的行業文。是我在都市頻道寫的第一部 ,嘗試以普通人進入一個行當的角度,去寫一個故事。
伊糖有專長,不僅僅是模特。
男主希望在保持偏好的基礎上,能讓你們更喜歡。
反正其實你們都已經知道他是誰了……好開心,愛你們
☆、晉江夏聽音
幾個人開車,從城南到城北。
開到一家麻辣燙鋪子外頭。
今晚原定的項目,就是陪伊糖來這家,對兒時唯一有印象的店。
這條街不在正街上,白天是市場,晚上是夜市。
店鋪外有五六米寬的地方,夏天可以擺桌椅,但現在是冬天,沒人坐外頭。
鋪子很敞亮,玻璃門落地窗都開着,衛生狀況表面過關。
伊威把伊糖領到門口一顆大樹下面,伊糖擡着頭看,樹枝上面是幹枯的雪,滿世界的麻辣香氣。
海鮮池裏還有海鮮在撲騰,王矯略奇怪,拉着肖揚去看:“難道這家還帶水煮魚?”
程皓停了車過來,看到裏面人特別多,單人單鍋,生意火爆,他對伊糖說:“你能吃辣的嗎?”
伊糖張望着問:“有多辣?”
她平時很冷淡,這樣張望的樣子,好像很感興趣。
程皓露出點笑意說:“等會問問,如果可以有不帶辣的,給你要兩個,喜歡什麽吃什麽。”
他聲線冷峻典雅,平時說話極短,這樣有心情說長句的時候,帶着種“斜風細雨不須歸”式的散情惬意。
好像只要自己人在一起,幹什麽都一定會有意思。
伊糖沒有轉頭看他,眼中卻已亮出了神采。
幾個人進去,就有人來招呼。
入內才知道,裏面左拐地方更大,一行三排坐滿食客,人聲鼎沸,顯然因為生意好,買了隔壁打通了,中間還隔着敞開的玻璃門。
靠近入口正好有人吃完,服務生給他們收拾出來桌子。
王矯動作奇快,從桌上抽出衛生紙塞給伊威:“擦椅子。”
伊威趕緊把身邊的椅子擦幹淨,又擦了桌子,招呼伊糖坐下。
然後看着那邊擺菜的地方,這家店他第一次來,從他媽走後,他跟着搬過兩次家。保鮮櫃在裏面,也看不清都有什麽。
“吃什麽?”他一低頭,看到伊糖學了他的樣子,正在給他擦椅子。
他連忙坐下說:“男的不用擦。”
對面的王矯呵呵給笑了。
程皓和肖揚手裏都拿着紙呢,真是不知道要不要繼續。
伊糖笑起來。
她一笑可真好看呀。
肖揚看到,紙一扔說:“走,糖糖帶你拿菜去。”
伊糖就跟着去了。
走了幾步,她小聲問肖揚:“暫住證是什麽?”
肖揚也很小聲地說:“你不是不走了嗎?咱們這邊有戶籍管理制度,外國人要辦暫住證。”
伊糖說:“可我是中國人。”
肖揚笑着把她帶到保鮮櫃前面:“中國人,那這裏面的菜你認識幾個?”
伊糖:“……”
程皓打量着周圍環境,他們這是四人桌,他就坐在了旁邊走道的位置,這裏可以看到拿菜的地方。
伊糖手裏正拿着一串東西,在問肖揚。
她穿着那件白色的小衣服,在這樣嘈雜的地方,輕盈無聲地就甩出了另一套完全不同的美學體系。
王矯把啤酒給大家都倒上,循着程皓的目光看了一眼,随即周圍掃了一圈,嘆了口氣。
看伊糖的男人可真多。
她今天因為要和她哥出去,還愛漂亮,又穿了第一天見面那身衣服。那上衣外套不知加了什麽絲線,穿在身上顯得小雪人一樣招人喜歡。
他覺得,這件衣服,都夠他們吃一個月飯了。
他心疼地對程皓說:“其實我最理解伊威,這要是我妹,我頭也大,就是因為挑不出毛病,才想不能委屈她。養這樣的,太貴了。”
他那“太貴了”三個字,說出來有血有淚。
程皓給逗笑了,端起酒杯,放下的時候少了一半。
肖揚和伊糖回來,端了好些吃的。
肖揚給伊糖說:“我把鹌鹑蛋給你下進去,你吃幾個?”
伊糖說:“四個。”
肖揚手停了,看着她。
伊糖以為嫌卡路裏太多,連忙問:“那可以吃幾個?”
肖揚一本正經說:“幾個都可以,不可以說四,我們中國人都避諱數字四,你吃兩個吧,一會再吃兩個。”
伊糖說:“那四喜丸子為什麽是四個?”
肖揚愣了半秒,胳膊肘一肘王矯:“換個人,你來和她說。”
王矯哪能回答這個,和他推推搡搡,倆人就鬧起來。
這種親熱的感情也感染了伊糖,令她覺得分外開心。
程皓開了瓶礦泉水放在她手邊,她看到程皓眼中也有笑意,立刻說:“你在想我為什麽知道四喜丸子?”
程皓微微挑眉,他神态特別多,和煦的時候,讓人覺得非常好打交道,他說:“我在想原來你不是只吃紅蘿蔔,西芹,西藍花。”
他顯然心情極好,這句說得字韻繞梁,每一個字,仿佛都帶笑意。
伊糖少見的,竟然覺得被說得有點不好意思。
就解釋了句:“我只吃需要的東西。”
“什麽叫你只吃需要的東西?”肖揚插嘴問。
伊糖拿起水喝了一口,合着瓶蓋說:“……每個人不一樣,有人吃東西是為了好吃,有人是為了身體的需要。我習慣了,吃卡路裏低的東西。”
大家看着她手裏的白水瓶子,又看看她旁邊的菜籃子。
肖揚說:“……那些都是我挑的。”
王矯空了會,眼睛一亮,忽然問程皓:“那是不是肉的卡路裏都高?”
程皓視線平淡地轉向他:“……你瘋魔了是不是?”
肖揚端着杯子,低頭猛笑。
伊糖留下把王矯吓壞了,不吃肉能省幾個錢。
“有西藍花。”伊糖忽然說。她剛剛要拿肖揚說不好了,剩了一點,現在送來了新的。
肖揚說,“我去給你拿。”
伊糖自己更快地站了起來:“我自己去。”
看着伊糖腳步輕快地去了,肖揚轉頭說:“你們發現沒?從答應她留下,她一下高興了。再不是之前那副冷臉。”
程皓點點頭。
轉向伊威:“想什麽呢?”
這小夥沉默寡言的樣子,縱然是青春期鬧初戀的時候也沒有出現過。
王矯把伊威已經快滿的酒杯續了續,鼓勵他說話。
程皓說:“多雙筷子多個人,你別想太多。”
伊威一口氣,喝了半杯啤酒,然後看着他問:“那她要以後後悔了怎麽辦?”
程皓捏着杯子,這一瞬間,他猛然發現兄弟有方面竟然超越了自己,這種,她跟着我,将來後悔了怎麽辦的“想太多系列”問題,他還沒有遇上過。
一時有點出乎意料。
在“你覺得她像個心裏沒數的人?”還有“那就別做讓她後悔的事情”之間,他想了兩秒。
選了前一句說:“你覺得她像個心裏沒數的人?”
肖揚和王矯對了個眼神。
肖揚想:縱然她時刻對伊威露出一種雛鳥般柔軟的眼神,也不代表她是個簡單的。
簡單她敢瞅準機會就差點給人家一個“蹬鼻子上臉”。
王矯卻想到:為了和她哥表白,一堆男朋友她都可以毫不猶豫說出來當陪襯。
“知道了。”伊威說。
王矯拿啤酒瓶給程皓滿上,程皓眺望向保鮮櫃的方向。
伊糖站在保鮮櫃前,她拿了菜,旁邊沒人陪着,她有着陌生的新鮮感。
這麽多菜,還是這樣吃。
火鍋她知道,這種是真的第一次見。
心裏想着小時候這地方是賣什麽的,剛彎腰,屁股被人頂了下,她身子不由撞向保鮮櫃,擡手扶住,驚悚感直爬上手臂。
她連忙直起身子轉身。
卻懵了。周圍人很多,有男有女。
她的心跳狂速飙升,剛剛,有人用身體故意頂了她一下,絕對沒錯,還是個男的。
她一瞬間好像回到了兒時小學,別人踢她那第一腳,她不知道是故意的,還是不小心。
身邊人都伸手去拿東西。
這種惡心的事情她真的是第一次遇上。
她看着周圍幾個男人,全都表面正常。
“拿不拿。”旁邊一個三十多歲的女人,一把揪住她袖子把她扯到一邊。
伊糖更驚訝了。
那女人态度極差地看向她:“動作那麽慢。”說這話的時候,卻給她擠着眼睛,然後低頭去拿下面的海帶,用超低的聲音說:“快走。”
伊糖壓着急速憤怒和心跳加速,轉頭就走。
那女的也看到了,所以讓她走。
她覺得自己整個人都空白了,心情和胃口被倒個幹淨。
傳說中,公共場合被騷擾的女性,大概就是這種吧……
心跳還是超級快,血液往頭上沖。
剛走到一半,遇上過來的程皓,她端着菜籃子問:“你也去拿東西。”不知道要不要攔程皓,那邊有不好的人。
程皓濃眉皺着,聽了她這話,那面色越發冷峻,甚至陰沉。他單手搭上她手臂,往身後方向毫不溫柔地推一下:“到肖揚那去。”
另一只手順手抽走了她手裏的小籃子。
伊糖看着空手,心裏都是程皓那冰冷的樣子。他兇的樣子她見過,原來那次不算兇。
程皓拿着籃子走了兩步,籃子就掉在地上。
他看了眼,對旁邊坐着正在抽煙的男人說:“挪下椅子。”
那男人叼着煙剛坐下,低頭看了一眼,一地西藍花,豆腐皮,仰頭又瞅了下程皓,對上那長相身高,不情願地站起來說:“自己撿什麽……叫服務員來撿。”
明明形容猥瑣,卻想學地痞的從容。
誰知剛在走道站定,就覺得腿彎被強大外力襲來,膝蓋重重砸向地面,骨頭一聲脆響,腿腕就結實踩按在地。來不及反應,拿煙的手也被抓住,一轉一扭,被向後崴去,疼得嘴沒張,又被掐着後脖梗直接一頭砸椅面上。
那沒出口的慘叫,變成了牙齒咬到舌頭。
前後不超過三秒。
該放屁股的地方擱着臉。脖子被壓,扭着胳膊,甚至腳腕還被踩着跪在地上。
男人疼得倒抽氣。
意識到發生了什麽,他們這處片刻死靜。
單人單鍋,桌上的熱鍋還滾燙冒着熱氣,有人端起杯子喝口酒,放下杯子的時候——人跪地上了。
但桌上人誰也沒動。
打人的果斷狠厲,那令人生畏的爆發力,讓人覺得,這人好像常年都壓着火,那盯着地上人的目光,像要剝了他。被摁住的人,整張臉痛苦地扭曲着。
不過他們到底人多,一桌坐了六個,全都男的。
旁邊桌的女孩看到吓得尖叫起來。熱湯熱鍋,被殃及可不是小事。
倉皇拿着包躲閃。
這慌亂的女孩給他們壯了膽,一個說:“艹他媽的,幹什麽?”
餐廳裏一時亂起來。
伊糖站在走道中間,一動不動。
她就算再是外來戶,也明白了這是怎麽回事。
程皓看到了。
伊威黑着臉和她擦肩而過,又推她一把:“到外面去。”
她還沒轉過方向,肖揚已經過來,一個字沒說,拉着她就往外跑。
出門的時候,伊糖看到王矯剛接過老板找的錢。
肖揚罵他:“都這時候了,你還忘不了一把零錢。”
伊糖瞬間明白,程皓過去前他們已經安排好。
裏面的椅子上,男人的頭依舊被按在椅面,跪在地上,渾身劇痛,被反卡着的手臂像要斷了。
他幾個朋友不願意,卻怕程皓踢翻桌子燙了他們,唯有虛張聲勢罵罵咧咧,“趕緊放手。”
程皓充耳不聞。
看到伊威過來。
他一把揪起那男的,對方得了喘息的機會,立刻罵道:“你也不看在什麽地方。”
程皓說:“走,有話派出所說。”
那人回頭喊:“你他媽睜大眼睛看看,去了派出所弄死你。”
程皓陰着臉說:“聲音再大點,讓大家都聽聽你怎麽耍流氓的。”
“耍...”開聲的男人手腕劇痛,立時斷音。
程皓扭着他往外走,伊威狠盯着桌上那幾個,看誰敢動。
到處都是熱鍋。
餐廳裏掀起竊竊私語,原來是耍流氓。
服務員老板沒一個過來。
程皓長相正氣,押着人密不透風的氣勢中,隐有純中式古典美學标準的俠義氣派,還有人誤會他是執法的。
被扭的流氓一肚子話想罵,手腕疼得他半個字吐不出。
和流氓一起坐的那些人,跟着也丢人,不跟也丢人。
幾人稍稍猶豫,還是跟了出去。
程皓剛那一下太駭人,一出手就不是軟茬,把他們鎮住了。
伊威卻是全程黑着臉,程皓出手的威懾力他達不到,所以讓他遲幾分秒過來,要在這種到處熱鍋的地方拿住人,還不能讓他亂喊出難聽話。
并不是容易的事。
可到了派出所,能怎麽樣?
這裏沒監控,全靠當事人口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