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VIP1

桌上攤開着酒店西餐廳點餐單, 旁邊幾張酒店商務信紙。

程皓拿着那紙看, 上面已經滿滿抄了幾頁菜名,他的神情說不出的意味:“你昨晚寫字了?”

她出門急, 連外套和包都沒帶, 她的田字格作業本也沒在手邊。

伊糖站在洗手間門口, 忽然不知道該先去刷牙洗臉還是該這樣站着說話。

酒店裏溫度很高,桌上的棉花糖蔫吧縮成難看的樣子, 就像她自己。

她轉身進了洗手間。

不多時裏面傳出水聲,程皓放下手裏亂七八糟的字,走到窗口, 拉開窗簾, 白紗晃了晃, 透進一片陽光。

今天出太陽了,窗口外的雪已經開始消融,上面還夾着一層灰,髒兮兮的, 很像他窗口的那一處。

他忽然說了句:“你哥哥昨晚回公司去住了。”

“你怎麽找到我的?”伊糖從洗手間出來, 洗了臉,頭發順溜。

程皓沒看她也知道,水洗一把臉,短發兩三下就梳好。

“你行李上的行李牌。”他說。

伊糖站了一會,想到中間的曲折,找到艾卓的朋友,再找到艾卓, 找到她。

她忍不住彎了下嘴角,若無其事過去收拾床。

白色床單鋪好,床笠搭上,枕頭一個個拍松了豎靠在床頭,從衣櫃裏拿出帶紫色四葉花的裝飾靠墊,原樣靠了回去。

理所當然的姿态像她給她的雪人打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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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皓視線停在床對面書桌上的鏡面,把她每一個動作都看得清楚。

不會被發現的角度,不會被窺探到意圖。

她直起身亭亭而立的瞬間,他挪開視線。

伊糖抽掉花瓶裏的棉花糖扔進垃圾桶,空空的垃圾桶裏,被一團過期的羨慕瞬間填滿。

“走吧。”她拿了電話。

程皓走到桌前,拿起上面她寫的字,不緊不慢折了裝進口袋。

旁邊的伊糖在看他,眼神無聲地說着話。

他轉頭說:“你把你的字要留在這裏?”

她大概沒想到他這麽說,表情沒控制住,有點羞惱,轉開頭,過了幾秒,她又倔強地轉回頭來,看着他。

她會無聲地和人較勁。

也會無聲地發小脾氣。

程皓低頭,忍不住笑了笑,伸手脫了大衣,遞給她。

用這個可笑的方式裝了糊塗。

可大衣轉眼就被搶走了。

她披在身上,看也不看他,往門口走。

黑色大衣那麽長,她也撐得起,從背影看,還有種冷硬的風度。像她偶爾看人,男子般波瀾不驚,見慣風浪的眼神。

這樣的女孩,她該是什麽都不怕的吧?

只是一瞬的想法,程皓擡腳跟了過去,在房間又看了一圈,心裏的念頭就掐死了。

伊糖站在亮着壁燈的長廊等他。

他從屋裏走出來,覺得外面突然變得金碧輝煌,因為多了應景的人物。

她應該出入這種地方,過更自在的生活。

他輕輕合上門,聲音不大地說了句:“你哥……是為了你好,我不生他的氣了。”

伊糖單手抓着大衣前襟,目光盯着遠處電梯方向,佯裝不知道他在說什麽。

也沒有再像昨晚那樣說氣話。

那是句氣話,她不知道,他有沒有聽出來。

她低下頭,地毯上仿波斯地毯的花紋,看得煩人。

倆人沉默地往電梯方向走。

電梯口小窗開着,送進來淡淡的,街頭的熱鬧。

今天是新年的第一天。

電梯裏只有他們倆,

她看着電梯反光上的程皓。

他拿着手機,低頭在翻,好像和平日一般,滿世界的公事應酬等着他。

伊糖一瞬不瞬盯着那人影說:“其實我都不知道我哥說什麽,他說話的字太多了,你要不要再和我說一遍。”

程皓猝不及防擡頭,一下從電梯裏對上她的目光。

他手裏拿着電話,躲無可躲,被那目光牢牢鎖在電梯門上。

這個女孩子,她十一歲就開始安排自己的生活,別人的日子是生活,而她是生存。又豈是個好打發的角色。

程皓忽然覺得自己竟然應付不了她。

數字落在1,電梯門開了。

幫他切斷那目光,他往外走,伊糖走在他身後。

他幫她去退房,她就站在幾步之外,直愣愣等着他。

他生平第一次,希望這前臺小姐動作慢點。

讓他想一想該怎麽辦。

但他沒有辦法,真是什麽辦法也沒有。

這世上,有太多的事情不是心裏想,努力,不放棄就可以。

他轉頭來,思緒空白中把手裏的收據一折再折。

伊糖看着那可憐收據,被逼的無處可去的他就這樣,被她看了一清二楚。

她轉身往外走。

裝飾豪華的大廳,她高挑靓麗的身影,帶着耳融目染的氣場,從這種場景穿行而過,有種出奇的協調感。

程皓卻知道,她生氣了。

***

他開車,她坐在他的副駕駛。

不說話的時候,氣氛就壓抑。

遠處紅燈亮起,他在十字路口拉下手閘。

順着伊糖的窗玻璃看出去,公車站牌旁,中學生情侶靠在一起竊竊私語,說了幾句話,那男孩忽然低頭,親了女孩臉頰,女孩愣了下,偷偷把手伸過去,塞進了男孩的口袋裏。

他收回目光,停下的車流動了,開過路口,終是不舍得她這樣生悶氣,他說:“我給你講個笑話吧。”

伊糖看着窗子外頭,回了句:“你不會講笑話。”

語氣竟然是肯定的,好像她很了解他,程皓側頭忍不住無奈笑了笑。

然後說:“這幾年,到處都在施工搞建設,去年咱們這兒弄了個大橋,當時還是重點工程,然後有一天,幾輛卡車過橋,橋斷了,然後……修橋的公司說都怪卡車太重了。”

他說的又慢語調又正經,伊糖聽懂一下給逗笑了。

她回頭看他。

程皓視線停在前方,有點無奈地說:“你好好的,你哥想你過的好……我也想。”

伊糖望着他,倔強地看了會。忽然一言不發解開安全帶。

車內響起刺耳提示音,他緊張看去伊糖,以為她生氣要下車。

卻見她,不緊不慢,把手伸進他大衣的袖子裏,穿好左邊的,又穿右邊的。然後拉過安全帶,把自己扣好。低垂眼,看着她身上他的衣服慢慢俯下臉龐,白皙的手慢慢拽着那領子,緊緊蓋在了自己臉兩側……那動作……就像她要他抱她。

程皓一腳剎車,差點碰到前面車上。

這人她……

她怎麽……

他沒有被人這樣對待過,驚魂未定,臉未經允許和心一起燒了起來。

***

車停在公司樓下,程皓拉下手閘還未說話,伊糖已經解開安全帶,脫掉了他的大衣,伸手遞給他,沒有一絲停留的,她拉開車門下了車。

他下車來,她已經自己往裏走。

他簡直

沒鑰匙她也不知道走那麽快幹什麽?

他好氣又好笑,合上車門,明明想板着臉的,可是在玻璃上看到自己,還是帶笑的樣子。

他長長嘆了口氣,晨風微涼,踩着微微結冰的路面跟了進去。

伊糖站在防盜門外頭數欄杆。

她也不說話,他過去開了門。

“你哥回去收拾東西了。”他開了門讓她先進。

伊糖進門的時候,故意撞了他一下。

程皓意外極了,從昨天那事之後,她好像不退反進了,今天從早晨到現在的一連串事情,都是他認知中她不會做的。

她不是個任性的人,為什麽。

伊糖在桌前坐下,手裏轉着支筆:“找我回來說裝修的事情對嗎?”

他:“……”這種懂事到令人心疼的,才是她。

他走過去,這才發現他一直把自己擱在門外頭。

“趙總那裏有裝修隊,那地方本來也是裝修過的,現在就是按照咱們要求,做一下區域劃分。”他拿了電熱水壺接水。

不多時端了一杯熱水給伊糖。

伊糖看了看那杯子,擡眼,又瞅了他一眼。

眼裏寫滿他不敢看的話。

他在對面去坐,桌面四周最遠的位置:“你覺得裝飾成什麽風格的好?”

“那地方只夠外面的接待區,一個會客加開會的地方,王矯說員工休息室不用了,大家休息的時候可以去隔壁的連鎖咖啡店。”

程皓:“……”

雖然他也知道這個提案,但怎麽讓她說出來嘲諷意味就不言而喻了。

明明她語氣也沒有嘲諷。

他說:“先把上面的收拾好,辦公區用下面的地下室,可以讓他們慢慢來。”

他拿了雜志從桌上推到伊糖手邊。

伊糖翻開,挑了一個,用旁邊的筆畫了一個大大的圈,推回給他。

圈是粉白色,她會畫畫,筆端有靈氣,那圈像撒野。

這孩子氣到蠻不講理的樣子,讓程皓把全部注意力都輸給她了。

他幾乎想搬把椅子坐她旁邊,問問她,是不是真的已經喜歡了他,和他喜歡她一樣。

這念頭一來,舌根都泛出苦澀來。

他頓了頓,“那就按這個吧。樓上還有地方,要是首次拍賣順利,我就和老趙說,把上面的地方也要了,到時候就有完整的辦公區域。”

伊糖垂着目光,睫毛擋着眼睛,她擡起手裏的熒光筆,粉白的筆杆支在唇邊佯裝思考。這是針對王矯那個休息室的想法,也是在告訴她,創業初期有些事情沒有辦法。

她不是不懂事的人,她懂這個,也懂他今天單獨來接她,想對她說的話。

雖然什麽都沒有,但他覺得,他欠她一個解釋。

她也不知道為什麽變成了這樣,也不知道怎麽走到了這裏。

是不是這世上真的有一個人,遇上了,他懂自己,自己說什麽他好像都明白,哪怕不說,他也明白也許沒有,因為她不曾遇上過。

疑似遇上的,也要走了。

所以她只是,有一點點,一點點不甘心罷了。

她有好多好多方法可以纏人,但是,都不能再用了。

他有難處,她不能因為一點點任性的不甘心,就讓別人把迫不得已都攤出來給自己看。她無理取鬧了這麽久,他都不說。

那就是,一點想說的打算都沒有。

她沒有像今天這樣無理取鬧過,從來沒有遇上過,想讓她這樣做的人。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麽了,為什麽就是想在他面前不講理

她的筆在紙上左右,左右,來回劃了好久,好多下。

擡起頭對程皓說:“那我以後在公司幹什麽?”

***

雪融了,太陽暖暖地照在程皓家窗外的木板上,那裏躺着亮閃閃的三對水鑽眼睛,還有三個紅色的小領結, 已經全部曬幹,風吹一吹,就都吹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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