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怎麽了?”伊糖也不看他們, 随口問了句, 坐下來把電話放在手邊,想了想, 又站起來放回手袋裏。

王矯最置身事外, 所以他嬉皮笑臉說了句:“糖糖, 你英文說的可真好聽。”

伊糖坐下,挺鄭重地看他一眼。可那臉上白裏透粉, 雙眼蒙着一層掩不去的精氣神。

王矯頭發都炸了起來,這……粉面桃花,說的就是這種狀态吧。

遇上多好的事, 可以讓一個女孩瞬間容光煥發到灼人神經線。那……必須只有喜歡的人。

他端起杯子喝水, 又恍如第一次和伊糖交手, 她輕描淡寫地說:“好幾個男朋友,你問哪一個?”

他直接就被打沉了。

這會也是,正不知如何是好。

就聽程皓淡淡來了句:“王矯,給教詩句了沒?”

王矯傻了幾秒, 反應過來, 問得有沒有給伊糖教詩句,立刻就接上:“也算提過吧,反正看見就給說了。搞收藏,她不懂詩句,明朝器物上寫清朝詩句都看不出來,那還搞個什麽收藏。”

程皓随意點了點頭,拿起不知什麽時候點着, 抽了半支的煙,靠在唇邊,也沒抽:“那,題都城南莊教了沒?”

伊威“蹭——”地擡頭來了神。

肖揚慢慢地,慢慢地靠在椅背上。

好像心裏的大難題終于有人接手解決,他可以略微松口氣。

王矯一口喝幹杯子的茶,擡手拍拍額頭,懊惱地說:“別說,這麽基本的詩還真的沒和她提過。”

他看向伊糖:“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這詩你聽過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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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他滿心期待,這耳熟能詳的詩後面藏着典,根據《本事詩.情感》上所記的一個故事,也被用來形容男女邂逅分離後,男子的追思。

電話那頭那個是不是男朋友……伊糖只要搭話題,他就可以順理成章慢慢問,何況她這狀态,這詩句應景,也有得聊。

誰知等半天,伊糖沒好奇。她拿過桌上的杯子,低頭抿了口,粉白的臉,奶白色的杯子,喝了水,唇上也粉粉水潤潤的,給人一種,她心不在此美滋滋的錯覺。

包間外有人走過,腳步聲聲。令人無端緊張,怕是個沒眼色的服務員。

許是大家期待太明顯,她不忍駁面子,半響,終是慢吞吞回了句:“……我不懂詩,聽過的第一句詩是,‘但行好事,莫問前程’。”

“那不是詩。”王矯立刻糾正她。神色遺憾又怒其不争:“怎麽這麽簡單的東西都不知道。”

他只是很虔誠地想完成領導指示而已。

給指示的“領導”此時頭又疼了。

程皓擡左手,忍不住揉了揉額頭,他就知道,他應付不了她。

——我叫程皓,皓月當空的皓。但行好事,莫問前程的程。

第一晚他和她介紹名字時随口說的。

可又覺得心裏有什麽甜絲絲的拼命往外擠,他拿手機站了起來:“想起來有個重要電話。”他誰也不看往外走,如果再不出去,他覺得他臉上要忍不住露出笑意了。

這被她随便一句話就說得心花怒放,也是沒救了。

心花怒放這種感覺,對他還真是從未有過。

肖揚也跟着站起來,擡手撈過煙盒:“我出去抽根煙。”

他走到門邊披上外套,摸了個打火機裝到口袋,跟着程皓出去了。

包間裏剩下伊威和王矯。

伊威把一顆花生米都揉碎了,也不敢問那人是誰。他真害怕他妹說是很喜歡的人,但因為更愛哥哥,所以回來了。

他壓力好大,這個月肯定得長白頭發。

***

餐廳虛實搭景,周圍鋪着玻璃地板,下面水聲潺潺,站在餐廳門口,外面就像有小河蜿蜒而過。

程皓和肖揚抽着煙。

肖揚穿着外套,程皓黑色襯衫,袖子還狂野地挽在手肘,也不覺得冷。剛剛一玻璃杯白酒很給力。

肖揚說:“這地方咱們明年不能來了。可那女的什麽意思,你去的地方以後她就包了是不是?”

程皓手指低了低,煙灰飄散,鞋底踩着的玻璃下有魚一蹿而過,他說:“這地方和你們的夜總會一樣,她家開拍賣行,硬要挂個股東的名義,多的是辦法。——但她那樣說是故意的。”

“什麽故意的?”肖揚眉頭緊緊皺起來,剛剛太過關注伊糖的反應,倒是沒多注意說話細節。

程皓說:“咱們弄到資質,她不高興。預展肯定會出現,她現在到什麽地方,別人都給面子她父親,你想想到了預展的時候,如果她來了,咱們的同行,誰會不給她面子。”

肖揚:“那不就變成衆人追捧她了。”

程皓搖頭:“不止,那天她要去,我就不能出現了。”

肖揚愣了會,竟然沒有聽出剛剛幾句寒暄下的刀光劍影。

那女的擺明了就是想貼程皓,程皓明着寒暄,實則拒絕。表面翻過去這頁,難免對方不出別的招。

他們新開張的拍賣行,讓她家這種行業老大來一關照,以早前那女人的做派。她說出幾句和程皓暧昧不清的話,以後程皓不就得貼個她的标簽。

他想透這些,頓覺心裏塞了水泥塊。可又能怎麽樣,他們才進入一個行業,難道就對人家說:“別自作多情,滾!”

那他們不用做生意了。

他想笑,又心裏苦。

歸根結底,誰讓他們沒有人家的老爸。他有點意興闌珊:“有錢人真是多,特別是這個圈子,每天遇上的,都是一個比一個更有錢。”

程皓擡手安撫地按了按肖揚肩膀。

肖揚有時候挺懂事,拿個杯子,還怕他介意,故意說出那是王矯買的。

又怕那陌生女的忽然出現語氣暧昧,惹伊糖心裏不舒服,才故意明知故問了那麽多……

進了這行的人,不知不覺就會想得越來越多。

他收回手,略微嘆了口氣說:“這裏面攀枝錯節的關系特別多,那人我畢竟不熟悉,誰知道她會不會安排個專家到時候來咱們拍行亂說話,所以面子上過得去就行了。”

“我看你也沒怎麽給她面子,門一開,你那麽快過去把人堵到了門外頭,人家好歹後面還跟着幾個人呢。”

程皓不由笑起來,彈了彈煙灰:“有那麽明顯呀。”随即不知道想到了什麽,笑容就又沒了:“說話那語氣,'就不和我算賬了'……剛剛那陣子,我真想……算了,當她是個男的我忍了。”

程皓脾氣并不好,因為要進軍這個文化人沾邊的行業,他常年都得壓着火,此時說“忍了”竟然有點喜感。

肖揚就給笑了,随即說:“我也知道第一場拍賣的重要。雖然沒有和伊糖說,但咱們幾個都清楚,每個月只出不進,如果第一次拍賣不能持平,後面怎麽堅持下去都不知道。”

程皓沒說話。

肖揚低着頭說:“——你見過糖糖給公司設計的那個招牌沒有?”

“……看了。”程皓說,語氣有點低沉:“很高雅,如果咱們撐過首場拍賣能盈利,就可以把二樓拿下,到時候就可以按那樣裝修。”

***

包間裏

王矯寂寞地喝着他不想喝的五糧液,又忍不住和伊糖說:“那個‘但行好事莫問前程’是俗語,你這中文太差得好好補補。”

伊糖捧着杯子,翻着雜志:“好。”又問:“熱菜怎麽還不上?是不是看上程皓的那個女的,不想給咱們吃飯了?”

王矯詫異了:“也太小氣了。你怎麽能這樣想人家?”

伊糖把書翻了頁說:“人家都說那麽清楚了,過來坐還是他過去,這裏空着五把椅子,他還是把人家打發走了……那女的穿的衣服,夠咱們租15天場地辦預展。”

“值15萬?!——所以呢?”王矯不質疑她對衣服的判斷力,但這話後面的意思他猜不到。

伊糖書頁停住,擡頭看着前方:“如果是我,——我就和廚房說,這包間是貴客,讓重新好好準備,認真款待,程皓就必須得來找我。同是古玩圈的,他不領情也得來道謝。”

王矯湊近了:“要不來呢?”

伊糖眉眼沉下去,有點冷地說:“……她的包間還有他們圈裏的人,她剛剛特意說了。如果是我,我就當着大家的面說,讓好好招呼程皓。——程皓來了,表明确實和我關系非同一般。不來,落個不給面子,不識擡舉的形象。後面首場拍賣還怎麽搞?這行不就是互相擡舉嗎……”

“艹,一說還真是。”王矯推開椅子:“讓我趕緊去廚房看看。別弄一堆貴的,回頭還讓咱們買單。”

伊糖低頭看雜志,對王矯的省錢已經習以為常,只要和他去過建材市場,這些都已經不再是挑戰。

伊威在對面,把一把花生米搓了搓,吹掉皮,心裏驚濤駭浪地一顆顆開始吃。

他妹說的對,他的确不了解她。

“哥。”伊糖忽然說。

“嗯?”他覺得他回答的聲音有點像被老師抓包的學生。

伊糖翻着裝修雜志,聲音平淡地說:“……如果我是那個有錢女的,一定可以把程皓弄到手。”

伊威的嘴張成O型,随即如被電擊般跳起來:“我也去廚房看看。”抓着手裏那把花生米就閃了。

門砰地關上!

伊糖停了停,微側頭,往門口緊閉的門角看了眼,回頭翻着雜志無所謂地說:“那麽大反應幹什麽,我就随便說說,我又不是那個有錢女人,我要真的想要他,連錢都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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