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大年初二一早飯桌上, 大家就商定, 下午都回公司去。

心裏都裝着預展的事情,也沒心情玩。肖揚據說初一在家遇上讨厭的親戚問長問短, 從女朋友到公司, 初二死活不再回家。王矯要去看個朋友, 臨行前,找伊糖提出要一件還沒有穿過的新衣服, 伊糖這才知道,為什麽昨天王矯會舍得給自己紅包。

她問了句:“我的衣服,你送的人能穿?”

王矯就改挑了條新圍巾。

可當天下午王矯就又回來了, 人沒見到, 圍巾也沒帶回來。

大家一起回了公司。

王矯拿着他的小本子, 邊看記錄事項邊問程皓:“伊威去周邊看貨,肖揚在西街,我暫時每天在公司,那伊糖是不是可以用什麽辦法, 讓咱的預展辦的更好?”

伊糖說:“預展我不參與, 我要畫畫。”

王矯拍拍程皓:“她說什麽意思?”

程皓沒說話,他正環視他們的新辦公室。年前只知道趕着完工了,并沒想過,會裝修成這樣。

不到六十平方米的地下室,卻有着如同高級畫廊的格調。黑與白的主色,白牆,上面挂着還未鑲嵌的黑色畫框。

唯一的色彩裝飾在進門處, 橘紅霓虹板,上是綠色細型霓虹拼出的字母,不過是反向的。

程皓久久打量。

伊糖走近說:“這是公司名字,但是反方向排列了,這是流行藝術的一種做法,我取了最簡單的隐喻,暗示可以看到背後的樂趣。”

“Pop Art,我知道。”程皓擡手試了試開關,這燈開着有種美式複古的意味。

他側頭看伊糖,“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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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矯擠到倆人旁邊,追問道:“糖糖,為什麽你不想參加預展。”

伊糖說:“我說的不參與,不是不參加。”

王矯:“……這倆有什麽區別?”

伊糖不理他,走到伊威身邊,伊威的手掌在旁邊白色的大桌摸了把,這白色的大桌适合肖揚,伊糖還有他三個不用處理文件的人用。平時他們五個開會也可以做。王矯搞財務,有自己的工作臺。程皓也有自己的。

這白桌子挑得實用,時尚,功能多樣,中午甚至可以當飯桌。

他對王矯說:“這空間感,完全不像六十平米。”

“大了好多是不是?”王矯擠過來剛想和伊糖繼續說預展,聽了這話,立時與有榮焉說道:“裝修才花了一萬五,還帶家具,不敢想吧。”

“這麽便宜。”肖揚打量門側的霓虹:“只是門口那燈也應該挺貴的,之前那誰開酒吧,給門口想裝個霓虹燈,就花了好幾千。”

王矯咳嗽了下,略得意:“這個我必須和你們隆重介紹一下,在少花錢多辦事這件事上,咱糖糖充分暴露了出身,藝術家都能化腐朽為神奇。那燈就是她自己做的。”

大家都笑。

伊糖靠在身後的長臺子上。

王矯走到程皓面前,虛搭在程皓後背,示意他轉身,對着正對面的大白牆。

“這一面。”他手擡着,像國家畫廊的講解師:“伊糖會自己動手畫,她說的。”

程皓盯着那準備好,光滑的白色牆壁,轉頭望向伊糖:“不是說你現在正在畫一幅嗎?不是給這裏的?”

“那副挂在樓上門口。”伊糖低頭,看着地上煙灰色的地磚說:“這個是要畫在牆上的。”

程皓轉頭回去,看那牆的神色有點一言難盡。

伊威伸手搭上伊糖肩膀:“別畫了,這樣就挺好看。你不如想想,咱們預展你能幫什麽忙。”

伊糖搖頭:“我就要畫畫。——原本想着,至少在做圖錄的時候,我可以當個翻譯器,可你們圖錄都要純中文的,那些說明也用詞高雅,我幫不上忙。現在要籌備預展的宣傳,這個程皓根本不用我幫忙。肖揚每天要去古玩城,王矯說,我要去了,別人說價都會高一點。所以,我反正有空。”

“這樣。”王矯面露遺憾:“還等你這藝術品運營大放異彩呢。”

伊糖沒說話,拒絕的态度比較明顯。

雖然給了理由,可大家都覺得不大對勁,不由看程皓。

程皓手插在褲兜,袖子挽着,冷硬的背影,依舊對着那白色牆面在入神。

“程皓——”伊威喊了聲。

程皓轉身來,沒看他,反而直接對伊糖說道:“……要不還是不要畫在牆上,畫成一組三張的套畫,回頭咱們搬了別的辦公室也能帶走。”

伊糖臉上什麽表情都沒了,她沒想到,這中間說了好一陣子話,他竟然還一直在想那畫的事。

在想,畫在牆上就帶不走了……

如果讓他知道,她以前弄過好多在街頭地上畫的粉筆畫,一場雨就沒了。不知道他會什麽反應。

可又忍不住,想看他,對着他笑。

加上程皓還望着她,一副等她回答的模樣。

伊威也幫腔:“就是,還是畫能帶走的。”

伊糖實在忍不住,笑起來,伸手摟上伊威脖子,看着一側說:“到了新公司,可以再畫嘛。”

聽不出是給伊威說的,還是對程皓。

***

年後

建材市場

廣告牌一路延伸而去,俗氣不求高雅,只為博人眼球。土街随便鋪着水泥,下雨就積水,旁邊光鮮的建材城不到一站路,圖便宜的本地人,就會來這裏。

艾卓從門口一間間焦急張望,皮鞋踢到一罐粉色的乳膠漆,那近乎擺到路上的乳膠漆像個碰瓷的,他一踢上,旁邊的整排木料就安排好似的倒塌下去,依次倒向另一家店門口。

店主出來望着他神情不悅:“都摔壞了,這怎麽辦?”

艾卓伸手準備去掏錢包花錢免災,一眼看到店裏面的人。他繞過塗料罐走進去。

伊糖正背對大門,坐在板凳上翻色卡。

“姐。可算找到你了。”

店主走過來:“你弟弟?”他問的伊糖。

伊糖擡起頭,店主艾卓都望着她。她隐約也聽到木頭倒地的聲音,回頭望門口。艾卓已經掏出錢包來,“我不小心踢的。”

伊糖站起來壓着他的手,放下色卡說:“給人家扶起來就行了。”

她先往外去,艾卓跟上,小聲說:“這樣人家不高興,摔過了。”

伊糖也小聲回道:“你沒錯。店家要保護消費者的安全。”

店主跟出來,站在裏面說:“沒事沒事,扶好就行了。”完全像變了個人。

艾卓心裏頓時不舒服,老板态度好的理由不言而喻。伊糖時髦漂亮,這整條街肯定最漂亮的就是她——比她長得難看的,人家都不來這破地方。

他寧可高高在上扔出幾張鈔票,也不想要這樣的刷臉。

伊糖挑好顏色,就買了兩罐塗料,連乳膠漆都不是……艾卓就更不高興了。

***

上了車,艾卓就沒忍住問:“你要塗料幹什麽?你們公司不是裝修完了?”

伊糖擰開礦泉水,放在嘴邊答道:“這個是給我家裝修的。我哥哥去了外地,我就趁着有空把家收拾一下。”

“你可真忙。”艾卓敲着方向盤:“我找你有點事。”

伊糖喝了口水,差點反咳出來。她看着瓶子,有點不敢相信這水冰成那樣。她今天出門要買塗料,就盡量少帶東西,保溫杯放在了公司,這水是剛剛渴了才買的。

她嘴裏含着那水,準備先暖暖,再咽下去。

就聽艾卓說:“我爸要我把才認識的那個女孩帶家裏去,我挺喜歡她的,覺得不錯,但認識這麽短時間,會不會太快了?”

伊糖算了下時間,年剛過完,大年三十那天才說追人呢。

她把冰水咽下去,說:“你格外喜歡這個女孩,和以前喜歡的女孩,表現的有什麽不一樣嗎?”

“也沒有呀。”艾卓邊開車邊做回憶狀:“我從大年初一那天,把鑽戒給她之後,就沒回家。”

伊糖問:“……今天年都過完了,你一直沒回家?”

“中間回去換過衣服。”

伊糖默了會,揉了揉胃,水實在太冰了。

她說:“我要去公司畫畫,還要回家收拾房子,你找我說這個,我沒有辦法給你答案,因為我不是你,也不了解你家的情況。”

艾卓面露失望:“那你覺得應該不應該帶她回去?”

伊糖說:“你連這個問題也要問我,你自己覺得應該不應該呢?”

艾卓在十字路口停下:“姐,我真的挺喜歡這女孩的,特別純,要不我先帶她來給你看看。我怕直接帶到我家去吓壞她了。”

原來是為了讓自己先看看。

伊糖轉着那涼冰冰的礦泉水,就又問了句:“你以前,也總好幾天不回家嗎?”

“那倒沒有。”艾卓換了車檔:“這女孩不一樣,——她家境不好,我跟她去過她家,住的條件特別差,所以這幾天我和她住在酒店,她一個人,我當然陪着。不過你別誤會,我們什麽都沒幹,她特純。”

伊糖搓着手上沾着的塗料,那白塗料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沾上的。

車後座擺着一堆商場女裝品牌購物紙袋,追人買車,又送鑽戒,還住到酒店家也不回。她覺得艾卓父親想見這女孩非常容易理解。

她說:“要不你打電話問艾麗吧。”

“你不想告訴我?”

伊糖說:“坦白說,我不了解你。我怕說錯了,你姐姐怪我。”

“我不能找她。”艾卓嘟囔了句。

艾麗的脾氣伊糖和艾卓都清楚,這推诿有點太明顯。

伊糖還有點內疚。

艾卓已經換了話題:“那個……你們公司是不是有預展?”

“連你都已經聽說了嗎?”她的眼睛發亮,看着艾卓:“什麽渠道聽說的?”

一看就是誤會了。

艾卓說:“我是問了好多我爸的朋友,人家都搞收藏,都沒準備去你們的。說你們拍行太小了。你們完全沒名氣,你知道嗎?”

伊糖立刻調整了情緒,沒什麽語氣地說:“知道。”

“那你怎麽不着急。我姐說你懂這些,你怎麽不在公司幫忙,反而出來買塗料。”艾卓對那塗料有點耿耿于懷。

伊糖喝水望着窗外,這也是伊威不明白的地方,還有王矯,肖揚。他們都不明白為什麽在公司的首場預展中,她不肯去出謀劃策。

“姐,是不是你們公司有人打壓你?”

“不是,”伊糖想着措辭,以及能和艾卓說多少,前面的敷衍,令她有點良心發現,于是說道:“我們公司呢,有人花了很久時間來創業……他一定有辦法。這種狀況一定在他的預料中,我相信他。”

艾卓轉頭看她,完全聽不懂的樣子。

伊糖想了想,又說:“公司才開始,正是建立威信的時候,我不能,随便去搶別人的風頭。”說完又覺容易有誤解,補充道:“何況我才回來,很多東西都不清楚,貿貿然給別人出主意,并不合适。”

艾卓敲着方向盤:“我不懂,不過聽上去好像有點道理。可萬一失敗了呢?”

“你怎麽沒有打仗就先想到輸呢。”伊糖說:“你每次談戀愛的時候,會先想分手的問題嗎?”

“那當然會分手,我才這麽小,難道現在談一個就定下來?”艾卓說。

伊糖和艾卓互看幾眼,都覺得對方不對勁。

還好車到了公司,伊糖趕緊提着塗料下車了。

****

回到公司。

辦公室裏程皓一個人在,正站在白色展桌前,上面攤開着一張畫。他對着畫在打電話和人約時間。

手上戴着白手套。

伊糖放好塗料,去了衣服,洗了手,出來的時候,程皓正在收起那畫。

她走過去瞄了眼,看到顏色很舊,上面蓋着不少各式的圖章。

也不問。

程皓幾下卷好,邊說:“我出去一下,把東西給人家送去,大概兩小時後回來,你別等我吃飯。”

“好。我畫畫。”伊糖走到程皓桌前,蹲下,從程皓工作臺最下面的抽屜裏掏出雙袖套。

程皓已經走到門口,瞅到這動作,立時定在了門口:“你把東西……放在我的抽屜裏?”

伊糖心無旁骛戴着袖套,面無表情地說:“有什麽問題嗎?”

程皓不由看向門邊,門邊一排邊櫃,上面放展示品的地方空着,下面的櫃子,也都全空着呢。

一堆櫃子視而不見,就要用他的嗎

伊糖皮鞋轉了下,看着他,臉上也不笑,冰冷冷地問:“……你想我放在那裏嗎?”

這句話的潛臺詞是:你不想我放在你的抽屜裏?

再潛臺詞可以是:把我放別人那裏了。

程皓不說話,在門口明顯心靈掙紮了片刻,拉開門走了。

“砰——”一聲。

就是關門的力氣,比較大。

伊糖完全不以為意,走過去看了看門,準備明天貼個消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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