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咱們的預展失敗了。”程皓把高跟鞋拿起來, 手扶着方向盤, 放下手閘,直接開着車走了。
伊糖在副駕駛看着他手裏她的高跟鞋。雨水不斷落在他們車窗上, 有路燈暗暗的光落在程皓臉上, 神情不明, 只能看到他堅毅到冷酷的眼神。
伊糖覺得這樣的程皓有些陌生,她坐直了, 又明白這是戰鬥過後沒有散去的警覺性。
她坐直伸手過去,把高跟鞋從他手裏拿過。
程皓看她一眼:“連句客氣話都不會說。”
“你都走神了。我還客氣什麽。”伊糖把鞋穿上,雨順着頭發落下來一點濕, 是她剛剛打開車窗迎接程皓時弄的。
程皓從前面拿了紙巾遞給她:“今天晚上難過了沒有?”
“我?”伊糖搖頭:“這算什麽。預展多少公司都是自己掏錢請人來, 但大拍行有大拍行的做法, 我們這種,總結出這次主要得罪什麽人比較重要。”
車在轉盤橋上轉了一圈,他們由原路反向回去。
車窗外一閃而過鼎盛集團的大樓。
伊糖伸頭去看,夜色裏, 鼎盛集團的高樓依舊很多層亮着燈, 這是這座城市舉足輕重的建築,所以有市政府美化城市指标,晚上必須亮燈。
伊糖說:“上次你生氣,我也知道是我自己不對,有些事情不應該問太多,想關心別人,是為了自己, 還是真的為了對方考慮,我也會忘記。”
她對着車窗外的身影好似面對玻璃思過,那天預展之後,他們倆誰都沒有提那件事。
程皓快速看了她一眼,迎面而來的車燈光從他眼中閃過,清楚照出他眼中遲疑。
車又過一個路口遇上紅燈,黑白花的流浪狗從路中間颠颠而過。
程皓握着方向盤沉默,從不曾和人說過的話,要開口前,只覺得分外艱難。
Advertisement
綠燈,他的車起步。
“這件事以前我和你哥哥他們都說過,我們沒有根基入這一行,問題會比較多,但他們還是想和我幹。”
伊糖說:“包括今晚的這種事情?”
程皓:“……鼎盛的老板,岑遇安,當年和我父親一個廠的,後來改革開放都出來自己幹,岑遇安去了海南和別人搞地産。岑予微是岑遇安的獨生女兒。她是個非常主動的女孩子,我和她不同校,我和你哥他們每次出去,她就會找機會出現……”
伊糖一動不動聽着。
“我那時候要背,要學的東西非常多,古玩鑒賞裏面的門道那麽多,但當時的書籍卻很少。就像我和你哥他們,大家坐在一起,心裏都想着不一樣的事情。後來岑予微不知怎麽回事,我其實到現在都不太清楚,我到底做了什麽,好像有個年紀,你坐在那裏什麽都不做,只要被人看見也是錯的。”
他說到這裏轉頭看伊糖:“這事我和你哥他們也沒說過,關鍵我非常莫名其妙,我每次見她都不理她。可她和別人說,我對外界的冷淡,正說明了我心無旁骛,她也會心血來潮做一些很瘋狂的事情……”他思量,隔得有點久,他記不起小事,只挑重點說:“然後高一還是高二那年,有一年過情人節,她打電話一定要我去。”
他的車在十字路口停下,外面大雨不斷澆在紅綠燈上。
伊糖靠在椅背上。
“我記得那晚,我正在總結自己所有知道的古玩瓷杯樣式,除了雞缸杯,壓手杯那些,當年還有些別的樣子,你哥他們沒有見過,我得總結一下,然後我記得那天寫到雙聯杯,公道杯,方鬥杯,卧足杯,我記得要總結17種,帶圖。”
他看向伊糖,補充說:“當年搞收藏的人真不多,沒有多少著錄,我自己偶爾還得畫。”
伊糖:“……”
“她一直打電話來,我就把家裏電話線拔了。然後到了四點多,你哥跑我家告訴我,她割腕自殺了。”
伊糖:“……”
程皓重重吸了一口氣:“我差兩個器型就總結完了,當然就沒去醫院。”
伊糖:“………………………”
“第二天,岑遇安就找人抓了我。”程皓看着伊糖,“真的是抓了我。我都不知道為什麽。”
“然後呢?你不是說他人在海南。”
“運氣不好,正好那天他回來了。”
伊糖擡手捂上嘴,随即好像沒忍住,小聲更正說:“這人家自殺,爸爸幸好趕回來,你不能說運氣不好。”
程皓說:“我是說我運氣不好,不是說她。”
伊糖愣三秒,保持表情又問:“然後呢?”
“然後我就給他裝了剛剛那書呆子的樣子,說我要總結器型,除了兩款杯型,還有五種瓷罐要畫。他也和你一樣,相信了。”他看着伊糖笑起來,笑容裏竟然有種男孩惡作劇得逞的壞樣。
伊糖詫異極了:“你騙我?”
“半真半假吧,”程皓說:“沒有那麽愛學習,但比表現的更加反感她。”
他沒有說完,其實當年岑予微纏他,他雖然反感,但伊威他們都很受用,喜歡見到岑予微。他只是自私地不想落下欺負女孩的惡名,沒有收拾她而已。如果當年不那麽虛僞,直接把她罵走,現在說不定是另一個局面。
他轉頭看着伊糖,“後來,她自殺的事情就揚開了,然後岑遇安提出,讓我和岑予微一起出國去。她當時割腕那天,其實是和人鬥氣,說我一定去,結果我沒去。但很多人知道那事,她沒辦法在這邊呆了。”
伊糖說:“怪不得我哥他們說,讓你一起出國去。”
“我怎麽可能去。”程皓說:“岑遇安沒老婆,對女兒言聽計從,生怕別人欺負他女兒。我記得當時他還自說自話要簽一份合同,除了負擔留學費用外加一筆錢,如果岑予微将來和我分手,錢不用退。如果我變心,出軌,錢全部要退回去,外加留學要用到的資金,也都得退還。他有病但我很正常,所以這個拒絕結仇了。”
他從車前窗反光位置看着伊糖:“這事太丢人,誰都不知道,你哥也不知道,不許給他們說。”
“這事情和我無關,我不會胡說的。”伊糖說: “還有展品都撤了,但我哥他們說今晚還住在那兒。”
外面的街道猛然令她覺得熟悉,她一個激靈:“你幹嘛送我回家?”
程皓說:“晚上不用你在酒店,你回家睡去。”
“可……可……”伊糖可了半天,也不知道該可是什麽。
車在家屬樓外停下,地勢高低不平,靠近馬路邊的地方都是水坑。
樓外車很多,都是非法亂停。
程皓撐着傘開了副駕駛門,伊糖鑽進他傘裏。
倆人短短幾步路,肩膀都淋濕了。
程皓站在樓門口看天,雨潑天落下,不知還有多少。
他轉身往裏去,伊糖用鑰匙已經開了門。
他說:“明天的預展真的要取消了,這天氣不行,時不待我。我們……”他的後半句話卡在喉嚨。
燈亮了,看到辨若兩處的房子,他完全沒有想到。
伊糖彎腰放下拖鞋在他腳邊。
程皓進來,傘滴答出一段水跡,從外頭到屋內的門墊上。
伊糖接過傘,跑到洗手間去放。
程皓轉身“哐當——”一聲關了防盜門。
牆面全都是淡淡清爽的綠色,所有家具莫名其妙變成了白色,本來也簡單,但那飯桌,椅子,明明都是掉漆的。現在都變成了白色,從樣式看,還是之前的。
甚至窗簾都像沒有換過,但是變成了白色。
伊糖拿着白色毛巾出來給他。
程皓木然接過:“這就是你自己收拾的房子?”
“還沒有弄好。”伊糖說:“回頭要買兩個小櫃子,還沒有看到合适的。”
程皓走到唯一的卧室門口,這地方以前是他們的庫房。
現在有張大床,收拾的像她在他家住過的樣子。
他在門口站了好一會,才反應出來伊糖已經去了廚房。
她按開了煤氣竈:“給你煮面吃吧。晚上都沒有吃飯。”
程皓單手輕巧地提起把椅子,這一屋子的家具油漆味還沒散幹淨。
“這是你自己油漆的?”
伊糖說:“我還把窗簾用漂白水弄成了白色。”
程皓放下椅子,脫了半濕的西裝,左右看看,在門口找到挂衣服的地方,挂了過去。
伊糖捧着杯熱水放在桌上。
“你哥哥回來住哪兒?”程皓問。
“他可疼我了,他說睡鋼絲床或者沙發都可以。”
程皓手摸上熱水的杯子,一直想擡頭看伊糖,可還是沒有。
她說,她只要和伊威在一起,什麽苦都能吃,不怕吃苦。所以她寧可買了幾百塊錢的塗料收拾房子,卻決口不提希望搬一個更好的地方。
伊糖跑出來,忽然趴在桌上對着他問:“你要蔬菜在面裏嗎?”
他看着她的眼睛,裏面有亮亮跳躍着他的影子,他面無表情說:“別告訴我是紅蘿蔔,西芹,西藍花。”這三種菜,他最讨厭吃了。
伊糖拿了小青菜出來,洗着說:“你不懂了,那是種婉拒飯局的手法。你不知道以前多少人約我吃飯,每次找借口很麻煩,但他們都知道我只吃這三樣之後,為了不折磨我,就很少叫我出去吃飯了。”
程皓喝了口熱水:“我不相信這個理由,換一個。”
伊糖轉身,靠在料理臺上,身後熱水裏方便面滾呀滾。
她憋了一會,轉身說:“害怕別人請我吃飯我要回請。”
程皓扯了扯嘴角,卻沒能笑出來。
……
桌子上很多雜志,還有早前去京瀚拍賣預展時的圖錄,他的手在那圖錄上翻了翻,說道:“對了,莊瑾瑜和我說,想請你去他們的拍賣行,管當代藝術品這塊。”
他合上圖錄,喝了口水。
等着。
那邊沒反應。
程皓摩挲着杯沿,不緊不慢說:“……這條路不好走,他們拍行不錯,一般人進不去,都要古玩圈資深人士擔保才行。你可以考慮一下,等咱們公司做起來,你想回來,到時候再回來。”
伊糖把面倒進碗裏,菜也進碗裏,還有雞蛋,火腿,用白色方盤子托着放到他面前。
程皓看着她。
伊糖遞過筷子說:“他借展櫃的時候,我答應陪他吃飯,到時候我等他自己給我說。”
程皓心情空白地接過筷子,忽然不知道伊糖什麽意思?
筷子挑了挑面條,遞了好幾次,沒有張口的欲望。
伊糖在他對面坐下:“你有沒有壓力?”
程皓:“……什麽?”
伊糖單手撐着下巴,看着他的碗說:“就是因為我在公司,讓你多了一種只許成功,不能失敗的壓力。”
程皓:“……當然還是有一點,不過我”
程皓猛然意識到不對。擡頭不可思議地看着伊糖。
竟然能從他口中套出話來
竟然能從他心裏騙出他都沒想過的,對她的感情來
竟然能讓他說漏嘴。
“怎麽了?”伊糖卻恍然未覺,推了推碗: “有壓力,就要多吃東西。吃飯吧。”
又說:“我大概下周和莊瑾瑜去吃飯,我和他說了,我只吃胡蘿蔔西芹西藍花,他可以随意。”
程皓拿着筷子,今天一天事情實在太多,腦子,終于不聽他使喚了。
作者有話要說: 早上好美妞們,留言別忘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