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相思紅豆君知否
君贈我相思紅豆,相思入心,卻成相思子,劫人性命、斷君相思。
耳畔有淩冽的寒風呼嘯刮過,夾雜着零星的散碎雪花,冬季悄無聲息地降臨。
屠彌的雙手幾乎已被凍僵,而她只能夠麻木地躺在地上,看着逐漸發灰發黑的天際,吞噬掉最後的一縷殘陽,當唯一的光束消失的時候,大地也終于被黑暗所籠罩。
所謂相思,屠彌知道那是距離自己極為遙遠的東西,因為對于屠彌而言,連溫飽尚且不能保證,所謂的談情說愛,着實是太過奢侈的東西了。
然而,即便只是最最基礎的東西,于屠彌而言,卻也已經成為了求而不得的東西。
因為她快要死了。
死人是不需要再為柴米油鹽而奔波,死人是不需要再為衣食住行而煩憂。
而屠彌卻并不知道,自己竟然快要死了。
十七年前,哪怕是穿着開裆褲的三歲稚兒,你去問他最近有什麽大事件發生嗎,他都會用稚嫩的聲音信誓旦旦地告訴你:有一個漂亮的神仙姐姐,把一戶人家滿門幾百口性命都給殺光了,血流了三天三夜都沒流盡,半個天空都彌漫着濃重的血腥味。
這個神女名叫芷安,師從昆侖山,人們也說不清她究竟活了有多久,只知道當她聲名大噪的時候,還是在四百年前,以古早山莊的莊主身份出現在衆人跟前。
凡人對于神仙總是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崇拜情緒,很快芷安便厭倦了家門口車如流水的盛況,也沒有打一聲招呼就消失,雲游去了。
等到兩年後,突然就傳來了這麽一個八卦,這芷安跟孟家傳人孟項之談了一場戀愛,這本來年輕人談談戀愛什麽的也沒有什麽大不了的,不過男歡女愛罷了,就是麻煩這個孟項之卻有一個從小指腹為婚的未婚妻。
說起這個孟項之,也算是個挺有名的人,他的家族孟氏,先人是做生意起家的,到了他父親這一輩,已經是妥妥的首富了,富得流油這樣的話一點也不誇張,人有錢了便總是尋思着要有點權,于是孟項之的父親好不容易攀上了丞相這一顆大樹,上趕着好不容易給自己兒子求來了與丞相小女兒的一段姻緣。
奈何後來孟項之與芷安的這一段八卦鬧得是沸沸揚揚,很快,即便是養在深閨裏的大小姐,也知道了自己的未婚夫背着自己跟別的女人搞在一起了,要說起來也着實是三綱五常害人不淺,這大小姐一時想不開,竟然就自殺了。
好好的一個閨女就這麽沒了,丞相能這麽輕易放過孟項之嗎?鐵定不能啊,于是乎這執掌大權的丞相大人就氣勢洶洶地跑到孟府要讨個說法。孟項之也是個大孝子,見着自己父親因為自己遇到大麻煩了,便匆匆地跑回來自投羅網。
而後這丞相看着巴巴跑到自己跟前的這個罪魁禍首,簡直是氣不打一處來,當下就命人将孟項之五花大綁了起來說要一命償一命。
也不知這丞相大人是當真愛女心切,還是其他怎麽地,若是就這麽手起刀落砍了孟項之也就罷了,偏偏還招來了一個據說會點仙術的神棍,擺了一個不知道叫什麽名字的陣法,不僅将孟項之弄成了死無全屍,連他的魂魄也給千刀萬剮了,通俗點說就是魂飛魄散讓他連輪回都入不了,從此就在這個世上消失了。
這一舉動,恰恰讓前來救孟項之的芷安給瞧見了,眼見着自己心愛之人竟然落得這麽一個悲慘的下場,芷安當場就發了瘋,将在場的所有人都給殺了,這還不止,她更是追到了丞相府,将整個丞相府都給滅了口,上上下下幾百條人命,一瞬間就全部都沒了,血流成河的慘狀,連當今皇帝都給驚動了。
這還得了,當今的丞相,讓一個神仙給屠了滿門,那這神仙擺明了就是入了魔成了鬼啊。但是在神仙面前,凡人若想要做什麽來反抗簡直就是以卵擊石,于是乎,這個皇帝就讓人去了昆侖山,請了那裏的神仙過來收服芷安替天行道。至于結果怎麽樣,誰都沒有親眼看到,只知這幫昆侖的神仙在臨走之際,聲稱事情都已經解決了,然後就踏着祥雲飛走了,不過之後十數年,倒也是果真再未有人見過芷安。
誰也想不到,好好的兩戶人家,莫名其妙就被滿門滅口了,五一不為之唏噓不已。
更令人想不到的是,因為這件事情的緣故,在幾百年後,還會改變一個孤女一生的命運,甚至牽連到了昆侖山上最尊貴的神,細究起來,卻反而說不清楚究竟是誰的主要責任,只能平白做了話本子上的故事,茶餘飯後供人說起、消遣罷了。
窗外頭的風刮得很瘋狂,呼嘯着仿佛能夠立刻就将這屋頂給掀走了。
“麗娘,那丫頭好像沒氣了。”
“死了?”叫做麗娘的女子一臉嫌棄地說道,“真是晦氣,早知道就不買下來了,白白浪費了我那兩貫銅錢,趕緊丢出去吧,別叫前頭的客人給瞧見了。”
被叫做麗娘的中年婦女甚是嫌棄地踢了兩腳躺在地上的小女孩,那孩子甚至連吭聲都沒有,眼見着就剩下出氣了,遂猶如驅趕瘟疫一般催促着下人趕忙将這個孩子給丢出去,免得死在妓院平白招惹晦氣。
“好。”
妓院的龜公應下,拿了一個破草席将地上這七、八歲年紀的女童給裹了起來,夾在胳肢窩下,從後門悄悄地走了出去。
亂葬崗上,風比任何地方都要刮得猛,呼嘯着莫名增長了一分鬼氣,龜公心下生了慌,不敢在此地多逗留,便着急忙慌地将手裏的小女孩胡亂給丢在崗下,頭都不回地就快步便跑開了。
“冷……”
所幸龜公走得急,沒來得及瞧見小姑娘皺着眉頭呢喃的這一句“冷”,否則必然要吓破了膽以為是詐屍了。
“這麽小就死了嗎?”
過了許久,天已經徹底黑透了,呼嘯的狂風也漸漸平息了下來,在這恐怖幽深的地方,卻是來了一個別樣的美人,清點眉黛,白衣蕭然,若說是鬼又實在是美得太過耀眼,一丁點兒也不會叫人心生懼怕,便是醉鄉樓的頭牌,見了她都要忍不住自慚形穢。
不,這話說得不太恰當,醉香樓的頭牌,甚至恐怕連這美人的頭發絲兒都比不上。
只見女子将小姑娘扶起來抱在懷裏,卻擡起頭對着空氣當中一抹虛無的東西說着:“真的要選擇這個孩子嗎?她的魂魄都還沒來得及離開呀。”
隐約之中可見空氣當中一抹藍色的幽光漸漸閃現,依稀能夠看得出來是一個女子的模樣,可還沒來得及瞧多一眼,那抹藍光便化成一道光線,注入了那女童的身體裏面,藍光漸漸消散,女童微微睜開了眼睛。
“可憐的孩子。”
女子将女童抱了起來,幾不可見地輕聲嘆了一口氣,在夜幕當中,離開了亂葬崗。
十七年後,古早山莊。
我叫屠彌,古早山莊的燒火丫頭。
我原先另有一個名字,叫做荼蘼,趙荼蘼。
一字之差,卻差之千裏。
八歲那一年父親為了還賭債,将我賣給了城裏最大的妓院,那一天恰好是臘八,下了一場好大的雪,我被五花大綁地丢棄在妓院的柴房裏,從地面下滲出的寒氣将我凍得幾乎失去了知覺,我以為我大約就會這樣死掉。
等到再醒來的時候,卻發現自己已經在古早山莊,後來才知道,妓院的老鸨以為我被凍死了,便急不可耐地叫人将我丢到了亂葬崗,幸好雲月将我救了回來。
雲月是個很漂亮的女子,也是我的救命恩人。
所有的人都認為我應該對雲月感恩戴德,可是我卻并沒有這樣做,于是他們罵我不知好歹、忘恩負義。
然而雲月卻并不在意別人的眼光,她依舊掏心掏肺的對我好,還給我改了名字:屠彌。
雲月是個很漂亮的女人,是古早山莊司音閣的閣主,所有的男人都說她好看,而所有的女人卻都嫉恨她。
至于雲月的來歷,誰都說不清楚,只是在知道有這麽個人的時候,她就已經足夠沉魚落雁,閉月羞花,以及……駭人聽聞。
可是這樣的雲月,我卻對她心生懼怕,即便她幾乎對我好得掏心掏肺。
所有的人都覺得不可思議,忘恩負義如我,何德何能能得雲月如此傾心相待?
雲月所有的漂亮衣裳都會分享給我,所有精的精致美食都會送一份給我一道品嘗,她的所有喜怒哀樂全部都毫無保留地說給我聽,甚至會将毫無防備的背影留給我,似乎從未想過有朝一日我是否也會拿利刃與她站在對立面。
而我,屠彌,不過區區一個燒火丫頭。
“屠彌,火太大了,飯都燒焦了!”
廚娘的大嗓門從我的耳畔橫貫而入,一時間腦子裏只剩下嗡嗡嗡的回音,我有些三魂不着地拿枯樹枝扒拉着跟前的火堆,一縷火苗卻突兀地竄了出來,直接燒掉了我腦門前的兩三縷頭發。
“呀!”
我被吓了一大跳,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後仰,卻摔了個大馬跟頭,腦袋直接撞在牆面上,一陣說不出來的鈍痛直接将我的眼淚逼得在眼眶裏打轉,然而誰都沒有空來注意我發生了什麽,廚房裏所有的人都忙得團團轉。
因為今日有莊主的一場宴請,誰都不知道賓客是誰,卻無一例外地都不敢對這一場時隔二十年才有一次的宴請掉以輕心。
古早山莊的莊主,相傳曾是江湖上的第一美女,卻已經有十七年沒有露面了,平常的事宜都是由她的養子墨卿來打理,也就是古早山莊的少莊主。
今日的賓客,也正是墨卿邀請來的。
不過這些都與我沒什麽大的聯系,我不過一個小小燒火丫頭,除了日常必須的工作之外,我都不需要離開這後廚半步,所以對于賓客究竟是誰,有怎樣的地位,我都是不甚關心的。
并且此時此刻我只關心自己方才往牆上的那一撞,撞得是否嚴重?用手摸了摸後腦勺,果不其然撞起了好大一個包,且疼得厲害。